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照耀在血光凜凜的塔布河上,河岸邊,數里範圍內,滿地都是死傷枕籍的韃靼人。明軍開始清掃戰場,將射出去的箭支收回,韃靼人的弓箭也被取下,還有無數失去主人的戰馬,是草原作戰最重要的戰略資源,自然不能放過。
王賢背著雙手,安靜的立在塔布河邊,河面的屍首已經被河水衝去下游,濃郁的血色也在漸漸變淡,用不了多久,這條美麗的河流,又將恢復她本來的面貌……
侍衛們不敢打擾元帥,悄悄站在王賢身周丈許外,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風吹草動。遠處的官兵不時向王賢這邊看過來,目光無比崇敬!而且還懷著濃濃的歉疚。
這一戰,徹底一掃軍中對王賢的質疑,無論是中高層的將領,還是普通的官兵,都對這位主帥佩服的五體投地。之前王賢在他們眼中的種種遲疑不定、胡亂指揮,現在都成了算計韃靼人的神機妙算。
對於之前自己對主帥產生的種種懷疑……擔心他沒有指揮大軍的能力,擔心他會對付不了老狐狸阿魯台,擔心他貪生怕死、猶疑不前……這一刻全都化為深深的自責。
『憑咱們這些榆木腦瓜,怎麼能猜度元帥的天人之策,以後還是不要瞎操心了,聽元帥的指揮就是了……』
對於將士們心情的變化,王賢毫無所覺。與歡天喜地的一眾部下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反而掛著濃濃的憂慮。
「公爺,此等大勝多年未見,為何不喜反憂?」柳升出現在王賢身邊,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然後遞給王賢。此舉雖然稍顯不恭,但卻可以讓王賢和他的侍衛放心,且還可以拉近雙方的距離,鎮遠侯貌似粗豪,心思其實比誰都細。
王賢接過來,下意識喝了一口,登時眉頭一皺,瞥一眼柳升:「酒?」
「嘿嘿,」柳升笑道:「大勝之後豈能無酒,放心,小崽子們看不到。」
王賢無奈的搖搖頭,又喝了淺淺的一口,把酒囊遞還給柳升。
柳升接過來,痛飲幾口,才一抹嘴道:「我明白了,公爺是不滿足哩。」
「是啊,」王賢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咱們苦心積慮、千里迢迢的折騰一番,卻還是讓韃靼人逃了一半,而且阿魯台也不知所蹤,八成也溜掉了……」
「阿魯台聽到這話,肯定要吐血的。」柳升大笑道:「他可是帶著十萬大軍南下的,卻讓公爺夫婦倆兩戰幹掉八萬,公爺卻還不滿足……」
「那六萬人是寶音的功勞,」王賢搖搖頭道:「而且阿魯台帶著那兩萬人逃回漠北,早晚又會捲土重來。到時候,誰知會是什麼光景……」
「他再敢來,咱們繼續弄死他就是。」柳升滿不在乎道。
王賢卻搖搖頭道:「誰知道下一次,領兵出戰的又是誰?」
柳升豈能聽不出王賢惆悵話語中的憂慮,心中卻不憂反喜。他實在是太想看到王賢對朝廷的不滿了,可惜這傢伙平日裡總是深藏不露……腦子裡電光火石的一盤算,便一臉憤然道:「公爺所言極是,我看朝廷對咱們的防範,更甚於對韃靼人!」
王賢聞言微微皺眉,柳升根本不管他的臉色,自顧自的指著塔布河說道:「就拿此戰來說,要是皇上能多給公爺幾萬兵馬,咱們就可以分兵兩岸,把韃靼人給一鍋端嘍!」
柳升說的自然是實話,拋去增援大王城的一萬騎兵,王賢統共只有四萬騎兵,而且還久疏戰陣。韃靼人那邊卻擁兵十萬,在當時,誰也不知他們會從大王城撤出多少兵馬。王賢豈敢貿然分兵?在當時看來,只有集中兵力,半渡擊之,才能確保勝利……至於勝果大小,就不是可以預先謀劃的了。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王賢搖搖頭,輕聲道:「皇上一直念念不忘還都,能給我八萬兵馬,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八萬兵馬里,有保護輜重三萬步兵,所以王賢手裡能用來作戰的,還是那五萬騎兵。
「哼!公爺這話自己信嗎?」柳升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給咱們的兵馬,皇上都是算好的!在他和他的大學士看來,只夠給河套解圍,根本沒法幹掉阿魯台!」
柳升的話,王賢居然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王賢的神情愈發黯淡,原來所有人都明白,可笑的是自己還在裝糊塗……
「皇上分明就是擔心公爺立下不世之功,聲望把他都蓋過去!」柳升一見有門,趕忙趁熱打鐵道:「公爺已是位極人臣,此役大勝之後,皇上怎麼賞賜公爺,莫非封你個異姓王不成?!」
王賢緩緩搖頭,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大明朝不封活著的異姓王。
柳升趨前一步,躬身嘶聲道:「功高不賞,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公爺豈得無慮?」
王賢不看柳升,只盯著紅色的河面,依然不語。
柳升心下急躁,把話挑的更直白道:「大勝之下,軍心可用!」
王賢皺著眉頭,抬頭冷冷掃了柳升一眼。
柳升有些心虛,正待低頭避開王賢的目光,卻又想到這事拖下去,也不是事,於是攥著雙拳,將自己的目光迎上去。
話至此,雙方言盡。除非王賢表態,否則只能僵在這裡。
此時一陣帶著濃濃血腥的河風吹來,兩人立在岸邊,對視良久,卻都不開口,氣氛無比凝滯。
但柳升的額頭已是汗水津津,他明白,王賢是在責怪自己,逾越了臣下的本分,居然敢逼著主公表態。王賢這些年威嚴日重,積威之下,柳升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正尋思著如何收場,餘光便瞥到許懷慶親自押著個鼻青臉腫的韃靼人過來,顯然是個重要人物。
柳升心下大喜,暗道:『小許啊小許,你可真是老夫的大救星!』他趕忙咳嗽一聲,倏地把目光從王賢身上移開,投向許懷慶道:「你帶了個什麼人物過來,怎麼腦袋腫的跟豬頭似的?哈哈,哈哈……」
許懷慶奇怪的看著反常的柳升,笑問道:「侯爺心情不錯啊。」
「廢話,大勝不高興,我還哭不成?」柳升說著,便不著痕跡的迎了上去,脫離了王賢的視線,這才暗暗鬆了口氣。他拍拍那俘虜的腦袋道:「你還沒說,這是哪位呢?」
「問你呢。」許懷慶一巴掌拍在那俘虜的腦袋上。
那俘虜被拍得頭暈眼花,不由大怒道:「我是大元太師阿魯台!」
此言一出,柳升目瞪口呆,就連王賢也驚得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這個豬頭三,心說,怎麼看起來有點年輕……
「的大台吉,失涅干殿下!」誰知那俘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原來是突圍不成反被擒的失涅干。
「我去你媽!」柳升一腳踹在失涅乾的腚上,罵罵咧咧道:「再敢說話大喘氣,老子割了你的舌頭!」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失涅干恰巧就成了安遠侯的出氣筒。
「嘿嘿,這小子也是個人才,竟然躲在死馬肚子裡想矇混過關,」許懷慶笑道:「把他扔到河裡好一個洗刷,才敢帶過來讓公爺過目。」
「那他是怎麼被發現的呢?」柳升好奇問道。
「這傻貨顧頭不顧腚,還露著個屁股在外頭呢!」許懷慶哈哈大笑道:「倒把孩兒們嚇了一跳,還以為韃靼人的馬會吃人呢!」
「哈哈哈哈!」柳升等人捧腹大笑起來,尤其是安遠侯,此刻分外的放蕩不羈笑點低,顯然是因為心虛……
失涅干自然會說漢話,素來高傲的韃靼大公子,何曾遭過這份屈辱?不由抬頭怒視著柳升等人道:「你們偷襲耍詐算什麼本事?!」
「合著你們在特魯河,沒有耍詐來著?」柳升一腳踹在失涅乾的腰眼上,疼得他滿地打滾,「媽了個巴子,再敢廢話閹了你!」
「行了,」王賢一擺手,把柳升轟走道:「該幹嘛幹嘛去。」
「遵命!」柳升如蒙大赦,第一時間溜之大吉。
許懷慶看著柳升的背影,這才品出點味來,但他也不傻,自然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柳升走後,王賢讓人把失涅干拉起來,看著他那張腫成茄子的臉道:「你爹怎麼沒帶你一起逃跑?」
失涅干設想了王賢無數的問話,就沒想到他會說這句。聞言登時僵在那裡,一張腫臉上滿是尷尬之色,旋即怒氣沖沖道:「那老王八,只顧自己逃命,哪管別人死活!」
「你怎麼這麼說你爹?」王賢奇怪的看著失涅干。許懷慶笑罵道:「他是老王八,你又是什麼?」
「哼……」失涅干恨恨的瞪一眼許懷慶,轉頭對王賢道:「天底下哪有他那樣當父親的,臭不要臉搶兒子功勞不說,逃跑的時候居然親手把我從羊皮筏子上推了下來!」
「什麼?!」這下真是出乎王賢等人的想像,許懷慶問道:「說詳細點。」
失涅干便憤憤的講起前情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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