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利貸上,朱誼汐突然醒悟。
民間的高借貸,其實也是土地兼併的助燃劑。
利滾利,從房屋到土地,再到個人,漸進式的,病變式的蔓延,把普通自耕農敲骨吸髓,吸了個乾淨。
限制高利貸,等於是抑制土地兼併。
等等,高昂的地租,也是壓迫廣大人民的大山,而且是最大的一座。
常言道,官逼民反,實際上在封建社會,官府不下鄉,民間的治理依靠的是士紳們。
朝廷向他們加稅,他們把賦稅轉嫁給佃戶們,甚至還能從中撈取好處,從而導致官逼民反的情況發生。
鍋是由朝廷來背,獲利的是縣官、胥吏,士紳地主階級,受苦的是普通百姓。
「話說,減租減息,這種雙減政策,怎麼那麼耳熟呢?」
朱皇帝百般思索,終於從遙遠的記憶之中搜尋到了,這是抗戰時期的統一戰線策略,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而這種妥協,對於他這個封建朝廷來說,可謂是正合適啊!
「平均分地,我不敢,減租減息,倒是可以試一試。」
朱誼汐暗自點點頭,心中突然湧現一絲火熱。
毋庸置疑,他建立的這個新明朝,之所以短短數年之內統一天下,最大的功勞,就是統一戰線問題:
驅逐建奴,恢復大明。
所以,南方在南京拿下後,轉眼平定,北方在占據北京後,府縣投誠。
整個朝廷建立的根基,是自耕農和地主士紳。
如果實行耕者有其田,那麼大廈的根基立斷,士紳們轉眼就能再擁立一個宗室。
同時,軍隊也會背棄他,因為軍隊的土地本就是建立在荒地基礎上的,如果再分配,豈不是掠奪他們的?
再者說,人家累死累活打仗,可不是因為朱誼汐長得帥,又是宗室什麼的,純粹的是因為能分地,發錢。
而土地,則又在賞錢之上,才能讓京營保持強大的作戰能力。
所以,還是人家魯迅先生說的好,掀屋頂做不到,那就開窗吧!
當然,朱誼汐不是沒考慮過學習隋唐時期,弄一個縮水版的均田制。
但他轉念一想,人家早就失敗過一次了,自己再弄就是找死。
這是一個人治的社會,只要是人,就能鑽空子,就沒有顛不破的法律。
歷史書上說的好,法律成立的根本,不是為了保證什麼公平自由,而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
所以,衡量一個國家的誕生,重要的標識之一,就是監獄。
扯遠了,反正在這個封建時代,談皿煮,自由,法治,人權等等,都他麼不合時宜,只能水土不服,自我爆炸。
如果穿越而來,他不做皇帝,非要做什麼總統,那他麼不就白穿越了?
「減租減息必然是要做的。」
皇帝摸了摸下巴上的一層短須,思維又回到了這項政策上:
「這就如同後世限租,得利的底層百姓必然能夠喘口氣,豐年能多存點糧,災年就能多熬幾個月。」
「百姓們抗壓能力強,造反可能就越低。」
「弄,必須得弄——」
毋庸置疑,這是一項好政策,可同時也是一項艱難地政策,雖然比不上分土地那樣要命,但也形同割肉。
雖然士紳們多是讀書人,但嚴於律人,疏於律己,這是常有的事,言行合一的太少。
所以,他必須要有一個可靠的官僚系統,才能持續地推進這項政策,不然的話就流於表面,名聲上好聽罷了。
不過在這之前,得了解下田租方面的知識,直接減租減息,太過於片面了。
「宣張祺入宮。」
皇帝一聲令下,內務府掌事大臣跑斷腿。
張祺火急火燎而來,誰知道皇帝卻滿臉淡定,他一時間摸不清頭腦。
「民間的租子,你可知詳情?」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把張祺問懵了。
陛下是布衣啊,怎麼會不懂這些?
對了,人家到底是宗室出身,一直待在西安城,就沒在田壟間拔過草,自然不懂。
張祺拍了拍衣袖:「回稟聖上,老臣家中也有幾畝薄田,倒是了解一二。」
幾畝薄田?幾萬畝吧!
朱誼汐懶得找茬,直接聆聽。
張祺也不敢瞞著,一五一十地道來。
地租分為三種,其一是以勞役作租,免費為地主勞作一段時間;其二則是實物納租,多在北方,繳納的是糧食,且又分為分成制和定額制。
第三種,則是納錢租,廣泛分布在江南,因為人家種棉花等經濟作物,想要糧食都難。
例如如嘉靖、隆慶時期,大學士徐階家有土地2400多頃,僅華亭縣每年收租銀約一萬兩。
其他勒索手段應有盡有,押租(押金)、批田錢(定金)、預租(提前交租,如年繳、半年繳)、小租(額外勒索瓜果蔬菜,婚喪嫁娶等)……
另外,佃戶人身依附在地主,服雜役等,欺凌迫害不計其數。
「好了!」半個時辰過去,朱誼汐聽著臉色難看。
作為地主階級代言人,他都感覺羞恥,什麼玩意兒呀這是?
改革,必須改,得一步步的來。
「你下去吧!」皇帝擺擺手:「回去後別亂說。」
好傢夥,減租減息果然片面。
農村困境,關鍵在於人身依附。
只要把地主和佃戶,拆解成後世的房東與房客關係,那就是大成功了。
任重道遠啊!
這般想著,朱誼汐讓人弄來一支細毛筆,在紙上書寫起來。
能用的人:開明的士紳,年輕的讀書,剛入官場的小官,以及官場幹吏。
反對者:龐大的士紳階級,以及影響到的底層官吏……
想了想,朱誼汐把反對者三個字塗掉,寫上阻撓者三個字。
因為這是地主階級的內部矛盾,並非你死我活的鬥爭。
況且,這些人表面上還得叫好,只是暗地裡阻撓罷了。
看了看,朱皇帝又在這行人後面,添加了又一行字:官場中碌碌無為,隨波逐流的官吏。
阻撓者的優勢上,有兩方面,一者是輿論,二者是官場。
「輿論上,士林方面必然是我占優勢,這是靠大義壓人。」
朱誼汐放下筆,思量起來:「而在民間,城市之中有公報,可以影響市民,但他們對鄉間助力很少,而鄉間的一言堂,則掌握在士紳們手中。」
「只要他們裝聾作啞,當做沒發生這件事,為了以後的生計,佃戶們自然趴窩,不敢反抗。」
突然,朱誼汐下筆寫下反抗二字,濃墨重筆:「得掌握好火候。」
「別到時候引發了民憤,把我的龍椅給燒著了。」
民間隱藏的勢力可不小,野心家,宗室,白蓮教等造反派,他們要是利用起大史也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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