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孫長舟時,皇帝已經在昌平巡查了一圈了,心裡頭也有了數。
北方農業整體是向好發展的,低田稅的政策雖然造就了朝廷某種意義上的賦稅流失,但利大於弊。
「嘿休——」
孫長舟下了馬車,強烈的日照讓他眼睛不自覺地眯起,右手習慣性地抬起,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磨坊。
幾間木屋,蘆草為棚,透風而敞亮。
幾頭驢被蒙住眼睛,習慣性地走動著,而隨著他們的走動,帶動了筋繩,然後不斷地擠壓,大量的汁水就被壓出。
孫長舟目光一瞅,那黑黢黢的木板,流淌在其上的汁水,以及石池下的粘稠的堆積物。
他忍不住有些反胃。
皇帝則身著常服,修長的鬍鬚被休整地乾淨整潔,似乎因為年紀的緣故,兩腮開始發福,原本有些凌厲的眼神,也變得和善。
但單槍匹馬打天下的君主,哪有一個好相與的?
「陛下——」
「你來了!」
朱誼汐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這場擠壓之中。
似乎看出了孫長舟的不解,他解釋道:「這是製糖。」
「糖?」孫長舟一愣:「北方也能種甘蔗嗎?」
「非也,這是甜菜。」
朱誼汐輕笑一聲:「將甜菜蒸煮,然後切碎,再擠壓,就成了糖水。」
「然後再用鐵鍋熬煮,那就是糖了。」
孫長舟恍然,旋即臉色驟變,雙目圓睜。
甜菜也能製糖?
這對於北方來說是巨大的利好。
「你察覺到了?」
朱誼汐露出些許的自得:「甜菜這東西,越是冷的地方,其就越甜。」
「察哈爾,綏遠、東北三地,都是適合種甜菜的。」
「只要普及開來,對於百姓來說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孫長舟感慨萬千,他直接拱手而拜:「陛下真乃一等一的聖君。」
「番薯、玉米,足以溫飽,甜菜則讓百姓富庶,這是功在千秋萬代的事,全憑陛下一人之功。」
朱誼汐搖搖頭,謙虛道:「番薯在福建普及,甜菜在甘肅、陝西略有涉及,朕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助推一陣罷了。」
話雖如此,但他卻仰起頭,滿臉自得。
如果按照時間來普及,非得兩三百年的功夫,甜菜才能普及在整個北方,玉米、番薯得到十八十九世紀才普及全國。
他輕輕的一推,足以省下上百年功夫,功勞實在太大了。
糧食只能溫飽,而經濟作物的重要性卻不下於糧食。
明晚期,菸草傳入大明,但卻一直受到官方的抵制,嚴禁百姓種植菸草。
因為他們怕菸草會占據農地。
甜菜在北方一開始也是如此,官方是很歧視的。
這是因為人口增長,耕地不足,以至於糧食跟不上節奏。
如今東北開荒,安南變秦國,再加上玉米番薯等美洲作物普及,糧食充足。
而一畝甜菜所得,數倍於糧,不僅有利於民間積攢財富,而且會增加其抗災能力。
在朱誼汐的規劃中,菸葉和甜菜,將是北方重要的農業作物,與之相同還有大豆、花生等。
製糖雖然價高,但制油業也不容小覷。
油吃得多,吃的糧食也就少了,這也有利於社會穩定。
軍隊就是如此,捨得放油,不然的話訓練可吃不消。
陽光有些勐了,皇帝戴上了草帽。帶著一行人來到了河邊,吹拂著涼風。
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婦注意到這群人,也被嚇得禁聲,匆忙離去。
「陛下,察哈爾如今有赤峰等小城,故而分為六縣,漢民四十萬,蒙民八十萬,兩者相處和睦,無有矛盾。」
孫長舟躬身站著,匯報著察哈爾的境況。
在統治方面,其對於察哈爾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他利用漢民和蒙民相互制衡,同時在蒙民中,以汗帳壓制普通牧民。
貴族中,北海郡王、察哈爾郡王互相制衡,但大部分的中小貴族把土地交給官府照看,自己拿著鐵羊稅過日子。
最後,孫長舟笑著說道:「北海郡王、察哈爾郡王,子孫親友數與朝廷聯姻,關係緊密,但臣又不緊不慢地監督著。」
「據察,北海郡王部眾,只剩下三千帳,察哈爾郡王只有兩千帳,擁戴其的貴族也甚少,其不再是朝廷的威脅。」
說到這,其笑容格外的燦爛。
花費近十年的時間馴服察哈爾人,這是極為辛苦的,但孫長舟做到了。
一是依靠強大的邊軍,二是依靠利益,由切香腸一般,不斷得讓其屈服。
到了最後,蒙古貴族的實力,已經不到察哈爾的三成,而且還極為分散。
「只要長期施行百戶制,蒙古大治不遠矣。」
最後,其總結道。
皇帝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對於草原的政策,主要是就是百戶制。
將牧民從貴族手中解脫,建立特色的草原官僚體系,朝廷對察哈爾的統治就穩固了。
佛教的馴服、貴族的拉攏等,不過是輔助手段罷了。
鐵羊錢雖然是主要手段,看起來挺順利,但頑固不化的貴族卻不在少數,很是考驗手腕。
這一切,孫長舟都完成的不錯。
從漕運總督,再到宣大總督,察哈爾總督,孫長舟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頂尖人才。
但是誰能想到,他一開始就是個落魄的錦衣衛百戶,在病營里準備等死呢?
朱誼汐一時間有些浮想聯翩。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聽得皇帝問詢,孫長舟一愣,他哪裡有什麼打算,還不是得聽皇帝的。
但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臣想告老還鄉。」
「你才五十來歲,還不到六十,養老太早了。」
皇帝聞言,搖搖頭,直接否決了這項意見。
不過他見孫長舟鬢髮皆白,倒是心有不忍,開口道:「朕不離不開卿家啊!」
孫長舟心中一嘆,他就知道是這樣。
皇帝麻利地說道:「朕決定廢除綏遠總督一職,設晉綏總督,卿家即為第一任晉綏總督。」
他語重心長道:「綏遠的蒙古人,還需要卿家來治理啊!」
綏遠位於山西大同以北的陰山地區,還是占據著河套的東套,境內多是蒙古人。
相較於察哈爾近在京畿,朝廷方便治理,而綏遠就有些遠了,總督很難徹底治理。
這時候,把山西和綏遠一起組合為晉綏地區,這不是皇帝的心血來潮,而是早就計劃好的。
晉綏總督的設立,不僅可以方便草原貿易往來,到時候更是可以借用晉兵鎮壓叛亂。
移民屯田什麼的,也是更加方便。
除此以外,皇帝決定還新設雲貴總督,兩廣總督。
雲、貴不用說,兩省都比較貧窮,窮山惡水,合一起也好鎮壓。
兩廣總督則不在於廣東,而在於廣西。
廣西的瑤、垌等土司較多,人多地少,治理難度極高,上千年來不知道多少叛亂。
用廣東的錢財去鎮撫廣西,這是非常合適的。
朱誼汐想起清末的那麼多總督,不得不說其中的政治智慧是極高的。
還有的就是閩浙總督,一個窮,一個有錢,互相填補;陝甘總督,一個人少,一個人多。
四川總督,專門負責西南土司和高原地區,在這裡設個總督也是有必要的,方便調集財力物力出兵高原。
朱誼汐暫時對閩浙總督、四川總督不感興趣。
福建有台灣泄人洪,西南有康國、衛藏國互咬暫時不打緊。
等等,陝甘總督倒是有必要的,只不過還要添加為陝甘寧總督。
這三地各有缺陷,確實需要緊密聯繫。
至於為何不怕總督割據一方?
那是因為各省還有巡撫、布政使等官,官階相差不大,總督並不是他們的直接上下級。
而總督主要職責,就是管理軍隊協調,能夠及時的鎮壓叛亂。
孫長舟把皇帝帶回了北京,距離會試開始只有三天時間了。
會試三場,每場三天。
紹武初年持續的科舉改革,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貫徹到了鄉試,只有童子試還在沿用舊例,只考八股。
在新式科舉下,會試依舊是三天,三場,考試的內容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例如在之前,主考官、同考官,需要一起閱覽三場試卷,加一起數萬份,上千萬字,可謂是晝夜不休。
但如今,主考官只是監考,拾缺補漏,而同考官則分成三支,分別閱覽三場考試。
也是如此,同考官的數量,增加到了三十人,每場十人。
與此同時,彌封、謄錄、校對、閱卷、填榜等,則由八部之中抽取,屬於隨機式的,絕難作弊。
在考試內容上,則進行了大範圍的更新。
第一場,考的策論三篇,詩、詞各一篇,必須要用到八股文格式,這是與舊時一樣的。
除了八股文標準化,且較為公平外,更重要的是八股文格式是大明的公文。
皇帝的聖旨,地方的公文,都要用八股文來撰寫。
紹武朝的八股,最大的特色在於有了標點符號。
以往的考官審文,並不是說看完之後就直接來個准或者否,還是要進行句讀的,這帶來的閱讀難度是極高的。
有了標點符號之後,八股文閱卷就更簡單了,時間縮短了一半不止。
閱卷的規則添加了一條:標點錯誤兩個及以上,則直接淘汰。
第二場,則考的是法律和經文,以及歷史,常識等。
可以將其比作明經,需要進行填空,默寫,考驗的是記憶力。
如,太祖皇帝的年號是什麼,東漢雲台二十八將等。
第三場,則考的應用題。
如,根據內容判桉,算數難題等,基本屬於官場上的基礎難題。
一開始對於這樣的規則,讀書人是不滿意的,輿論譁然。
但面對官場的誘惑,許多人還是口嫌體正,底線來了一場突破。
只要能當官,有科舉,怎麼著都成。
就像是北宋時,歐陽修當主考官,直接罷黜太學體(險怪奇澀,怪誕詆訕,流蕩猥瑣),錄用了蘇軾、曾鞏等人,太學生們直接鬧事。
但過兩年,被歐陽修批判的太學生領袖劉幾,直接改名重考,文風大異,被歐陽修直接錄用。
文人的底線,比想像中的還要低。
故而,紹武新政真設施行了,舉子們立馬大改,然後不約而同的都將第三場當作是最重要的一場,因為其沒有參考答桉,背是背不下來的。
數千舉子抵京,帶來了龐大的消費力,讓京城的紙加翻倍,客棧爆滿,各種各樣的桉件層出不窮,讓巡警總廳忙得亂七八糟。
街邊吆喝的小販,一個個也閉上了嘴;喧鬧的酒肆飯館,則談起了會試之事如考官,考題,以及考省等。
巡街的巡警,一個個滿臉嚴肅,看誰都像是小偷。
皇帝便衣出行,注意到京城的緊張氛圍,不由得感到好笑。
京城百萬人,似乎都與這群應試舉人同呼吸了。
也是,成了進士以後,這次也能是個知縣,百里侯,成為萬人以上的大人物,誰不緊張?
朱誼汐沒在街上閒逛,這要是被那些巡警逮住了,那可就鬧了大笑話了。
他徑直來到了一間書肆:筆神閣。
不用提,這是穿越者的惡趣味。
其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歷年來的考試集,其他的一些四書五經,經史典籍也賣的不錯。
還有歷次的公報,也賣得不錯。
而令朱誼汐感到高興的,莫過於《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等暢銷。
「咦——」
他看到書名,徑直走去:《物理小識》。
這本書,這個書名太讓人驚奇了。
「方以智?」
朱誼汐腦海里思索一番,覺得熟悉。
片刻後,他才恍然,原來是山東布政使。
曾經的江南四公子之一,崇禎十三年的庶吉士,名氣極大。
不曾想作為堂堂的布政使,竟然也出書了。
翻閱了一下,朱誼汐有貶有褒,不過相較於民間的傳說,這些常識已經算是不錯了。
「公子,這書您要嗎?只要兩毫。」
夥計忙跑過來殷勤地問道。
朱誼汐多人精,立馬就知道他這是在催人,不允許顧客多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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