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寧府,海西縣。
太陽高懸,炙烤著這片荒漠之地。
隴西的西邊,過了黃河,順著黃河支流湟水溯河而上,在祁連山南側黃河與湟水流域的三角地帶,由黃河、湟水以及大量支流組成的河谷區域,就是「河湟谷地」。
也是吐谷渾,隋煬帝西巡、青海道、唐蕃古道和大宋熙寧開邊等歷史之角。
作為入藏的路口,西寧府是甘肅的重要轄地,在李自成逃亡康區後,這邊有蒙古人和藏人混居的地方,就被大明控制。
旋即,在控制河湟谷地後,西寧府自然而然就成立了,然後被規劃到甘肅。
「西寧府,下轄海西,海東,海南,海北四縣,有民眾三十餘萬,邊軍三千人,還有本地的巡防營兩千人。」
被烘烤的沙漠上,由一對駱駝組成的商隊連綿數百步,鈴鐺脆響,腳踏沙土。
晴空萬里,碩大的太陽散發著光芒,將所有的雲朵驅逐,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黃沙,毫無人氣可言。
騎在駱駝上面的商人們,一個個用紗巾將自己的口鼻捂住,即使熱得要命,也不敢輕易扯下。
司馬布卻管不了那麼多,他將圍巾摘下,從駱駝的背上取過皮囊,咕嚕咕嚕的往自己口中灌水。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氣來:「這四縣之地,又有何不同?」
一旁的中年人則輕笑一聲:「海東,海西,海南,三縣,都是民屯之地,許多的牧民也喜歡在這種地,由此成為了糧倉。」
「甘肅每到缺糧的時候,就會從西寧府調糧,緩解災情。」
「至於海西,這不就是少爺您要來的原因嗎?」
司馬布這才苦笑道:「見識到了海東等縣的光景,突然入的海西,還真有些不習慣。」
「察爾汗鹽湖!」
說到這個名字,他表情格外的嚴肅。
在以往,青鹽是指甘肅,寧夏等地的鹽湖,白中泛青,味道微咸。
但隨著西寧鹽湖的開拓,尤其是碩大的察爾汗鹽湖,立馬就迎來了開發狂潮。
青鹽,這個名詞,也就成為了西寧府湖鹽的代名詞。
相較於其他青鹽,察爾汗鹽湖的鹽,顏色更為亮麗,吃起來不苦,更細,味道更勝一籌。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察爾汗鹽湖規模極大,開採極為容易,成本低,自然而然就成了首選。
且,西寧府的位置是十字路口,北方就是甘肅,西邊就是安西,南邊則是衛藏,東邊則是陝西,鹽湖生產出來的鹽運往哪裡都方便。
「為了這個鹽湖,西寧府特地修了條官道,按照國道的規模修建。」中年人感嘆道。
司馬布則笑道:「依託這鹽湖,西寧府才成了甘肅第一府,年納賦稅百萬,怎麼珍惜都不為過!」
「誰說不是?」中年人則配合道:「也正是因為在鹽湖,許多韃子也不放牧了,就牽著駱駝和馬幫忙跑商。」
「鹽湖到西寧城六百里,沒有這些韃子,鹽還真不好運走。」
這時,司馬布才注意到了路邊。
幾頭駱駝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閉著眼睛只有喘氣的份。
其中一頭白駱駝,極其顯眼。
而本來在行走的蒙古人,卻突然離開了隊伍,從懷中掏出了珍貴的水囊,咕嚕咕嚕的給幾頭灌下。
而似乎注意到這些,隊伍也緩緩停了下來。
許多人都趕過來,跪在地上祈禱的。
「這?」
「白駱駝對於他們來說,是聖獸,只要遇上了就會帶來好運。」
中年人補充道:「這駱駝一看就是野駱駝。」
「這要是獻給朝廷?」司馬布眼前一亮。
「爺,你還是收起那份心吧!」
中年人忙道:「您只要把這頭白駱駝帶走,就走不出這海西縣。」
「那些韃子們可蠻的很,捅刀子都有可能。」
司馬布滿臉遺憾。
這時,忽然有一頭駱駝走過來,圓臉的蒙古人氣憤地揮舞馬鞭,啪啪作響,聲勢極為嚇人。
「韃子,韃子,老子不是韃子。」
「別以為我聽不懂漢話,這是罵人的話,老子不是韃子,老子是牧民,跟種地的農民一樣。」
「是,是!」
中年人立馬就低頭認錯,陪著笑:「都怪我這張臭嘴,您原諒,您大人有大量!」
「哼,以後嘴巴放乾淨點。」
言罷,其才離去。
這時,中年人才扭過頭,低聲道:「此人叫巴特爾,聽說是和碩特部的貴族,家裡有十幾萬畝牧地,如今倒是運起鹽來,手底下百來號人……」
「貴族?他是貴族,也做生意?」
司馬布不解。
而且還十幾萬畝地,這也太誇張了吧,即使在大明也是一等一的地主啊!
「爺,在西寧,貴族不值錢,地也不值錢。」
中年人解釋起來:「當年李自成來到青海地區亂殺一通,把那些大貴族殺了個七零八落,就剩下一些中小貴族苟活。」
「等到我大明王師來的時候,算是解救了他們,不過我卻把所有的牧地,牛羊,都分給了那些牧民和奴隸。」
「就算是最次的牧民,家裡也有三五千畝牧地,巴爾特地雖然多,但卻雇不到人來放牧。」
「再者說了,放牧哪有運鹽值錢……」
司馬布這才恍然。
相較於河套、綏遠,青海這裡格外不同,大惡人李自成燒殺搶掠,將那些貴族們的錢財擄掠一空,動搖了其統治根基。
然後大明來此,就不再承認貴族爵位,然後進行均田,所有牧民都擁有了土地,農民有了耕地,定下統治基礎。
也是如此,朝廷在西寧府的統治力極高。
想到這裡,他不由一笑:「李自成倒是霍霍的可以,他要是去河套,綏遠一趟,怕是立大功。」
「誰說不是?」中年人也嘿嘿笑道:「若非如此,咱們還不敢來到海西買鹽呢!」
「不然那些蒙古貴族,可是搶掠無度。」
司馬布則點點頭。
駱駝別看速度很慢,但耐力強,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和食物,就可以緩步而行,一天時間走個百里地跟玩似的,
不過商隊愛惜駱駝,故而每天只走六十里。
剛好是驛站。
相較於內地,西寧這裡的驛站更為簡陋,基本上都用夯土和木頭搭建而成,一排又一排的馬廄,則是其特色。
駱駝們被牽到馬廄,大量的草料被投放,還有最為關鍵的水。
司馬布頭一次見上百頭駱駝飲水吃食,咕嚕聲連綿不絕。
「爺,這驛站建的很關鍵,其挖掘了三口井,兩口苦水井供這些牲畜,一口深井甘甜,供人吃喝。」
中年人在一旁介紹著:「在這裡水也要錢,苦水一桶兩文,甜水五文,吃食倒是不貴……」
司馬布津津有味地看著,旋即點頭而去。
而這個駱駝隊卻並未住進驛站,而是給駱駝餵水和吃食後,就來的附近的空地駐紮起來。
度過一晚後,整個馬隊繼續前行。
路上遇到一陣沙塵暴,接人行走了十一天,才抵達察爾汗鹽湖。
第一印象就是綠。
整個湖面好像是一片剛剛耕耘過的沃土,又像是魚鱗,一層一層,一浪一浪。遺憾的是土地上無綠草,湖水中無游魚,天空上無飛鳥,一片寂靜。
而那鹽花或形如珍珠、珊瑚,或狀若亭台樓閣,或像飛禽走獸,一叢叢,一片片,一簇簇地立於鹽湖中,把鹽湖裝點得美若仙境。
「傳說,察爾汗當年這裡遍地都是金銀珠寶,可是山神魔怪們不夠本分和淡泊,為搶奪財寶而終年爭戰不休。
仙居崑崙山深處的西王母得知後,她命司水神放下天水來,把這些寶貝都淹了,讓誰也拿不到,只留給咱們人族。」
中年人感慨道:「如今一看,果然不假,這不就是西王母留給咱們的瑰寶嗎?」
司馬布則下到地面,他踩了踩,覺得極其厚實。
他尤難相信,自己竟然走在湖面上。
這些鹽,厚如岩石。
「爺,這些鹽厚數尺,您瞧那麼多人在上面走都沒事,就別焦心了。」
司馬布這才踏步而行。
他投目而望,就見許多的漢子,赤著腳在湖面,手中握著鋤頭或者鐵鍬,一鏟又一鏟的將湖中的鹽放入竹筐中。
然後一個個少年,則抬起竹筐,搖搖晃晃的走到岸邊的石地,將鹽直接倒在地面。
形成了一座座的小山,陽光之下散發著光芒。
這時候,身邊經過的一個少年腳一滑,差點摔倒,司馬布連忙攙扶,得到了謝謝。
「你會說漢話?」
司馬布頗有幾分驚喜。
「我在上社學。」
少年也是不害怕,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說道:
「家裡窮,所以我每隔幾天就會來一趟,賺了錢再去上學。」
「在這裡干一天多少錢?」
「五十文。」少年露出笑容:「干足十天,就夠我上二十天學了。」
司馬布露出會心的笑容,鼓勵道:「一定要上學,只要考中了功名,日後就吃喝不愁了。」
在西寧府,亦或者綏遠,寧夏,牧民都是可以考科舉的,這也是除了那達慕大會之外,改變命運的重要途經。
甚至可以說,科舉的遠比那達慕大會重要。
因為那達慕大會競爭太大,無論是漢、蒙,還是什麼族群,都可以參加,而且名額有限。
沒有門檻就是最大的門檻。
「多謝公子。」說著,他拱手謝下,然後毅然決然的背起竹筐,走向了岸邊。
「爺,像這樣的少年有很多。」
中年人忙道:「您可別憐惜他,這可比咱們內地強多了,一天五十文,一個月就是一塊五呢!」
「我知道。」
司馬布懶得理他,將目光投向了湖面。
湖鹽三文一斤,運至西寧的運費是一斤一文。
兜售至他省,那就是十文左右,如果參雜些別的賺的會更多。
他家也是鹽商出身。
而且還是陝商。
當年借著皇帝的聲勢,被李自成禍害的陝商們集體入川,奪下了井鹽。
擁有了井鹽,這讓陝商大回血,從而開始大發展,擁有了可以跟徽商晉商競爭的可能。
而西北的湖鹽,自然不會被他們放過。
他來此,就是為了擴寬司馬家的商路。
察爾汗鹽湖屬於西北鹽場,是由官員進行管理的。
所有的鹽商不會組織馬隊運輸,而是直接讓人採購湖鹽後,在僱傭馬隊輸送之西寧。
然後他們才會讓自家的商隊運送至陝西,甘肅,甚至是河南等地。
而這,自然是西寧府的規定,為的就是給牧民一條活路,從而留住大量的利潤。
畢竟鹽湖屬於朝廷,地方可撈不到錢。
鹽商們胳膊扭不過大腿,同時也不敢走過那六百里的沙漠地帶,一路上的沙塵暴等惡劣天氣,足以將牲畜們折磨欲死。
專門組建一支駱駝隊,則得不償失。
所以,湖鹽都去了西寧,自然就會徵收坐稅,即使其稅微乎其微,那也是一筆龐大的數字。
與鹽官交流一番後,司馬布得知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即使把鹽賣到高原,也需要通過馬隊將鹽輸送到西寧,無法就地解鹽。
「該死!」
司馬布惱羞成怒:「這不是南轅北轍嗎?」
他這一趟,可算是白來了。
即使他準備了三千塊銀圓。
中年人則見此,搖頭道:「爺,不是我打擊你,這些鹽官平日裡被咱們餵的飽飽的,幾千塊錢哪裡敢亂來。」
「若是被西寧知道了,指不定要被參一本呢!」
「難道就沒有辦法嗎?」
司馬布無奈。
若不能就地解鹽,那這等於是讓他多跑一段路,而且還容易被發現。
將鹽賣到衛藏國,是司馬家未來的新財路。
要知道在以往,茶馬古道才是高原地區最重要的商路,青海這裡距離拉薩太遠了,自然而然就被人們給忽略了。
但司馬家卻窺探到了新路。
許多藏北的牧民,喜歡來西寧這裡買湖鹽,這也就意味著廣闊的衛藏國,需要一條新的商路,滿足其所需。
茶馬古道雖好,但路途太遠,而且還要被康國剝削一層。
開闢新路後,藏紅花,冬蟲夏草等草藥,也能賣個好價錢,更別提還有那麼多的皮草了。
一年利潤數以十萬計。
雖遇挫折,不過他卻並不甘心,在整個鹽湖逛了起來。
他再次遇到了哪個少年。
「公子來鹽湖是為了什麼?是在等人嗎?」
少年認真地問道。
「嗯?」司馬布眉頭一挑。
說著,少年拉著其來到了角落,雙目明亮:「私鹽的買賣,您敢做嗎?」
司馬布大喜,他真是個傻子,就算是朝廷管的再嚴,私鹽怎麼可能被斷?
自己光明正大的去問,人家怎麼可能會給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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