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內沒有半點荒廢塵埃,水瓮是早上新打的山泉,窗台上几案上擺著沾著露水的野花,暖暖每天都會守在這裡。
薛青坐下來,將小爐子咕嘟咕嘟的水衝進碗內,碧水盈盈,茶香四溢,道:「先生說得對啊,多情郎才會回來啊。」不多情哪裡會回頭吶
四褐先生哼了聲,道:「真是有本事啊,還學會逃課你說,你為什麼逃課,是寫的文章不夠讓你榮光,還是這麼多少年人長的不夠好看?」有少年得意有知己玩伴,多少人求之不得。
薛青飲茶道:「人心哪有知足先生,欲望讓人進步。」
四褐先生呸了聲:「歪理一堆」亦是飲茶,斜眼道,「本事沒有。」
本事薛青握著茶杯,是沒有擺脫賣魚婦人等人的本事,還是沒有警覺避開黑甲兵的本事?說起來有些奇怪啊,怎麼那麼巧遇到了黑甲衛?一直向前,然後感覺不對的時候迂迴,然後就感覺到什麼不對呢?有人跟蹤,但又沒有發現人就好像被故意驅趕
薛青抬起頭看著四褐先生,道:「先生,我以前不信你是跟我一樣神仙下凡一般厲害的人。」
四褐先生乾笑兩聲,道:「真巧,我也是這樣認為你。」
薛青道:「但現在我錯了,你的確是有大運氣的上天厚愛福德深厚的人。」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你想幹嗎?」
薛青看著他道:「恭喜你,你收了一個真命天子做學生。」
四褐先生噗嗤一聲將茶噴出來,這小子!
薛青沒理會,繼續道:「是不是很驚喜?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寶璋帝姬,先生,你成為帝師了。」說罷起身挪過來,伸手握住四褐先生的手,「將來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將入相,耀武揚威,權傾天下,一手遮天,三宮六院」
四褐先生瞪眼看著薛青:「你瘋了?」
薛青看他道:「你說呢?你說你聽了這話瘋不瘋?你跑不跑?」
四褐先生看著她沒說話。
薛青道:「你說欺負這樣一個人,把她逼回來,虧心不虧心?」
這個奸詐狡猾又機敏的臭丫頭啊,四褐先生哈哈大笑,饒了這麼大圈子,在這裡等著呢,又整容道:「不虧心啊。」
薛青鬆開的手,道:「先生,你都裝傻這麼久了,這次為什麼不繼續裝傻呢?大家這樣你好我好多好啊。」
這臭丫頭果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記憶恢復了吧?不知道是怎麼在心裡藏著一日一日如此平靜的過來的,怪不得如此勤奮練功不怕苦從不叫累,殺人也能如此毫不眨眼四褐先生心裡微微酸澀,口中再次哈哈笑,道:「想得美你還真以為你是神仙,什麼好事都歸你,你心想事成萬事如意啊。」又哼哼兩聲,看她,「你也真夠能裝的,原來早就知道了,原來早就準備跑了,什麼落水抓魚,什么半夜擔心我被雨淋騙人。」
薛青道:「不敢當,沒先生你高明,我都沒發現你發現了。」
四褐先生捻須得意:「當然,我是先生,怎麼能跟那些蠢人相比,你能瞞過那些人沒什麼可驕傲的。」看了薛青一眼,「身為一個帝姬,連自己的臣子都掌控不了的話,豈不是個傻子蠢蛋?」
帝姬啊,這算是第一次提到這個話題了,算是說破了吧。
薛青道:「一個人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豈不是也是傻子蠢蛋。」
並沒有問四褐先生的身份來歷,也沒有問有關帝姬的事,不問還是表示不接受啊,四褐先生笑了笑,道:「沒有啊,你的命運不是你一直掌控的嗎?如不然,第一次落水的時候你就逃了。」
但是她選擇了回頭,救起了郭子安,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沒有人逼迫她。
薛青默然一刻,道:「我不想欠別人的,他是因為我跳下來的,但我不認為我欠別人的。」
四褐先生道:「什麼欠不欠別人的,什麼為自己而活為別人而活,其實都一樣,天地樊籠,一旦進入了就不可逃脫,你以為你逃了你就不是你了嗎?」
薛青道:「其實我本來就不是我。」也不知道這話四褐聽懂聽不懂,懶得管。
窗外初夏風吹過,野花搖曳,爐火漸滅,外邊有暖暖跑來跑去捉蝴蝶本該是歲月靜好啊。
四褐先生道:「然而你終究是你,不可脫。」少年薛青本該是另一種人生,然而少年薛青之所以存在還是因為寶璋帝姬。
是啊,她只有靈魂,寄托在寶璋帝姬這身子裡,怎麼脫?除非死了
四褐先生咂了口涼茶,道:「死都不怕,還怕活著?」
風從敞開的門外吹來,有暖暖稚氣的歌聲,大豆小豆黑豆咯咯嘰嘰也不知道唱的什麼,輕快而愉悅,薛青將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怒聲道:「但是誰不想好好的活!明明可以好好的活,我為什麼要去吃苦受罪!」
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動怒原來也不是個木頭泥人。
四褐先生看著她,神情鄭重,眼神柔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佛音禪語,薛青看著他,四褐先生道:「因為,你倒霉啊。」說罷一拍腿哈哈大笑仰倒下。
還真是,薛青又好氣又失笑,搖頭笑了,乾脆也躺下來,手枕著頭看著草堂屋頂,走之前懸掛其上花草已經乾枯,隨風搖搖擺擺。
「想開點啦,這世上倒霉的也不只是你一個」
「是啊,比如先生你跑來當我的先生,也是沒辦法倒霉催的吧?」
「啊呀,學生你說了大實話啊要不然這倒霉的事我怎麼肯干捨棄了一院子如花美眷」
「真是可憐,要不我們一起逃了吧你我聯手,豈不是天下無敵」
「既然天下無敵,為啥還要逃?學生你是不是傻?」
「你天下無敵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先生你不要當真」
聽著屋子裡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在屋門口蹲著將一隻蝴蝶綁上線繩的暖暖,搖著頭一點一點唱歌的聲音便更大了幾分,反正少爺沒有在讀書
但並沒有多久,薛青就起身坐回了書桌前,打開書開始默念。
四褐先生依舊躺在蓆子上,晃著腿,道:「學生啊,看在你這麼倒霉的份上,今日允許你偷懶」
薛青頭也不抬道:「不行啊,既然沒逃走,就好好讀書吧,一會兒還要見周先生和青霞先生,寫好文章,也好免得自己被嘮叨再增煩惱」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斜躺著看果然專注讀書的薛青,道:「那我告訴你一個能令你振奮愉悅的消息吧你爹當年也跑過。」
你爹,這不是第一次冒出這個稱呼,曾經有一次四褐先生感嘆過,薛青停頓下,那個皇帝也跑過啊?微微一笑,道:「這樣啊,倒是像我的風格,我很欣慰。」
四褐先生哈哈笑,道:「再讓你欣慰些,他啊笨死了,翻牆爬洞在外邊跑了一夜,結果自己摔道溝里爬不出來餓了兩天那時候他也十四歲了,這也算是一代比一代強吧。」
薛青哦了聲,又捏著筆道:「先生也是在夸自己吧,一代比一代強,但還是逃不過你的手心,還是你最強啊。」
四褐先生哎呀一聲:「學生啊你知道你最厲害的本事是什麼嗎?就是一眼能看透真相啊。」
薛青搖頭道謝謝先生誇讚啊又低頭繼續看書。
四褐先生道:「你不好奇你爹當年為什麼跑嗎?」
薛青頭也不抬道:「能為什麼啊年紀輕輕的小孩子,誰想當皇帝啊外邊大好的花花世界吶,干點什麼不好。」
四褐先生嘖嘖兩聲,道:「果然父子相承」打個哈欠,「為了你幾天沒睡好我睡覺。」說罷翻身向內,卻沒有閉上眼,無聲的嘆口氣,神情悵然。
一開始是不想當皇帝,但後來越來越會當皇帝,越來越享受當皇帝,權欲為此瘋狂,誰不是呢?
他回頭看了眼,少年低頭專注而認真,這個少年人安靜的不像個少年人,但在某一刻又如同初生的朝陽生機勃勃,沒有人能掌控別人的命運,成為什麼樣的人只有他們自己決定,與這少年來說,更是如此,這少年不服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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