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見禮,倒是客氣的很。
擁擠的碼頭瞬間留出一大片空蕩。
炎熱的天氣,僅僅是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就像把人塞進了烤爐。
磚石鋪就的地面,已然被曬得滾燙,皮靴就像是被炭火加熱了一般,不斷地折磨腳,指縫片刻間就滿是汗水。
這下,即使剛才不屑的董任等人,也是汗流浹背,貼身的衣襟已經完全濕透,映在了官袍。
甲板上站到現在,確實折磨人。
「咦,那龍旗?」
金堡抬眼一看,隨風張揚的龍旗,格外的醒目。
五爪金龍,追逐黃日,尾卷白月,何等的威風。
最要緊的,莫過於五爪金龍了。
這在如今,可是皇權的象徵。
「總督放心,這並非僭越。」
董任忙解釋道:「此旗是陛下賜予,說什麼國旗,象徵一國。」
「其紅底,莫不過顯示我皇明火德?」
聽得皇帝賜予,金堡神色一正,仔細端詳起來,不斷點頭:「五爪金龍,自然是聖天子。」
「黃日、白月,日月相對,就是一個明字了。」
「妙哉。」
董任點頭道:「總督所言甚是,一點都不差。」
「宣威於海外,沒有什麼比這國旗更為醒目的,誰一見之,不知曉是我大明?」
「那我呂宋,也可懸掛?」
「當然。」董任認真道:「總督自可讓人制下,懸掛於呂宋,辨別內外。」
「好。」金堡拍手,大喜道:「見到這國旗,可真是太好了。」
言罷,金堡才注意到太陽的熾熱,忙道:
「碼頭並非談話之地,我在總督府已經備下了酒席,請——」
金堡體貼地作出了邀請,心中一笑,使團眾人紛紛點頭。
一行人走了數十步,見到了一排華麗的馬車,三五而上。
這馬車與大陸有些許的不同,窗戶更大了些,垂下的不過是紗布,略帶朦朧。
剩餘的那些小吏,有的留守船上,有的採買物資,只有四五人跟著,倒是顯得寬敞。
不過,董任剛踏入車廂不久,就覺得失算了。
好傢夥,剛才是烤箱,現在已經變成了蒸籠了。
見其汗如雨下,金堡搖頭笑道:「董使,呂宋不比大陸,您還是把裡面的襯衣脫掉吧!」
「我這還是在福建換的夏布,不曾想還是如此之熱。」
董任苦笑不已。
所謂的夏布,指的就是麻布衣,是普通百姓日常穿著,透氣散汗,故而是幹活的最佳選擇。
「您還穿夏布?我裡面除了短褲,什麼也沒穿。」
金堡輕聲道:「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若非要見您,我還真不穿這身官袍。」
「呂宋實在是太熱了,非絲綢和葛衣難以抵擋。」
說著,竟扒開衣襟,露出了裡面的皮膚。
董任無奈:「海上風浪大,一到夜間就驟冷,故而就穿了兩三件。」
金堡搖搖頭,不再言語。
在呂宋,最適合的就是絲綢,而且還得是單件的,再多一件就是累贅。
但絲綢精貴,只有高官們才能穿用,普通的士紳就穿葛布衣,百姓則是麻布,更窮的就是光膀子。
只可能餓死,不可能凍死。
片刻後,一行人就抵達了總督府。
使團人員立馬就換掉了內衣,倒是涼快了幾分。
等端上來冰刨時,熱氣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而桌桉上,最先上來的不是甜點,而是一些香蕉、西瓜等水果。
其切成塊狀,插上了一根根竹籤,倒是也方便。
金堡解釋道:「呂宋瓜果不僅解渴,而且還甜得很,請——」
董任、韓密、范正三人拿起竹籤,開始吃食起來。
「這黃嫩的是芒果、白嫩的是香蕉,都是甘甜可口。」
金堡此時也換了官袍,先做一件改良的綢緞長袍,腳踏木屐,手中拿了把紙扇,玉墜輕搖,止不住的輕鬆自在。
布政使、按察使、學政,包括水師參將都是如此穿著,只是身上的衣衫顏色樣式花紋不同。
「嘗嘗這個,椰汁。」
說著,金堡拿起一大截竹筒,親自給三人倒了下,澹白色的椰汁呈現。
三人喝了一口,滋味莫名,不過透涼解暑。
董任重重地舒了口濁氣:「金總督,你今天算是給我上了一課。」
「入鄉隨俗啊!」
「董公使哪裡的話。」金堡忙道:「我哪有資格給你上課!」
「不過,入鄉隨俗倒是真的。」
金堡笑道:「西夷在呂宋建立所謂的菲律賓總督府,將近百年了,不知道多少西夷在境內。」
「西夷和番人,大多信仰天主教。」
「故而,因習而治,我一向尊重那天主教,書桉上常放聖經。」
「我尊重天主教,其也自當報效,謹小慎微,佛、道紛至沓來,倒是安穩,沒有什麼其在本國那樣的爭端。」
「聽說在歐洲,天主教、新教紛爭不斷,戰事不休,就因為一個神的事就如此吵鬧。」
董任搖搖頭,滿臉不解:「要我說,戰事頻繁,百姓受災,就缺一個皇明聖天子。」
「若是這般,其地豈不安穩?」
「這倒不假。」金堡點頭附和:「可惜,在我大明,皇上是天子,而在歐洲則認為耶穌是天子,也就是那上帝之子。」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耶穌也忒礙事了。」范正插嘴道,滿臉不屑。
「合該我儒學顯聖,教化這群蠻夷。」
「某隻能在呂宋施展,這般重任就交給您了。」
金堡沉聲道。
天主教有傳播信仰的瘋狂,儒家同樣也熱衷於教化蠻夷,即化夷為夏。
天主教追求天堂,儒家追求入聖,都具有遠大而又無法實現的目標。
大學是天主教創立,儒家在中國創建了私學。
且兩者的政治欲望都很強。
天主教領袖是教皇,儒家是孔家,都傳承了上千年。
兩者排他性都極強,天主教殺和平教,新教,連綿不絕;儒家先是罷黜百家,再是壓制佛、道,冊封神靈,徹底成為封建正統。
即使天主教來大明,也得學老子化胡,給自己取個上帝的名。
同時,兩者一開始都是走中下層路線,等到統治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都只能配合。
典型是羅馬帝國立基督教為國教。
對應的就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都有個標誌性的事件。
這也難怪儒家會被認為是儒教了,跟天主教實在是太像了。
「某雖力薄,但卻盡力而為。」
董任沉聲道。
雖然這個任務有些不可能,但總要嘗試一番。
聊起文教,自然得說說呂宋了。
學政開口道:「如今童子試都在呂宋辦,名額約有一百六十人。」
「去歲,有名二十歲秀才,在順天府參加鄉試,成了舉人,這是呂宋教化大成之始。」
董任讚嘆道:「督憲教化百姓有方啊!」
「慚愧。」金堡故作矜持道:「治呂宋數載,如今才算是有所成就。」
這般,氣氛愈發的融洽起來。
此時,在船艙中,數十口男女老少,住在略顯寬敞的房間中,一個個面帶迷茫。
忽然,幾個水手挑著桶,將一桶桶的冰塊被送了進來,給濕熱的房間帶來了涼意。
同時,大量的水果也送了過來,香甜的味道瀰漫在整個房間。
朱慈烺睜開眼睛,先將水果分給年幼的兒子、孫子,然後再發給大人。
透心涼的冰塊散發著冷氣,狹窄的空間中,轉眼就驅逐了熱浪。
「爹,咱們去哪?」
大兒子突然問話,朱慈烺為之一愣:「我不知道。」
「但總算是能活下來,你就別多話了。」
「在這呂宋也挺好的。」大兒子都囔道:「遠離大陸,而且還繁華的很。」
「都到海外了,難道真的要去歐洲?」
二兒子則撇撇嘴道:「西夷難保有狼子野心的,咱們不可能去那歐洲。」
「估摸著,或者半路上找一個荒島,把咱們一家放下去。」
朱慈烺默然,這才是人性啊!
紹武皇帝怎麼可能把一個把柄,送到那些西夷人的手中?
況且,既然能夠去歐洲,自然也能夠回大明。
故而,將他們一大家子放到荒島,自生自滅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們一家人十二口,分了四個房間,然後又用柵欄鎖住,不准於二弟定王,三弟永王兩大家溝通。
狹窄的船艙,只有一個小窗戶透氣。
從中可以望到碼頭的繁華。
朱慈烺心道,呂宋已經夠遠了,而且還很繁華,著實是個好地方。
可惜,這不是他們一家能待的地方。
即使他們孤陋寡聞,但在大明時也從公報上知道,呂宋是朝廷設的總督府,屬於國土了。
他投目而望,幾個孫子趴在窗口,小臉不斷地張望著,滿是好奇。
透過空隙,他也能看到碼頭的熱鬧。
此地雖好,卻不是他們可居之地。
整個使團在呂宋盤桓了近三日,補充了大量的水果和物資,滿載而去。
雖然是三千料大船,但金堡卻很是多禮,直接命令數艘千料戰船進行護航。
呂宋南下,就是婆羅洲,也就是文來蘇丹國所在,其占據了這個世界上第三大島的東北部,約莫三分之一。
沙撈越、沙巴,此時都是文來的,尤其是西班牙人遠征婆羅洲,令其損失慘重,但終究是挺了過來,遠不是後世那般丁點大。
「文來又稱浡泥,在永樂年間,其國王就親往南京朝貢,朝貢不絕。」
董任立在二層船首,手上握著一把望遠鏡,目光投向的遠方。
在不遠處的海面,一艘艘帆船,面對這樣的龐大船隊時,基本都是躲避,不敢招惹。
任何船隻一旦到了海上,都會成為海盜中的一部分。
雖然帶有使命,但董任還真的不介意撈點外快,畢竟離大明太遠了。
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卻聚焦在即將登陸的文來。
「如今也在朝貢。」
董任放下瞭望遠鏡,衣擺被海風吹拂。
「我知道。」范正眯著眼睛,認真道:「在元末,福建人黃森屏因為清剿倭寇有功,故而太祖賜名森屏,其子孫在文來鎮守。」
「漢人城之為總兵,文來則稱之為國王——」
黃森屏帶領家小,在婆羅洲開荒立業,安撫鎮守著漢人,所以被文來人稱為國王,實際上是諸侯。
當時在婆羅洲的東北部,蘇祿王國的西王盤踞,不斷的攻擊文來,黃家帶領漢人幫忙,穩固了局勢。
所以娶了蘇丹的女兒,嫁妹給蘇丹的弟弟,艾哈邁德親王。
後來,黃森屏幫自己的人妹婿繼承了王位,為文來的第二任蘇丹。
黃森屏的妹妹和第二世蘇丹艾哈邁德沒有兒子,只有一女。
其嫁給先知後裔,沙里夫阿里,其後代為文來的歷代蘇丹。
某種程度上來說,蘇丹家族有黃家血脈。
由此,在文來王國,黃家世代作為漢人之首,輔助朝政。
這也是為何文來的華人較多的緣故。
與大明淵源是有的,但不多。
「宣威海外嗎?」韓密忽然走過來。
「咱們這一趟,與昔日的三寶太監相差不離。」
董任忽然笑道。
傳聞當年鄭和下西洋是為了尋找建文帝,而他們下西洋,可真的是載有朱家人。
「文來飽受欺凌,咱們正該出現。」
范正昂首道:「皇明威震天下,荷夷豈敢放肆?」
韓密則微微搖頭,輕笑道:「那倒是不必,文來這般國家,弱小而又無助,還有些許的漢人。」
「這不正是建立藩國的好地方嗎?」
此話一出,董任和范正為之一驚,相互一視,覺得大有可能。
且不說韓密是錦衣衛千戶出身,對於皇帝了解甚多。
更不用提了,文來距離呂宋和齊國這般近,位置好,還有漢人助益,實在是太妙。
「真有此事?」董任問道。
「八九不離十。」韓密認真道:「分藩就國,南洋是最合適的地方。」
「偌大的婆羅洲,分封三四個藩國很是容易,能省去不少的事。」
范正點頭贊同:「陛下諸子漸長,國內不封,那只有在海外就國了。」
董任輕嘆道:「安南為秦國,緬甸為孫氏,這些藩國都逃脫不得了。」
「那咱們就去一趟文來,為朝廷打探下虛實。」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1s 3.596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