「哎……」王賢長長一嘆,他焉能不知小丫頭的心意,可他早就滿身情債,怎麼能再禍害這個精靈般剔透的少女。「聽話,回去吧……」
「我不管,」靈霄嘟著小嘴,一臉倔強道:「都多少回了,你總是把我撇下,這回說什麼我也要跟著你。」
「跟著我幹什麼?」王賢悶聲道。
「不幹什麼,就是跟著你。」
「哎……」王賢鬱悶的不再言語。
「這麼說,你同意了?」靈霄卻歡喜的跟什麼似的,馬上就破涕為笑道:「讓他們給我加張床吧!」
「休想,去隔壁住!」王賢知道這姑娘蹬鼻子上臉,板起面孔道:「我跟你約法三章,不答應就回去!」
「答應答應,全都答應!」靈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王賢卻對她的誠信深表懷疑,看了靈霄半晌,搖搖頭。
「算了,你隨便吧……」王賢再次閉上眼,不看那隻驕傲的小公雞。 。
船行數日,太子的心情依舊低沉,船靠岸時,王賢勸他下船走動走動,看看風景,太子卻毫無興致,不肯下船。
當然這難不倒王賢,他想一想,又換個說法道:「還是下去看看,難得的體查民情的機會,下次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呢。」
太子果然被說動,此後每到一地,他必定下船,在地方官的陪同下,到街市上體查民情。只見每一處府縣,都是街道整潔、商品豐富、百姓體面、別說要飯的乞丐,就連衣衫襤褸的窮人都看不到……
起先太子還很高興,感覺大明朝還真是國富民強,但同樣的景致看得多了,他也未免犯起了嘀咕。這一日在淮安府清河縣視察時,他終於忍不住問起了身邊的淮安知府道:「陳府台,本宮有一事不解,還請指教。」
陳知府趕忙恭聲道:「殿下折殺微臣了,您有什麼要問,微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貴府今年剛遭了洪災,」朱高熾緩緩道:「全府六縣兩州好像都有受災,這清河縣更是顆粒無收,怎麼百姓看上去絲毫不受影響。」
「這個嘛……」陳知府略一沉吟,陪著笑道:「那是因為朝廷賑濟及時、地方救災得力吧。」
「是是是。」清河縣令趕忙點頭附和:「都是府台大人救災有方啊。」
「是嗎?」朱高熾審視著這兩個官員道:「上個月的奏章上還說,貴縣流民數萬、百姓食不果腹,這才不到一個月,就全都解決了?」
「是是,解決了。」陳知府和清河縣令一邊點頭一邊擦汗,「這天兒可夠熱的……」
「哦,」太子來了興趣,「陳知府還是難得的幹吏,快講講是如何辦到的?」
「這……」陳知府登時傻了眼,半晌沒法作答。
「還是說,你們因為我來了,便粉飾太平,把災民都藏起來了?」太子的聲音轉冷。
「不敢不敢!」兩名官員趕忙搖頭,「是真解決了……」
「那好吧,」太子淡淡道:「既然貴縣的情況這麼好,今秋和明夏免除的稅糧,還是照數交吧……」
「啊!」陳知府和清河知縣這下沒咒念了,以眼下淮安府和清河縣的狀況,就是把他們賣了,也交不起稅糧啊!
「殿下饒命!」兩人噗通給太子跪下,開始拼命扇自己耳光。「使不得啊殿下!」
「這是唱的哪一出?」太子皺眉道。
「我們該死,欺瞞了殿下!」兩名官員這才說了實話,把他們如何驅逐災民和乞丐、如何令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如何把全縣的貨物,都集中到臨街的店鋪中,等種種粉飾行徑,一一向太子道來。
「你們!你們……」朱高熾氣的臉的都白了,指著兩人恨聲道:「好大的膽子啊!」
「我們也不想這樣!」陳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可是聽說南邊的府縣都這麼弄,我們要是太難看了,給殿下留下不好印象怎麼辦……」
「什麼?!」朱高熾簡直要氣暈了,哆嗦道:「他們都這麼幹?」
「是啊,都這麼幹!」陳知府斬釘截鐵的點頭道:「下官要是敢欺騙殿下,就讓我天打五雷轟!」
「你早就該天打五雷轟!」朱高熾憤怒的對兩名篩糠般的官員怒喝道:「等著烏紗落地吧!」說完,也不再視察了,氣沖沖的回到船上,命令啟程。 。
船行江上,王賢輕輕敲敲太子的門,裡頭沒人應聲,他提著食盒推開門進去。
太子正坐在那裡生悶氣,王賢把食盒打開擺上飯菜,笑道:「殿下,該用晚膳了。」本來今夜應宿在清河驛,但現在只能在船上吃飯睡覺了。
「本宮沒胃口。」太子搖搖頭,看著滿面春風的王賢,氣不打一處來道:「你怎麼就不生氣?」
「司空見慣了。」王賢笑笑道:「您忘了我是小吏出身,弄虛作假的營生,自個兒都沒少干。」
「為什麼要弄虛作假?!」太子恨聲道:「難道他們以為,本宮看到真實情況,不會體諒他們的難處嗎?!」
「您或許會體諒他們的難處,但很可能也會看低他們。」王賢笑道:「他們想升官,就必須給您留個好印象。」
「所以就弄虛作假?!」太子氣憤道:「這是矇騙!就算讓他們僥倖得逞,也是國家的不幸!」
「只要能升官,哪管那許多。」王賢輕聲道。
「……」太子沉默一會兒,低聲道:「那為什麼在奏章上,把狀況說的那麼慘呢?」
「不慘的話,朝廷怎麼會減免稅糧,怎麼會發放賑濟。」王賢答道:「在奏摺上比慘是為了伸手要錢,在殿下面前充胖子是為了官帽子,其實目的都是一樣的。」
「卻把孤當傻子,耍來耍去!」朱高熾監國半載有餘,賑濟淮安府、減免稅糧的決定,都是他在財政十分的情況下,艱難作出的決定。此刻自然憤怒無比。
「也不獨我朝官場風氣如此,」王賢苦笑道:「歷朝歷代都是這樣,殿下多多體查民情,對民政瞭若指掌,下面人就會收斂許多。」
「體察民情?」朱高熾氣哼哼道:「這樣察來察去,能看出什麼?不過是勞民傷財!」
「我們可以換一種方法。」王賢笑呵呵道。
「什麼方法?」朱高熾問道。
「微服私訪。」王賢低聲道。
「微服私訪?」朱高熾眼前一亮。
「對。」王賢點點頭。 。
第二天,船到徐州府。碼頭上旌旗如林、士紳雲集,徐州知府率領一干官員,早早就翹首以待,船一停靠,便鑼鼓齊鳴,所有人齊刷刷跪下,高聲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駕臨徐州!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喊完之後,卻遲遲沒有動靜。徐州知府等人偷眼瞧去,船上也不見太子的身影,好一會兒才聽到一聲質問:「呔!徐州府何在?」
徐州知府趕忙起身,朝那發問的武官恭聲道:「下官就是,不知這位大人,太子殿下何在?」
「你們沒收到殿下令旨嗎?!」那武官根本不理會他,冷聲問道:「殿下不許地方官員迎接、不接受宴請、不得擺任何儀式!」
「這個,確實收到了。」
「那為什麼不遵令旨?!」那武官質問道。
「太子有旨,下官等豈敢不從,」徐州知府忙賠笑道:「只是今日的一切,都是徐州地方的士紳百姓,自發搞出來的,他們仰慕殿下良久,非如此不足以表達他們的孝心啊!」
「是是是!」那些士紳趕忙點頭附和:「是我們自發的,跟官府沒關係。」
「哼!」那武官不屑與他們分辯,冷冷丟下一句:「殿下不會下船,也不會客,爾等回去吧。」說完,他的身影便從船頭消失,丟下一堆面面相覷的徐州官紳。
「大人,怎麼辦?」手下官員小聲問徐州知府。
「涼拌!」徐州知府鬱悶的想吐血。 。
徐州城外官道上,十餘騎精悍的武士,護送著一輛馬車,往距離府城四十里的蕭縣而去。
馬車裡坐著三個人,赫然是扮成僕從的王賢和靈霄,還有富商打扮的太子殿下。他們在抵達碼頭前,便提前下了船,往距離最近的縣城趕去。
「為什麼不去徐州城看看?」別說,朱高熾一身褐綢、頭戴**帽,還真像個富富態態的胖員外。
「殿下雖然下旨說不下船,徐州府依然會精心準備。」王賢一身青衫、頭裹布巾,但那唇邊修剪整齊的漂亮短須,讓他怎麼看怎麼不像個僕人。更別說一旁眉目如畫的靈霄了,哪有這麼俊俏的小僕?
「哎。」朱高熾點點頭,心說幸虧有王賢這個熟悉吏情的陪著,不然想看看民情,實在太難了。
一路上,看著太子明顯神情緊張,靈霄安慰他道:「太子伯伯你放心,我武功高的很,會保護好你的!」
「我放心的很。」太子朝靈霄笑笑,顯然小丫頭想岔了。
「殿下,」王賢終於開口了:「不管怎樣,徐州還算富庶,看到的情況不會太差。」
「嗯。」太子點點頭神情鬆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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