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悟虛心中有了定計,要去找那無生大師,便於海上徑直東飛。不到一個時辰,那陰氣繚繞的東瀛扶桑便浮現在眼前。
當此時,雖烈日當空,陽光飛灑在海面上,盪起一陣又一陣絢麗光圈。只是那東瀛扶桑群島,乃至周圍數百里之處,天上海上的光似乎都被扭曲,進而被吞噬。所余者,唯有無盡的陰暗,仿佛到了世界的盡頭。
悟虛將體內陰氣完全釋放,聚集在腳下,化作一片烏雲,手持九葉青蓮燈,口誦地藏王菩薩真言,不急不慢地飄飛過去。
那無生大師,似乎早有察覺。悟虛剛剛進入長崎地界,無生大師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悟虛面前。他將悟虛細細打量了一下,合掌頷首而笑,「悟虛大師,莫非也悟到了?」話雖如此說,右手在僧袍中卻是結了手印,頓時無數陰氣湧來,聚集在兩人所在之處,將悟虛手中那九葉青蓮燈所發之佛光,封鎖在數米之間。
悟虛也凝視了無生大師片刻,口中忽然誦持出一句真言。此句真言,正是當日悟虛在應天府外棲霞寺中,入定見蓮花生大士得授。無生大師,聽罷,臉色微變,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揮揮手,竟然瞬間將自己和悟虛挪移到了一處山洞中。悟虛看了看這山洞,臉色也微微一變,此處竟然是自己當初見孝子棄母於山野,寂滅法界,煉白骨劍之山洞。
「我是應該稱您為無生大師,還是蓮花生大士?」悟虛,終是單刀直入。
無生大師,斂眉合掌,低聲誦了聲佛號,幽幽答道,「相由心生,我等又何須如此執著?」
悟虛來之前,原本想先和他就此仔細說道說道的,但看了看山洞中依稀可見的皚皚白骨,回想起當日自己的彷徨絕望,又生生忍了下來。
沉默片刻,悟虛合掌道,「當日,小僧在此有所參悟。今日,小僧又有些許想法,想請大師指教一二。」當下,便將自己在海音螺中所感悟到諸蘊著趣,人畜乃至花草頑石,乃至妖魔鬼怪,便是輪迴,便是修行,無須再多地獄此類之妄境。
無生大師聽罷,沉吟良久,方才說道,「所謂幽冥地府閻羅殿之說,究其緣頭,實乃中土久遠之古時,便已誕生,世代傳說,深植人心。佛法東漸,為導善去惡,以方便故,乃有六道輪迴,乃有地藏王菩薩入駐地府。以此方便言說,度化無數無量眾生。悟虛大師,若是自己修行,當然可以寂滅法界,泯滅善惡。但若要普度眾生,卻是須得學佛祖,做那火宅喻。」
悟虛愣了愣,想不到無生大師還有這番道理,不禁問道,「難道,小僧卻是落了下乘?雖說要普度眾生,要大開方便之門,但為何難道芸芸眾生便皆是這般愚昧無知?須知,多了一個地獄妄境,便多了一道輪迴岔道,於眾生得度,實屬多了一道障礙。」
無生大師,笑道,「世人多愚昧,若是人人有慧根,自然皆可立地成佛。」
悟虛搖搖頭,「世人雖多愚昧,但人人皆有佛性,皆有慧根,皆有頓悟只可能,如何不能講無善惡,地獄即妄境?」
無生大師,答道,「世人頓悟之時,即有另外相應之法門。但若是,我說有地獄,你說無地獄,叫世人如何依從?」
「大師問得好!」悟虛早會料到有此問,即可說道,「世尊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便說『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又說『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金剛經,被尊為群經之首。悟虛修佛,即是由此經得窺入門,最為熟悉。悟虛將上述章句信手拈來之後,隨即又問道,「世尊於金剛經中尚且如此隨說隨否,開示眾生。小僧與大師,一個說無地獄,一個說有地獄,又有如何不可?」
無生大師,大有深意地看了悟虛一眼,似乎隱約猜測到了悟虛此行之意。他隨即說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本座可以為悟虛大師拔除體內幽冥陰氣。但有一條,悟虛大師須得答應。」
悟虛合掌,「大師,請講。」
無生大師,顧首西望,「本座不日將登陸中土,悟虛大師須得隨我一同前往,且說有地獄,且說無地獄。」
悟虛驚問,「難道大師想將中土大陸,也變作此刻東瀛扶桑一般?!若如此,小僧萬難苟同!」
無生大師,哈哈大笑,「此間已成幽冥地府,此去陸地,只為度化眾生矣。你若不來,本座也不日即動身矣。」
他說完此番話,渾身金光閃現,瞬間驅散了原先附著在周身的陰氣,一時間將山洞照射得光明無比。悟虛站在對面,只覺得其仿佛又如同當日棲霞寺中入定所見一般,雖有瑕疵,幽暗陰霾,但莊嚴無比。
「看來他也已經利用那青銅玄棺,將從我手中奪去的曼陀羅法界,煉化出了幽冥地府,隨時隨地皆能召出用之,而不必觀想。如此長時間,他手中又在東瀛扶桑參悟多時,只怕這煉化出的幽冥地府,不但閻羅殿有了,恐怕十八層地獄也盡皆有之!」悟虛隨即醒悟,即佩服又警惕地望著無生。
似乎為了印證悟虛的猜測,無生大師,右手伸出一翻,一個小小的細長方盒憑空浮現在掌心之上。這方盒,形態古樸,泛著青光,不時釋放出一絲死氣,正是那已被煉化隨心的青銅玄棺。
悟虛不由祭出九葉青蓮燈,全力催動,釋放出一圈圈佛光,將自己籠罩住。
無生見狀,微微一笑,「悟虛大師,既然說地獄乃妄境,又何必強行催動佛燈。」
悟虛訕訕一笑,卻不敢停。
無生,也不多言,站在那裡似乎一動不動,實則在默默誦持真言,同時雙手打出一道道法印。
悟虛看在眼裡,猛然一驚。他雖然不知道無生具體在做什麼,但其打出的這一道道法印,竟然與悟虛在九葉青蓮燈內燈壁之上所領悟的那套手印,甚是相似。也正是從那套領悟自燈壁的手印,悟虛方才掌握了驅動佛燈之法。
隨著無生連番手印打出,青銅玄棺泛起的青光也漸甚,其表面那些細微繁複的紋路,也似乎活了過來,漂浮於空,圍繞著玄棺,不斷變幻飛舞。緊接著,山洞外陰風大作,無窮無盡的陰氣,挾裹著密密麻麻的鬼影,涌了進來,然後越來越細,越來越小,到了最後,狀若如一絲絲蠶絲,盡皆投入無生身前那小小青銅玄棺之中。
悟虛心中一動,亦朝著身前九葉青蓮燈打出一道道手印。立刻之間,無論是青銅玄棺也好,九葉青蓮燈也好,全都飛速轉動起來,明顯非無生和悟虛各自驅動其中之一情況。
與此同時,山洞外陰氣鬼影湧進來的速度,也同步加快。更有一些鬼影,見到佛光閃閃的九葉青蓮燈,便張牙舞爪般,無聲吶喊著,要掙扎著朝佛燈飛來。奈何,陰氣深重,這些鬼影如泥潭深陷,難以自拔。悟虛冥冥中有所感悟,這些鬼影,便是東瀛扶桑的眾生,他們受陰氣侵蝕已久,早在無生的幽冥地府種下印記,不然九葉青蓮燈便在一旁,他們斷然不會悉數被挾裹著沒入青銅玄棺。
無生見此情景,先是一驚,隨即又釋然。待再無陰氣鬼影湧入山洞,沒入青銅玄棺。無生,方才對悟虛合掌笑道,「想不到竟是如此。看來,你我聯手,確實是註定之事。」
悟虛不解,正要發問。卻聽得無生復又說道,「吾以青銅玄棺,煉汝之寂滅法界為幽冥地府,即是地獄道。雖在東瀛扶桑之地,詳加推衍,設十殿及陰兵,乃至十八層地獄,使此新煉幽冥地府與傳說中幾乎無異。但總有一道關口,難以破解。」
悟虛更是不解,那無生見狀,笑了笑,伸出手指,指了指悟虛身前的九葉青蓮燈,輕輕吐了三個字,「天人道」。
天人道,天人道。。。。。。悟虛默默念了幾遍,恍然大悟,當初自己在廬山學著無生論善惡因果,觀想幽冥地獄,在攝取到無辜或者從善之修士的魂魄之時,臨機一動,便是將這些魂魄送入了佛等之中,以示區分善惡。無生在這東瀛扶桑,推衍地獄道,恐怕也有如何處置的難題吧。。。。。。。
悟虛猜得不錯。無生確有此難解之處。他滿以為悟虛會一口答應。卻誰知,悟虛搖頭答道,「地獄道與天人道,皆是妄境。悟虛不說地獄道,亦不應說天人道。」他頓時面露譏誚,「五蘊輪趣,皆是妄境,不獨地獄道與天人道。悟虛大師號一個悟虛,怎的只虛了地獄道天人道,反而實在了人畜阿修羅餓鬼四道?」
除了禪宗一朝開悟,佛門修行講究一個漸第,通俗的說,就是層次。悟虛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深受唯物主義思想薰染,自覺人畜阿修羅餓鬼四道,皆是眾生在四種物質形態中的輪轉,而不像地獄道天人道,隱含著意識層面的想像。再加上,悟虛又在觀世音菩薩道場海音螺中,親見無地獄道天人道。是以,悟虛便是定下了無地獄道天人道的修行,畢竟少了六道輪迴,若是少了兩道,更易超越。只不過,這番道理,尤其是緣由,悟虛是不好為其道也。
那無生,等了片刻,見悟虛站在那裡一言不發,沉吟不已,復也沉吟了片刻,方才嘆道,「罷了罷了,本座為悟虛大師療傷之後,自行前往中土大陸便是。」頓了頓,望著悟虛復又說道,「屆時,悟虛大師定有妙計,不會袖手旁觀。」
悟虛苦笑一聲,想不到蓮花生大士,或者說無生大師,居然也有如此「耍無賴」的行徑。
為自己療傷,自己便是欠了一份人情,種了一份因果。他要離開東瀛扶桑,西臨中土大陸,以地獄道,論善惡因果,再造輪迴。於情於理,他在那裡將人打下十八層地獄,自己豈能不於佛燈之中,為善而暫布設天人道?
悟虛合掌,拜問,「六道輪迴,小僧雖可以在九葉青蓮燈中布設天人道,以作方便。但其餘三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羅道,大師當如何周全?」
無生大師,頗有深意地看了悟虛一眼,嘆道,「悟虛大師於此洞中,見九葉青蓮燈與青銅玄棺,還未明白麼?阿修羅,本是魔;所謂妖,本是畜生;所謂人道,當在浩然峰!」
這一番話,猶如晴天霹靂!悟虛,一時之間,竟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所震驚者,不是無生所言之本身,而是自己隱隱預約所窺見的這一盤好大的棋!輪迴六道,竟然一下子,將廬山六峰盡皆牽連。
照此說來,青銅玄棺,九葉青蓮燈,六環魔刀,浩然天書,還有那道門清淨峰開啟而出世的仙劍,陰罡峰開啟而出世的妖族寶物,皆是此番應劫之物。
再往深了講,這人世間的六道輪迴,竟然隱隱涉及到了廬山六峰,涉及到了天外天開啟的爭鬥!
難怪你蓮花生大士要分身下來,在這人世間,鬧出這般的動作!
悟虛,越想越覺震驚。他甚至有了不要療傷,立刻轉身就走的想法。但,九葉青蓮燈在自己手中,自己又聽了這番言語,再想走,別人雖不攔,但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那道門又是哪一道?」悟虛走不了,一邊消化著上訴內容,一邊盤算著,一邊不甘示弱地問道。
「道門!」無生,收起青銅玄棺,走出山洞,站在一株櫻花樹下。
東瀛扶桑,遍受陰氣侵蝕,眾生不能免;如今,陰氣雖散,悟虛放眼望去,觸目之處,仍是一片沉沉,一片蕭索。獨有這一株櫻花,逆勢盛開,生機勃勃,說不出的絢麗與絕美。
「冥冥中有天道,合於道,則長生不老,壽與天齊。」無生緩緩說著。便是在其說到「長生不老,壽與天齊」之時,那一株櫻花,紛紛墜落,在風中搖曳著。
終是化作微塵。
佛道之爭!悟虛一陣頭痛。坦白地講,悟虛還沒有做好真正面對的準備。對著空中如絲如雨的櫻花,他上前一步,合掌道,「道有合有逆,道有大有小。若逆之,則超脫了道,自在本心;若有大,譬如因果等,與我佛門,則殊途歸途矣。」
無生回首,定定地望著悟虛笑了笑,卻是沒有就此枝節糾纏,只在那株櫻花下,緩緩說道,「道雖合有逆,道有大有小。但何其難也!行走人世間,看似驅鬼除魔,實則不論善惡因果,只尊一方天道。」
悟虛無言,躬身合掌,以示受教。
。。。。。。
只一日後,東瀛扶桑諸島,陰氣全消。兩道身影騰空,正是無生悟虛二人,朝著中土大陸飛去。
行至大陸邊上桃花島,無生忽然吟道,「但有不平事,焚香來告知。」正是悟虛當初,在桃花島,所留狂語。
悟虛一手托著九葉青蓮燈,一手結從無生處學來的華蓋印,止住了天靈穴靈氣外泄之憂。他聽得無生如此吟說,心中也不由起了掛念之意,便在桃花島上空略微放緩速度。匆匆一瞥,無有異樣,更無所謂不平冤屈之氣。
正要一飛而過,那無生卻停了下來,言道,「此處便是西行第一站。」說罷,竟是徑直飛落了下去。悟虛見狀,也不得不跟著飛落下去。
這一番動靜,自然驚動了桃花島所有之人。此刻,桃花島已屬東南佛國管轄。一名佛門修士,在半空飛著,帶著地上十餘名衙役模樣的人,急匆匆趕了過來。無生,恍若未見,只等著島上凡俗眾生前來。
桃花島上,多是漁民,見無生悟虛二人,猶如神仙般,飛落臨島,老遠地,紛紛帶著香燭等物,又見平素管理此島的高僧,狐疑不定惶惶恐恐地站在那裡,便在再無遲疑,設案膜拜。先求上仙寬恕未曾遠迎之罪,再求上仙保佑海靜波寧。
無生,鄭重跏趺坐於香案前,誦持《地藏菩薩本願經》已,便有島上一名老嫗淒悽慘慘地上前哭訴起來。無有冤屈,只有想念。她想念逝去的親人,盼望能於陰間一見。
此便是西臨中土大陸,隨說六道輪迴之地獄道,而遇到地第一個難題!無生大師也好,蓮花生大士也好,先前只在東瀛扶桑推衍,又豈能囊括知曉此桃花島老嫗之先逝親人?
悟虛見無生正要施法,於幽冥地府觀想出老嫗所欲見之親人,嘆了口氣,出列說道,「斯人已逝,早以善惡因果,而入六道輪迴。老奶奶又何必耿耿於懷?」
那老嫗聽罷,又是一頓痛哭。哭哭泣泣之中,言其親人一生行善,定然投身在富貴之家。
卻不料,回味過來的無生,一聲佛號,「汝之親人,臨海捕魚,殺生無數。所謂因果循環,恐怕來世亦作了這茫茫大海之中的魚蝦,被汝等捕食貪吃。」
無生此言一出,這老嫗便痛哭起來,便是其餘眾人,也個個惶恐不已。
悟虛合掌出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吃魚蝦,虎狼傷人,風拂浪,浪作雨。人也罷,魚蝦也罷,乃至風也罷,浪也罷。今天是這般,明日是那般,你變作我,我化作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是兜兜轉轉不停歇。但應無人眾生壽者故,而真心常在。」
那無生見悟虛如此言說,不由微微皺眉。
悟虛卻是裝作未見。無生要說地獄道,自己要說無地域道乃至無天人道。自這次和其一同西去,遲早是要如此的。
這是第一次搶生意,悟虛說完之後,不待無生開口,立刻又對著眾人誦持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來。誦持已,復又合掌作寶相莊嚴狀,對眾漁民唱念佛偈道:
五蘊復趣即輪迴,莫怕死後變作鬼。
縱復畜生修羅道,只需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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