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土司
遷隆寨屬於廣西南寧府管轄,就像是西南一樣,編戶齊民之中又有許多的土司雲集,形成了小聚居的特色。
可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毋庸置疑,相較於雲貴,廣西與廣東相鄰,漢民的比例是頗多的,從而影響力較廣。
南寧府別看是廣西首府,但土司仍舊不少,駐地從梧州轉到南寧的于成龍,自然不免巡視一番,體察深層次的土司情況。
改土歸流進入深水區,難上加難咯!
可惜,他到底是氣質上佳,剛到遷隆寨就被迎入,成了客人。
飲饌席間,于成龍問了一番寨內的情況,漢人和瑤人的交往情況。
只聽這寨主道,他家可是源遠流長。
他叫阿熊,姓劉,祖上名叫桑朗,早在南宋建炎年間的時候,就已經在此紮根,成為了世襲的寨主。
因為在洪武年間幫助剿滅土人叛亂,有軍功,擢升為土官。
這是個世襲的官職,遞嬗而下,一直到今天,已經有十七代人了。
「此孩童乳名為阿虎,是我的長孫,今年不到十五歲,因為和漢人結交的久了,家中也請了一個漢人教習,教給他聖人之學,他這樣的瑤人,學會是詩書禮儀,有大好處,可以考科舉。」
「那,貴寨?」于成龍停著不食,問劉寨主:「與我又有何關係?」
「先生儒雅大方,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我那孫兒雖然拜了一些老師,但遠遠不及您啊!」
于成龍閉口不言。
吃一頓飯就要收個學生,他可不願意。
對此,劉熊忙道:「您別瞧不起我們劉家,我那大舅子可是上思州知州呢!」
聽聞這話,于成龍來了興致。
他表示自己如果能夠見到這位知州,就願意收下這徒兒。
上思州也是土司,而且還鄰近秦國,是目前兩廣最為艱難的邊境土司。
一旦處置不好,可是後患無窮。
劉熊拍著胸脯應下。
上思州,趙力很是楞了半天,命人把母親找了來,他的母親是漢人,讀過幾天書,識得其中輕重,對兒子說:
「往常來了要事,總是娘替你出面,這一次可不行了。伱是知州,總要有你來見,娘在屏風後面,聽他有什麼事,等他開了口,你就說,要問我娘,到時候,我再出面。」
「此人能夠鎮住你那妹婿,必然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莫要慢待。」
其是母親是漢人,故而對兒子的教育全然不似瑤人教養子女的那一套,講究幼承庭訓,父母的話就是要奉為圭臬的。
所以趙力很孝順母親,聽話的點點頭:「哦,兒子知道了。」
把于成龍請到堂上,由州里的一個工房的主事做引薦,兩個人行了平禮——就是彼此作揖。
這在趙力來說就已經是破格的禮遇了,往常來人,他就是到堂下一站,高聲把公事說完,奉上一些金砂,轉身就走。
但此人那副模樣,倒像是代天傳旨的天使。
「汝是何人?」
「在下兩廣總督的幕僚,成立。」于成龍不慌不忙道。
「有兩個走私金砂的販子,聽說躲到您的衙門裡,能不能交給我,帶回去法辦?」
「這,得問我娘。」聽兒子這樣說話,母親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于成龍不料有這樣一手,趕忙離座行禮,彼此又有一番謙讓。
待到坐下之後,老太太說:「走私金砂,本是朝廷律法明禁之事,今天有這樣大膽的傢伙怙惡不悛,正該交由衙門。只是不知道您可帶了差役同來了嗎?」
「哦,這倒沒有」
「既然先生沒有帶,就只好另外由小兒的衙門派專人押解了。」老太太又問道:「那與您一起走呢?還是單獨押解回去?」
于成龍想,此番自己屈尊降貴而來,不能把人領了,直接就回去,總要在此地盤桓幾天才好。
況且,他可不是為了帶幾個人犯的。
因此笑而說道:「若是能夠直接解回縣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不敢當,不敢當。」老太太對兒子說:「阿力,把師爺的手本退還給。」又問了一句:「不知道您老住在哪裡?」
「住驛站吧。」
「師爺請回吧,一切都好說。」老太太對兒子說:「阿力,開中門,禮送先生下山。」
這就是官場上所謂的『軟進硬出』。
于成龍要顧著自己的身份,也就無需客氣,回到驛站不久,有州衙門派人來呈上禮物,是虎皮、豹皮若干,金砂一袋,黃芪十斤。
剩下的則是一柄百鍊精鋼,卻柔軟如綿,可以圍在腰間的緬刀!最後還有一份請帖,請他即夕赴宴,並且寫明,要他只著便服即可。
旁的禮物也就罷了,這一柄緬刀卻是大出于成龍的心意。
他尋常只是從一些遊記、遊俠列傳中聽到過緬刀之名,可是要認真的欣賞一番了!
把刀抽出來,在燈下如同一條銀蛇一般來回舞動,他全然不通武功,也不會彈弄,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的手還劃破了,趕忙小心翼翼的把刀插回鞘內,預備著等到再見的時候,就將此物奉還。
到了下午,于成龍仍舊是一身常服,命下人帶上衣包,再到了宣慰使衙門。
趙力和下面的一個安撫司,四個長官司如數在門口迎迓,眾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到正廳落座。
到此在看見,原來老太太也在座——瑤人不像漢人那般的講究內眷規避的禮法,旁人神態自若,他也不好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態來。
過了片刻,有人來報,說晚宴已經準備好了,請貴客入席。
于成龍應主人之請,便是入席,居然是一桌很豐盛的筵席,聽老太太說,她身在瑤鄉,總也是吃不來瑤人的飲食。
阿力之父疼惜妻子,從廣州府請來一個廚子,常年伺候。
「今天臨時匆忙,有些菜來不及預備,不過左右先生也不會就著急的公務,就在這裡多住幾天吧!」
說著,老太太的神色露出一絲異樣:「您若有什麼真話,此時也不妨說不出來。」
「畢竟像您這樣的貴客,可是很難來到我們州城的。」
「可惜我這裡沒有紹興酒,」老太太問:「先生是喜歡喝黃酒還米酒?」
于成龍心中一動,他是北方人,自然是米酒了。
他是輕笑道:「米酒即可。」
於是老太太命人取來茅台,打開罈子上的泥封,頓時滿室飄香,尚未入喉,便有熏熏然之感了。
有了酒助興,談話就方便許多。
于成龍笑道:「如今於總督在兩廣施行改土歸流,昔日的宣慰使幾乎殆盡如今就該輪到土官了。」
「無論是土知縣還是土知州,怕是都不得倖免。」
「老身自然是知道的。」老太太嘆了口氣:「我趙氏世居南寧,一向對於朝廷恭敬,無論是錢糧還是兵馬,從來不曾短缺過。」
「朝廷這般施行,怕是不妥吧!未免也太寒心!」
「老太太,幾百年了,夠了。」
于成龍沉聲道:「這樣的土皇帝,在大明能留多久?況且,私底下的那些骯髒事,州里不知多少。」
「走私金礦,原木,各種特產,甚至直接打劫行商,徵收關稅,這些都是違法的行當,朝廷又何曾怪罪過?」
「如今聖天子在朝,形勢大變,為土民著想,趙氏也應該順勢而為。」
「須知,於總督麾下的兵馬,可是有萬人,都是披甲的強兵,攻城拔寨輕而易舉。」
老太太尤是不服:「老先生須知,這數萬土民,可是在我趙家的管制下才安妥,若是我們不在,可就容易出現亂子。」
「無論怎麼說,我們趙家也是功大於過。」
「不知老太太需要什麼補償!」
于成龍倒是明白了其心思,也沒有再拐彎了,直接明了道:「只要條件尚可,某願意為您說道。」
「世襲的公爵如何?」老太太試探道。
「不可!」于成龍忙搖頭,好傢夥,就算是皇帝老子來了都不可能答應。
「頂多是男爵。」
「老先生莫要唬我,那男爵頂多傳兩代,而我們趙家可是傳了十幾代了。」老太太立馬怒了。
一旁的趙力聽了,也是氣得直喘粗氣。
世代的富貴,怎麼可能捨棄。
于成龍淡然道:「世爵非同小可。」
「老太太請恕我直言,就算是我答應,總督也不可能答應,總督答應了,皇帝陛下也不可能答應。」
「軍中多少的勛貴,都是一槍一棒打下來的富貴,怎麼可能輕易的舍給土司?」
「況且,數千兵卒,不過十天半個月就可拿下上思州,還能多幾個伯爵,這豈不更好?」
這下趙家上下都傻眼了。
無論怎麼說,他們一個土司是絕對打不過朝廷的,不然的話面對兩廣總督持續不斷的改土歸流,他們早就應該行動了。
正是因為畏懼,才不敢啊!
談判陷入了焦灼。
夜裡,于成龍只覺身邊軟玉溫香一般的多出一個人來,這一下可把他嚇到了,撩起被子看看。
女子受涼,雖然不曾白膩,但也比那些土人強太多,問她才知道,是老太太身邊的侍女。
他知道,瑤人於家中的下人有隨意處置權,其僕人等若於牲畜,不要說是讓她伺候自己,就是一頓棍棒活活打死,也不稀罕。
這時,他更堅定了自己改土歸流的心。
在官府的治下,雖說草菅人命仍有,但也不至於如此普及,且隨意。
土民如奴僕牲畜,驅之若走狗。
若是不果斷處置,日後要是違背其心思,叛亂總是少不了的。
翌日,他帶著這瑤女離去。
這並非是為了貪圖什麼美色,而是告誡自己改土之決心。
回到衙門,于成龍閉關思考,如此乾脆利落,又不費氣力,同時還一勞永逸的解決土司問題。
毋庸置疑,爵位是最佳的處置方法,但卻不合適。
伯爵以上為顯爵,更是世爵,不可能輕易賜下。
要知道整個西南的土司數以千計,這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可不這樣,根本就無法解決廣西這龐大的土司,上百萬的土民。
「但爵位,不止是大明有啊!」
忽然,他想起了廣西的鄰居秦國。
秦國的爵位體系傳承於大明,但同時又與大明有著顯著的不同。
其爵位雖然俸祿低,但世襲罔替,輕易不會被廢黜。
「既然如何,何不讓秦國賜予其爵位?然後讓土司帶著其部分土民南下,充實其人口,夯實根基,想必賜下一些爵位是必然願意的。」
想到這,于成龍立馬就拿來了密匣,上書朝廷。
同時,他又托人傳信給秦王,秘密言語這件事。
他想儘快在任內處置土司問題。
北京,獲知此事後,朱誼汐沉聲了片刻,覺得這是一舉三得的事:
首先是朝廷,改土歸流,獲得大部分的土民,土地,去除前土司殘留,避免遺禍。
其次是藩國,大量的土司土民湧入,這是絕佳的勞動力和兵源,在以小凌大的情況下,多一些制衡是最好的選擇。
最後是土司了,獲得了世襲的富貴,免除了朝廷的兵災。
只是可惜部分土民,要流離失所,被迫南下。
「允之!」
朱誼汐說著,旋即想起自己之前思量著邊臣與藩國事,這可是個好機會。
他又言語道:「在于成龍身上,再掛上秦國邊事大臣之職。」
「以後秦國一些朝廷來不及處理的事情,就由其先行處理,以免貽誤時機。」
像是藩國,其建立肯定不會一帆風順,像是物資供給,鎮壓亂民,以及賑濟災民,剿匪等,都需要及時處置。
等到公使傳到北京,有可能黃花菜都涼了。
授予邊臣藩國事務緊急處理權,對於藩國來說有利無害,甚至能夠加強對藩國聯繫。
交州,河內,
聽得北京和廣西的書信後,朱存槺倒是毫無猶豫的答應了。
國內的土地還很多,御林軍也需要更多的士兵充實,相較於本地土著,國內來的土民,猶如無根之萍,只能報效他這個秦王。
一旦來到了秦國,豈不是任他拿捏?
但他也不是隨意驅使的:「凡百人以下,授予男爵,五百人以下,為子爵,五百以上為伯爵。」
「且必須是青壯子弟。」
在兩廣總督的威逼下,秦國的示好下,僅僅一個月的功夫,就有三十八家土司決定南下,來到秦國過上富貴生活。
兩廣的改土歸流,邁入了一個新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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