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拍門時,親爹陳老爺子就站在石獅子旁邊。
啪啪啪!
陳氏每一次拍門,陳老爺子覺得像是被扇了一記耳光!臉都被打腫了,顏面無存,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陳老爺子僵直的站著原地,暗想該如何收場呢?徐家拒絕兒媳婦進門,擺明了下一步就是休妻。陳家倒不在乎養女兒一輩子,添雙筷子就成,可家族名譽必然受損,須知陳家百年書香,從未有過被休棄的女兒啊!
這可怎麼辦?急火攻心時,陳老爺子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古文死諫,武死戰。要是女兒在被休棄之前死了就好了,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這樣就能保住徐家這門顯貴的姻親,也能保住陳家的名聲。
陳老爺子被自己這個惡毒的念頭嚇到了,但轉念一想,女兒被休回家,唯一的出路就是送到寺廟修行,青燈古佛一輩子,生不如死。
與其這樣,還不如用生命換一個貞節牌坊,算是對報答陳家的養育之恩。
或許是父女同心,被拒的陳氏面如死灰,大聲叫道:「我身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
陳老爺子就站在石獅子旁邊,眼看著女兒朝著石獅子撞過來,血脈相連,他本能的伸手阻止,可就在即將碰到女兒手腕的那一刻,陳老爺子的手往外一縮,手掌輕輕撫過女兒的衣袖,不帶走一絲雲彩。
咚!
陳氏的頭顱撞在了石獅子上,飛濺的鮮血直入陳老爺子圓睜的眼睛,陳老爺子蹲下捂臉,眼淚和鮮血糅雜在一起,順著臉頰流到了山羊鬍子上。
從那以後,陳老爺子再也沒有蓄鬚的習慣了,只要鬍子稍微留長一點,他就聞到一股令他噩夢連連的血腥味,無論熏多麼名貴的香料都驅散不了這股味道。
陳氏細若遊絲,一直是昏迷狀態,三天後停止了呼吸。陳家和徐家關門商議了一整晚,最終達成了協議,對外宣稱陳氏得了急病死了,在徐家出殯,喪事從簡,但不葬在皇上御賜的雞鳴山徐家祖墳,而是在城南觀音廟附近找了一個風水寶地下葬。
沒想到陳家會如此無恥,將女兒變成一座人形貞節牌坊豎在門口,徐家就像吃了蒼蠅似的噁心,但蒼蠅已經飛下肚子,吐也吐不出來,不吃也得吃。
那日在場的旁觀者都下了禁口令,並遠遠打發到鄉下莊子去了。對於陳氏的死,陳家和徐家對外都說是暴病而亡,明眼人大概猜出了發生了什麼,私底下有過議論。
不過此事滿的過別人,瞞不住錦衣衛,毛驤將此事原原本本報給了朱元璋。朱元璋聽了覺得頭疼,「魏國公識人不清啊,怎麼結了這樣難纏的親家?陳家既然瞧不起鳳陽出來的農民,那就不勉強他們為朝廷效力了,都歇著吧。這種自身不思進取,靠著女人的血淚往臉上貼金的人家,不堪大用。」
於是陳家的男丁幾年間斷斷續續的被各種理由丟了差事,起復之日遙遙無期,原本相好的呂家見陳家失了君心,翻身無望,趕緊撇清了關係。
陳家無人提攜,百年書香門第,就這麼湮沒了。
大嫂去世,縱使喪事從簡,該守的孝期也是必須的,徐妙儀的婚事便再次擱淺了。世子徐輝祖被岳父家擺了一道,備受打擊,主動請纓去了西北征戰沙場。
徐達知道兒子心情不好,便同意了,虎父無犬子,徐輝祖在沙場上作戰勇敢,智謀了得,頗有父親開國第一功臣的風範。
徐家後繼有人,徐達鬱悶之餘,也稍有欣慰之感。
被陳家噁心到的不僅僅是徐家人,燕王朱棣也是如此,原本回京之後打算求馬皇后牽線求娶徐妙儀的,可陳氏一死,徐妙儀這個小姑子在家孝期間,不便談婚事。
朱棣深厭惡陳家,在陳家倒台暗中推了一把。
秋風瑟瑟,陳氏草草下葬,徐家在觀音廟給陳氏做了幾場法事,超度亡靈。禪房裡,和尚們念的往生經伴著秋風秋雨傳到了徐妙儀耳邊,徐達遞給女兒厚厚一沓紙,「那天追擊你外祖父的名單和下落都打聽清楚了。」
為了避免女兒再犯險,徐達決定出手幫著女兒重查謝再興案,說動了當年經歷此事的曹國公李文忠幫忙,魏國公人脈手段了得,很快就有了結果。
十年前李文忠兵分幾路追擊謝再興,李文忠親自帶隊的一支走錯了路線,是另一隊人馬追上了逃亡中的謝再興,雙方在河邊淺灘處交戰,各有傷亡,淺灘處有謝再興的佩劍和倒地的戰馬,但是謝再興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一隊共有二十五人,其中十二人當場死亡,剩下十三人兩個重殘已經退伍,八人在後來的各種戰役中陣亡,只有三人命大,還在人世,並且皆是千戶以上的官職。
徐妙儀指著神機營歐陽千戶的名字問道:「這個人名字上有一個紅圈,是何意?」
&個月剛死。」徐達說道:「歐陽千戶在神機營操練□□隊時,手中的□□槍管爆裂,當場就炸死了。」
徐妙儀的手指在紅圈上輕輕敲動著,「死於意外?這也太巧了吧。」
徐達生怕女兒又干出挖墳驗屍之舉,趕緊解釋道:「當時歐陽千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炸死的,肯定不會有假。神機營□□的性能不穩定,火炮偶爾也會炸膛起火,好幾人一起送命。」
徐妙儀以手支頰,看著這個死亡名單,「如此說來,只剩下兩個活口了。一個是青州衛的指揮使,一個是泉州衛副指揮使,隔著京城那麼遠,有些話在信中說不清楚,我要親自去青州和泉州一趟——爹爹不用擔心,這次我會帶足人手,要二哥也陪著,也絕不擅自行動,肯定沒有危險。」
當然,朱棣也會跟去。
徐達厲聲道:「不許去!不許離開京城半步!」
徐妙儀靜靜的看著父親。
徐達深深一嘆。做出了讓步,「我已經通過兵部的關係,想辦法調動這兩人來京城了,到時候會安排他們和你見面。」
權利和地位多麼重要啊,她費盡心力難以辦到的事情,父親隨便交代幾句就能達成了,親爹真好。
徐妙儀抱著徐達的胳膊搖了搖,「多謝父親。」
時隔十一年了,女兒第一次抱著自己撒嬌,徐達差點老淚盈眶,為了保住做父親的威嚴生生忍住,拍了拍女兒的手,感慨道:「你小時候才到桌子這麼高……」
徐達的手掌在虛空中比了比,「一撒嬌就抱著我的腿不肯放,你母親笑話說你是狗屁膏藥,撕都撕不開。」
提起童年天真無憂的時光,徐妙儀也心有所觸,說道:「是啊,父親也捨不得把我的手指掰開,往往蹲下身來和我平視,抱著安慰我呢。」
徐達身體一僵,「你……你記起以前的事情了?」之前徐妙儀一直說自己小時候一場高燒,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啊!我怎麼不長記性,每每被觸碰到軟肋就不小心說出了實話?徐妙儀暗道不好,她垂眸說道:「嗯,回家快一年了,有些事情恍惚還記起來了,只是模模糊糊像是做夢似的不真實。」
徐達狂喜,上下打量著女兒,「太醫說的果然沒錯,回家多和你說說話,回憶往事,有些事情就慢慢能回憶起來了。」
徐達興奮的打開硯台,遞給徐妙儀紙筆,「你若想起了什麼,不管是否清晰,都把它記錄下來,就像手札似的裝訂成冊,沒事就打開看一看,想一想,滴水成河。」
徐妙儀提著筆為難道:「父親,您也太為難我了——時隔太久,您就是讓二哥和妹妹她們回憶往事,也未必全能記起來啊。」
這倒也是,徐達暗想,連我也記不清小時候父母的容貌了,何況有過失憶的女兒呢?不過——
徐達小心翼翼的問道:「太醫說過,有些深刻的記憶很難遺忘,妙儀——可否能回憶起當年你母親遇害時的情形?」
記得,我當然記得,無數個夢裡,這個噩夢反覆重現,恐怕要困擾我一輩子呢。
看著女兒怔怔出神,徐達暗自悔恨,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逼你。你母親泉下有知,會不得安寧的。」
徐妙儀心中酸澀,但更多的是溫暖。為了保護她避開危險,父親不惜冒險觸龍鱗,這和當年母親拔簪自盡何其相似?
猝不及防的親情融化開來,她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她走近過去,靠在父親寬闊的胸膛上,靜默不語。
徐達身形僵直,不知所措,這——這是原諒的意思吧!
徐達趕緊抱著女兒,昔日才到大腿的寶貝女兒,已經長成齊胸高的大姑娘了,她勇敢,堅強,還那麼漂亮,還原諒了我,真捨不得把她嫁出去啊!
徐達緊緊抱著女兒,又怕自己太用力,把女兒捏碎了,便鬆了松胳膊。徐妙儀感覺到父親的用心,她也伸出手,環住了父親的腰,回應著父親的擁抱。
男兒有淚不輕彈,徐達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如秋雨般簌簌落下,只是秋雨是涼的,眼淚是溫的,融化著父女十年隔閡。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s 3.622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