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空壽沒走,越來越多的意外,讓僬僥人無法再居高臨下地監督凡人,必須參與進來,確保整個計劃方向不變。
摧毀天機船,光是這個念頭也要被阻止。
聞空壽站在桌子上,商輅、汪直、李孜省、楊九問四人分處兩邊,只有楊九問站立,其他人坐著,像是要進行諸司會審,「犯人」則是胡桂揚。
胡桂揚剛一進屋,聞空壽就沖他搖頭,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
胡桂揚站住腳步,先向幾位大人拱手,然後笑道:「誰把侏儒弄成這個樣子?」
聞空壽停止搖頭和嘖嘖聲,「聽說你要毀掉天機船?」
「對。」胡桂揚回答得乾脆利索。
聞空壽皺巴巴的小臉上居然也能露出微笑,「收起這個念頭。」
胡桂揚屏息寧氣想了一會,搖搖頭,「抱歉,收不起來。」
汪直又要發怒,聞空壽倒不在乎胡桂揚的怪話,苦口婆心地勸道:「天機船不可摧毀,因為這裡眾多凡人都已通過丹穴與天機船相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對,天機船最終會飛升,大多數凡人卻什麼也得不到,至於天機船毀掉之後會發生什麼,你也不知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至少我知道一點,天機船一毀,丹穴必然崩潰,甚至爆炸,凡人非死即傷。更何況,你既不知道天機船在哪,也沒有毀船的力量。」
胡桂揚往上一指,「船在天上,毀船用火藥。」
侏儒臉色驟變,其他人更是吃驚,商輅看見聞空壽的臉色,立刻明白胡桂揚所言不虛,問道:「天機船怎麼會在天上?它不是想要飛升嗎?」
「你、你怎麼知道?」聞空壽連聲音都在發顫。
「北邊山谷紅光沖天的時候,我看到了輪廓,當時沒明白是什麼東西,後來才猜到那就是天機船。」
胡桂揚將兩枚鐵片扔到桌子上。
「我只見到一角,想來天機船的樣子與這個差不多。」
見到鐵片,聞空壽一屁股坐下,一手拿起一枚,半晌無語。
汪直聽糊塗了,「天機船在山谷上方?」
胡桂揚又舉臂指了一圈,「不只是山谷,整個上空,五處丹穴正好勾畫出天機船的形狀與大小。」
汪直呆了一會,忍不住又罵一句,沒有指責之意,純粹是為了抒發情緒,「怎麼可能?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太陽曬死人、前幾天還下過雨,空中哪有船?」
「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船浮在天上,聞空壽已經承認了。」
聞空壽正拿著鐵片發呆,聽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頭,「你從哪找到這東西的?」
「僬僥人的墳墓里,我的一個朋友不小心掉在裡面,發現這兩樣東西。」胡桂揚替樊大堅遮了一下,沒說老道其實是想盜墓。
「墳墓?」
「對,僬僥人不是死掉兩個嗎?」
「對,可是我們將屍體保存在天機船上,沒在這裡建墓,我們一心想要離開,當然得將同伴帶走。」
「墓里的確沒有屍體,那是你們建的空墳?」
聞空壽搖頭,「不是,我不記得我們建過任何墳墓。」
胡桂揚本來信心十足,以為解開了最重要的謎團之一,這時又含糊了,「上面的圖案是不是天機船?」
聞空壽還是搖頭,「你說得沒錯,天機船的確浮在空中,但是形狀與這個完全不同,這像是蟲子。」
商輅與李孜省同時伸手,聞空壽交出兩枚鐵片。
「這是什麼東西?你明明認得。」
聞空壽本來就皺巴巴的臉孔擠在一起,顯出強烈的痛苦與困惑,「奇怪就在這裡,這兩件東西肯定來自於天機船,我明明覺得很熟,可是……可是……我想不起來。」
僬僥人自稱從不撒謊,看聞空壽的樣子也不像撒謊,胡桂揚撓撓頭,「那就別想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還是要毀船,僬僥人想要活命的話,最好下船,你們可能要一直活在我們中間了。」
「我要去問個明白。」聞空壽對毀船之說竟然毫不在意,飛快地奪回兩枚鐵片,跳下桌子往外跑去。
胡桂揚側身讓開,不等開口詢問,侏儒已經推門而出,人影都沒了。
「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李孜省問道。
「聞空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胡桂揚咳了一聲,「很簡單,給我足夠的火藥,我帶到船上去,把它炸掉。」
「誰同意你炸船了?」汪直皺眉質問。
「諸位大人把我叫來,我以為你們改變主意了。」
「呸,我們是要讓你改變主意。」
胡桂揚笑道:「那諸位大人別搭理我就行了,我一個小小的校尉,沒有諸位大人的支持,既弄不到火藥,也沒辦法進入西園小樓。」
「你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個『小小的校尉』?」
「當然記得,沒有一刻敢忘。」
「我真討厭這個傢伙。」汪直扭頭向身邊的商輅道,「還是少保大人來說吧。」
商輅點下頭,「叫你來,一是勸你改變主意,二是希望你能擔負起保護丹穴的職責。」
胡桂揚立刻明白了,大人們這是擔心何三姐兒與小草再搞破壞。
「感謝諸位大人的看重,可我沒有這個本事,不敢擔此重任,請大人另選高明。」
楊九問上前一步,他沒拄拐杖,背駝得更明顯,抬頭說道:「胡桂揚,不妨明說吧,你若不出面,那兩名妖女小命難保。你也知道鳥銃的厲害,兩廠已經調集五百銃手,分赴五處丹穴,只要見到妖女立刻格殺勿論。」
楊九問一口一個「妖女」,胡桂揚也不生氣,笑道:「那就更用不到我了,我現在心裡就一個念頭:炸掉天機船,越快越好。」
楊九問沒想到胡桂揚對妖女的死活竟然全不在意,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李孜省起身打圓場,「胡校尉是聰明人,對他不要有隱瞞。鳥銃雖然威力強大,但銃手卻是凡人,這些天裡一直在吸丹,一旦靠近丹穴難免不會沉浸其中,離丹穴太遠又沒法保護。所以也不需要胡校尉做什麼,那兩位女……俠想用哪處丹穴,提前說一聲,可以讓出來,不派人進去就是,但是別搶天機丸,讓一切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才是最大的錯誤。」
李孜省本來就與胡桂揚有仇,如此隨和地提出建議,竟然遭當面拒絕,他心裡更加惱怒,冷笑道:「胡校尉非要弄得天翻地覆啊。」
「天翻就夠,地覆不必。」
李孜省甩袖回到原處坐下,面沉似水。
汪直也站起身,冷冷地說:「那就沒辦法了,西、東兩廠只好多派人手,找出妖女藏在哪裡,然後鳥銃一放,打個血肉模糊,不給她們靠近丹穴的機會。至於你,胡桂揚,抗命不遵,暫留你一條狗命,回京再做處置。」
「謝廠公開恩,那我回去待罪,如果哪位大人想要炸船,可以找我。」
汪直剛要開口罵人,商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與胡校尉說幾句。」
首輔即便致仕,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商輅一開口,汪直立刻閉嘴,等了一會,見少保大人不吱聲,識趣地告退,向胡桂揚厲聲道:「待會去見我。」
西廠廠公告退,李孜省和楊九問更不能留下,向商輅告辭,從胡桂揚身邊走過時目不斜視。
其他人離開,商輅開口道:「你來勸說我吧,為什麼非要毀船?」
胡桂揚得到一次機會,卻沒有一針見血的理由,想了一會,說:「鬼神背後必是貪婪,義父常說這句話,他查案時,也往往從貪婪處入手。天機船帶來最大的貪婪,必須除掉。」
商輅微微一笑,「鬼神為虛,天機船為實,你自己親眼所見,而且再過些天,天機船自會飛升離去,似不必提前毀掉。」
「虛物帶來的貪婪尚能釀成大禍,何況實船?據我所見,城內城外之貪婪日甚一日,再過幾天,只怕所有人都會被裹脅其中,再沒有保持清醒之人,或許這才是天機船的真正目的,它沒想放過任何凡人。」
「僬僥人不是這麼說的,他們不會撒謊。」
「僬僥人不撒謊,卻可能不知真相。」胡桂揚轉身指著房門,「聞空壽竟然不記得僬僥人之墓,其中必有問題。」
「那是一樁小事。」商輅沉吟不語,真在考慮胡桂揚的說法。
「少保大人又心動了吧?」
商輅抬頭,面露驚訝,還有一點責備,似乎也要發怒,半晌過後,卻輕嘆一聲,「丹穴近在身邊,平民百姓尚能得其好處……但鄖陽城裡需要幾個清醒的人主持大局。」
商輅、汪直等人都不吸丹,為的是指揮兵民、保護皇帝安全,但是心中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少保大人自覺還能堅持幾日?」
商輅沒有回答,「你覺得僬僥人受騙,天機船上另有主事者?」
「那些侏儒天天說『凡人』,可是除了脾氣古怪一點,我真看不出他們與凡人有何區別,原先武功高些,顯得與眾不同,一旦被超越,跟正常人一樣會害怕、會困惑。」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同時闖進來五名侏儒,當先的聞空壽指著胡桂揚,「就是他。」
五名侏儒對少保大人視若無物,一擁而上,抬胳膊舉退,架起胡桂揚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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