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輔 第254章 言出法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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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御駕正走在通往乾清宮的路上,御輦中的皇帝忽然掀開轎簾,朝隨行的陳矩問道:「陳矩,慈聖太后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朕的回答如何?」

    陳矩腳步不停,但同時卻微微躬身,語氣神情帶著幾分惶恐,答道:「皇爺天縱英明,回答自然是極好的,奴婢豈敢置喙?」

    「既然『奴婢』不敢,那麼『臣』呢?」朱翊鈞淡淡地問道,看來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七色字小說網 www.qisezi.com

    有明一朝的宦官地位在朱元璋死後,尤其是永樂期間開始大幅度提升,不僅漸漸掌握內廷實權,也逐漸侵入錦衣衛,並最終形成「廠衛」體系,甚至個別時候還有一些太監能直接或間接地獲得軍隊的指揮權。

    稱呼隨這地位的變化而變化,因此大明朝的宦官到達一定的地位、掌握一定的權力之後,便有了在皇帝面前自稱為臣的權力,而不僅僅只是家僕奴才身份。這一點,看看鄭和寫給皇帝的奏疏就很清楚。

    當然,鄭和多少有些算是特例,但即便不算鄭和,永樂以後的很多宦官們也一樣得以用很平常的語氣自稱是臣,而朝廷之中無論皇帝還是百官,也都承認這種稱呼。如史載中許多聖旨、公文裡頭都把各地鎮守太監稱之為「鎮守內臣」,把東廠提督稱之為「廠臣」等等即是明證。

    既然是臣,對皇帝就不僅僅負有照顧起居等「初級責任」,而是與百官一樣具備輔弼理政之責。陳矩雖然長期自謙自守,以奴婢自稱,但他的地位是明確的,無論怎麼看都是擔當得起「內臣」二字的。

    但宦官畢竟還是封建社會制度下畸形的產物,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被淨身者從此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也從此失去了為人夫的資格,心理上的不平衡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除極少人心底善良之外,大部分都是人渣,是一群頭上生瘡,腳下流濃的壞蛋。

    這麼想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在等級森嚴的宦官隊伍中,剛進宮的小太監還得為有地位的大太監服務,端茶送水,倒尿盆子,甚至洗衣擦背,擰腳按摩,為了討好和鑽營,他們當面說人話,背後說鬼話,他們的心底異常陰暗並不奇怪。

    爾虞我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者大有人在,這些人慣於當面甜如密,腳下使蹶子。

    要細論的話,秦和兩漢時的宦官,雖然大多數是閹人,但也還引用一部分士人。而從東漢以後,宦官大都「悉用閹人,不複雜調它士」,從此宦官與皇室、皇權形成一體。

    大明朝在後世經常有「宦官專權」的標籤貼在腦門上,對此本書前文曾經分析過,大明的所謂「宦官專權」遠不及漢唐之時,尤其是唐代中後期掌握神策軍、廢立皇帝如同喝水吃飯一般輕而易舉的大太監們。

    中明以後,大明朝的宦官們其實也有不少自警自省,比如陳矩就相當規矩,當了這麼多年東廠提督,一件主動打壓文官的事情都沒做過。這是因為,此時的宦官們對於自身定位、權力、下場等,也已經有了相當的認識,這些認識的起源則大抵都自王振始。

    正統時的太監王振,河北蔚縣人,曾在家鄉讀過書。王振自宮進入皇宮,授宮人書。當時一般小太監雖然也在內書堂讀書,由大學士陳山執教,但比起王振來,要遜色得多。而且王振原本就在官場上混過,有一定的社會經驗,因此在舞文弄墨和玩弄權術上,其他宦官都無法與之相比。

    宣宗死,英宗年幼,繼位後他敬畏王振,竟呼先生而不名。王振也頗有韜晦之計,故作良善姿態,耍弄權術,以取得當時閣臣「三楊」的好感。

    某日,朱祁鎮與小宦官在宮廷內擊球,「振至而止」。次日,朱祁鎮在閣中,王振跪奏曰:「皇帝為一棋子,幾誤天下,陛下復踵其好,如社稷何!」作出了一副耿耿忠心的樣子,從而感動了三楊,感嘆道「不意內官中寧有是人」,從此改變了三楊對他的看法。

    還有個傳說,說英宗即位後的一天,張太后把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和尚書胡濙召到便殿,對朱祁鎮說:這五人是『先朝所簡貽皇帝者,有行必與之計,非五人贊成不可行也。

    接著又把王振找來說:「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今當賜汝死。」經過朱祁鎮和在場大臣的請求,才寬免了王振,規定「此後不可令干國事。」

    人謂太皇太后前面對新即位的皇帝,強調要聽顧命五臣的勸諫,後面是對王振的警告,可見英明。但此事多半不真:其時王振入宮不久,劣跡未露,張太后根本沒有如此做的必要,此事已有後來人考證,就不多說了。

    正統四年十月,福建按察僉事廖謨杖死驛臣,此驛臣是閣臣楊溥的鄉里,而廖謨則是閣臣楊士奇的鄉里。楊溥要為驛臣報仇,欲置廖謨於死地。而楊士奇則千方百計,設法庇護廖謨。以「因公殺人」為名,爭議不決,請裁於太后。

    王振乘機對太后道:「二人皆挾鄉故,抵命太重,因公太輕,宜對品降調。」太后從之,後來降廖謨為同知。太后看王振處理事情「秉公無私」,漸漸信任了他。

    自來奸滑之人,並不是臉上貼著標籤的,讓你一看就清楚。他們表面一片忠心,內心卻藏著陰謀,這種人條件不成熟時,就潛伏韜晦,一旦得勢就拉黨結派,為所欲為。

    正統六年,奉天、華蓋、謹身三殿的修建工程完工,朱祁鎮大宴百官。根據大明禮制,「宦者雖寵,不得預王廷宴」。但英宗怕王振不高興,派人私下裡去察看。

    果然王振大發雷霆,自比周公,說「周公輔成王,我獨不可坐乎!」英宗連忙派人打開東華門正門,讓王振來參加宴會,在座百官也趕忙起身迎謁。

    說起來,三楊雖然名為賢相,但在王振羽翼未豐時不能識破他的為人,是為不能鑒人;在他還未得勢時,不能及時阻止,是不能除病患於初萌。

    後來張太后病死,楊榮先卒,楊士奇又因為其子楊稷殺人而被捕入獄,堅臥不出以消極抵抗。三楊中此時只有楊溥在朝,而且年老勢孤,王振也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他先是摘掉了朱元璋在宮中所立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的禁牌,從此越發膽大妄為,不可收拾,械繫大臣,無所不為。

    工部郎中王祐,放在後世的話也算是廳級幹部了,竟無恥地認賊作父,自稱為王振的義子,後來魏忠賢義子滿朝大抵便由此肇始。由此可見當時王振的權勢熏天,而大明所謂的宦官專權,也正從王振始。


    但王振的下場也成為後來大宦官們提醒自己的前車之鑑。土木堡之變,英宗被俘,二十萬京營主力被擊潰,王振終惡有惡報死於亂軍之中,而從征的數十位文武大臣幾乎全部戰死沙場。消息傳到京師,百官在殿廷上號啕大哭。

    後來,皇太后命令英宗的弟弟郕王朱祁鈺監國。都御使陳鎰面奏郕王,歷數王振之罪,他們滿懷悲憤地說:「王振罪不容誅,死有餘辜。殿下如不即正典刑滅其家族,臣等今日皆死在這裡。」說罷跪地不起。

    此時,王振的死黨馬順還為王振遮護,喝逐群臣。給事中王竑見馬順還在裝腔作勢,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抓住馬順,拳打腳踢,當場結果了他的性命。憤怒的人們又當場打死了王振的另外兩個死黨、宦官毛貴和王長隨。

    事已至此,朱祁鈺下令殺死王振的侄子王山並族誅王振之黨,把馬順的屍首拖到街頭示眾,王振家族不分老少一律處斬,並籍沒王振家產。

    雖然英宗復辟之後又為王振平反正名,並以香木為王振雕像,祭葬招魂。天順元年,英宗還在京城智化寺北院為王振建立旌忠祠,以祭祀亡靈。然而此時此刻,天下人早已為王振蓋棺定論,即便英宗如此做了,也只是被看做他在為自己當年之事挽回顏面。

    王振敗亡,劉瑾又繼,但相對而言劉瑾的權勢其實不如王振,而其死則比王振更慘。故而從那以後,大宦官們一來因為嘉靖、隆慶二帝都不太給宦官們放權過甚,二來也因為前兩位「前輩」的下場而警醒,因此即便是原歷史上的馮保等人,也再沒敢對文官集團太過強硬,直到魏忠賢的出現才打破「傳統」——不過魏忠賢的結局人所共知,照樣沒逃出那兩位「前輩」的模式,這就不細說了。

    總之,陳矩本身便是個「老實人」,又深以「前輩」們下場為鑑,因此面對皇帝這般發問,頓時驚出了一身毛毛汗,小心翼翼地道:「臣愚鈍,未曾深諳大道,只知君臣和濟乃是天下之福。」

    皇帝「哦」了一聲,也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但皇帝很快又問道:「那依你之見,朕方才這些話,慈聖太后信是不信?」

    陳矩一怔,詫異道:「太后怎會不信?」

    「哈,天下人都像你這麼老實就好了。」朱翊鈞輕笑一聲,搖著頭,稍稍壓低聲音道:「朕方才的話本不是說給太后聽的,太后聽來怕是只覺得奇怪,恐怕多半是不信的。」

    陳矩吃了一驚,道:「不是說給太后聽的?」然後陡然毛骨悚然,顫聲問道:「那皇爺這話是說給……」

    朱翊鈞瞥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道:「自然是說給務實聽的。」

    陳矩悄悄吞咽了一口吐沫:「方才是慈寧宮中……」

    「朕在慈寧宮中說的話,若是無關緊要也就罷了,既然事涉務實,想必他應該會獲悉詳情的,你說是不是呀?」朱翊鈞繼續輕笑著道。

    陳矩思來想去不是路,終於下定決心,先是叫停了天子儀仗,然後跪下俯首道:「皇爺,臣蒙信任,掌東廠十餘載,歷來也與高司徒有些私交。若皇爺是指宮中有人與外廷私通款曲、內外勾連,則臣首當其衝、其罪難赦。請皇爺降罪,臣願一死以謝君恩。」

    朱翊鈞認真打量了他片刻,道:「起來吧,朕知道了。」

    「罪臣不敢。」

    「朕讓你起來!」朱翊鈞語氣加重了一些,又重複一遍:「起來說話。」

    陳矩一時不知皇帝心意,只好先站起身來,但仍一副垂首肅立,等候發落的模樣。

    朱翊鈞卻道:「近前來。」陳矩上前。

    「再近些。」陳矩再次上前一步,已經到了伸頭即可與皇帝耳語的距離。

    朱翊鈞這才放低了聲音,道:「朕問你,你自問可曾對朕不忠?」

    陳矩搖頭道:「回皇爺,不曾。」

    「朕也知道你不曾這般做,既然如此,你有何該死之罪?」

    陳矩一愣,回答道:「但臣實與外廷大臣交情匪淺,此乃……」

    「此乃什麼?朕也與務實交情匪淺。」皇帝這話顯然就是強詞奪理了,但他沒給陳矩多話的機會,而是立刻繼續道:「朕不是瞎子聾子,更不是傻子,內廷與外廷交情匪淺者,歷朝歷代不知凡幾,何曾有一朝能夠禁絕!」

    陳矩默然。這當然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以皇帝的精明不可能不知。

    朱翊鈞輕哼一聲,然後又嘆了口氣,道:「治天下如治河,堵與疏不可偏廢,人之常情也不可能一令禁絕。正如這宮中,說是大內禁地,其實與街頭巷尾何異?朕一言一行,非獨務實可知,外廷諸臣工必然也能知曉,無非有個先後之別罷了。

    方才太后提起那些事,朕本可以不答,但朕以為答比不答更好。有些事藏著掖著大家都難受,可若真說開了,其實也就那樣。只不過,這『說開』本身得有些講究,朕若現在去乾清宮與諸位先生如此說,那自然不可,但若是內廷悄然流出的消息……你現在明白朕的意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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