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一連下了幾場溫暖的春雨,潔白李花、粉紅的桃花紛紛綻放,奼紫嫣紅,布滿了官道兩旁,這裡是山東德州境內,官道上,買稻種往家趕的農民、挑著貨擔的小販、趕騾車送貨的腳夫,出遊的大戶人家馬車,大車、小車,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忽然,北方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數百騎黑影在官道遠方出現了,馬蹄聲越來越近,如疾風暴雨,路上的行人嚇得紛紛向兩邊躲閃。
「沿途軍民聽著,燕王殿下即將到來,所有人退出官道二十步外,違令者嚴懲,死傷不論。」
數十騎兵一掠而過,後面的騎兵開始清場,用皮鞭、棍棒驅趕,行人呼兒喚女紛紛向道路兩邊躲閃。路上一片混亂,一名趕騾子的腳夫慢了一步,肩上挨了一棍,他不由低聲抱怨道:「這裡可是山東,齊王的地盤,燕王神氣什麼。」
話音剛落,「啪」地一聲脆響,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條血紅的鞭痕,一名軍官用鞭指著他大罵道:「混帳!你找死嗎?」腳夫嚇得臉色慘白,連騾車也不管了,抱頭鼠竄而去。
片刻,官道上便一個人沒有。只有十幾名騎兵來回巡邏,所有的民眾都被趕到了兩旁的野地里,許多人索性就在野地中艱難地繼續趕路。
大約半個時辰後,遠方終於出現了一條黑線,隨著黑線越來越近,旌旗招展、盔明甲亮,一支騎兵殺氣騰騰地行來,這便是燕王朱棣的赴京隊伍,按照朝廷規定的上限,他帶了三千最精銳的騎兵。
朱棣的王駕位於隊伍的中間,被數百名親兵嚴密包圍,不過他沒有坐在馬車上,而和軍士一樣騎馬同行。朱棣金盔金甲,馬鞍前橫握一把日本倭刀,目光冷峻地望著前方。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在他身後則跟著一名白衣秀士,正是剛從貴州回來的呂思遠,這次姚廣孝沒有隨朱棣南下,而是留在北平鎮守,呂思遠暫時取代了姚廣孝的位置。
呂思遠是朱棣極為欣賞的謀士。尤其欣賞他手段毒辣,以天地人三策將先皇逼得吐血癱瘓,其後他建議藍玉出奇兵進攻四川,打亂了朝廷對貴州的包圍,又使先皇陷入重度昏迷,可以說,先皇一大半性命就是丟在這個呂思遠的手上。
但這次呂思遠從貴州返回並不是他朱棣的命令,而是呂思遠的擅自所為,朱棣的原計劃是讓呂思遠深伏在藍玉身邊,待將來秦王和藍玉結盟後,他再在中間起關鍵作用,而呂思遠卻告訴他,他的一名書童偷了他和自己的一封往來信件,向藍玉告發請賞,他幸虧在藍玉身邊有人,得到消息而倉惶逃出貴州。
事出意外,朱棣也無可奈何,不過呂思遠回來也使他多了一名厲害的謀士,不僅如此,他還帶回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情報,秦晉竟秘密結盟了,不用說,這必然是藍玉從秦王那裡得到的消息。
「呂先生,我聽說你和遼東李維正似乎有宿怨。」朱棣放慢了戰馬,笑著問呂思遠道,前幾天,錦衣衛五所千戶冷千秋來投奔他,正好遇到了呂思遠,他便告訴朱棣,這個呂思遠和遼東李維正的宿怨極深,這讓朱棣有點意外,他竟不知此事。
呂思遠笑了笑,緩緩說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宿怨,不過我在李維正身上栽了一次而已,事情殿下也知道,就是當年趙岳之事,這件事我已經看淡了,早已不放在心上。」
朱棣略略放了心,李維正是他的一顆重要棋子,他可不希望自己內部出亂,如果有必要,他會出面給他們調解,不過自從李維正東征日本回來後,朱棣便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李維正其實並沒有真的投靠他,而是想和他建立一種戰略合作關係。再說白一點,他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這種跡象在李維正抗旨不肯進京後更加清晰了,李維正是一個完全獨立的軍閥,根本不可能成為自己的手下。
想通這一點後,朱棣也無可奈何了。李維正羽翼已經豐滿,連父皇的聖旨都可以不買帳,那他又能拿此人怎麼樣呢?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李維正能夠幫助自己登位,這一點朱棣倒是有信心,他知道李維正不可能和秦王有什麼關係,這兩人的仇恨實在是太深了,他也知道李維正不會助朱允炆,他的岳父公開和他斷絕關係後,他就已經被朱允炆拋棄了。即使是現在朱允炆想招攬他。黃子澄、齊泰之流也不會答應。所以,李維正只能和自己合作,有機會再吞併他的軍隊,如果能殺之當然最好,實在殺不了,就把他封到高麗或者海外去,總之是不會把遼東給他。
在秦、晉、燕三強中,雖然他朱棣的軍隊戰鬥力最強,但他所在的北平,無論是人口或是財力富庶,都比不上關中和太原,所以隸屬他的軍隊也不是很多,僅十萬餘人,而秦、晉兩人從去年以來大肆招兵買馬。據說軍隊加起來已經超過三十萬人了,還有藍玉那邊的二、三十萬屯軍,可以說秦王的勢力遠遠超過了他,已經能和朝廷分庭抗禮了。
為此,朱棣便計劃向東擴張,吞併遼王、寧王和遼東的軍隊,尤其是寧王的騎兵和遼東的水師都是戰鬥力極強的軍隊,三地軍隊加起來有近二十萬之多,如果能吞併三地的軍隊,那他就完全可以興兵南下了。就在他積極謀劃向東擴張之時,秦、晉結盟的消息,儼如一記警鐘在朱棣的身後敲響了。
朱棣沉思了片刻,又問呂思遠道:「呂先生是如何看待秦、晉結盟一事?」
呂思遠微微一笑道:「秦晉二人都是野心勃勃之輩,目標都很明確,而那個位子將來只有一個,他們又怎麼分?屬下以為二人結盟並不是常態,而是一種臨時的利益結合,他們結盟的目的無非有二,最有可能是聯合對抗朝廷,待將朝廷軍隊徹底打敗後再議分贓,我原來是這種想法,但現在我認為這並不是他們結盟真正的用意了。」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屬下聽說他們二人都已起身前往京城,這說明他們二人暫時還沒有造反的計劃,至少一年內不會公開造反,否則二人絕不會進京,可如果不造反,他們結盟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一點我不知殿下考慮過沒有,他們結盟如果不是針對朝廷,那又是針對誰呢?」
朱棣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他們的結盟其實是針對我。」
「一點沒錯,屬下已經看透,秦晉二人就是為了對付殿下而結盟,藩王有資格逐鹿天下者,唯秦、晉、燕三王,秦晉欲南下逐鼎,他們不可能不忌憚殿下的威脅,所以只有先滅掉殿下,才能使他們沒有後顧之憂,晉燕兩國相接,而以晉一國之力不是殿下的對手,只有聯合秦王,才有機會勝出。屬下已經能夠推斷出他們的戰略企圖,先聯合滅燕,然後晉王向東吞併遼東,再南下山東,而秦王進軍四川,和藍玉合兵。再東進荊湘,這樣就對朝廷形成了合圍之勢,或許最後他們會劃江而治,晉北秦南,平分大明天下,這也說不定。」
聽完呂思遠的分析,朱棣的臉色異常陰沉,其實他已經從秦王謀士邵聞達那裡得到了消息,秦晉結盟很可能是針對自己,只不過消息很含糊。沒有呂思遠分析得這麼透徹罷了,呂思遠所說的劃江而治完全有可能。朱棣非常了解朱樉其人,只要能坐上皇帝之位,他可以放棄任何原則。他對大明更沒有什麼歷史責任,僅僅只是為了當皇帝。
呂思遠見朱棣沉吟不語,他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觸動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殿下也不用太過慮,秦晉聯合對付殿下,安知最後的結果不是殿下吃掉他們呢?」
朱棣搖了搖頭嘆道:「我的計劃是先吃掉遼東、遼西和寧國,秦晉結盟打亂了我的部署。」
呂思遠大吃一驚,連忙道:「殿下萬萬不可,遼寧不過是狐兔,秦晉才是虎狼,殿下東進,正好給了秦晉藉口和機會,那時他們再聯合遼寧反擊,殿下腹背受敵,危亡不遠矣!屬下的意見卻是安撫遼寧,使他們相信殿下並無吞併他們之心。然後殿下再集中精力對付秦晉,以號召天下諸王征剿藍玉為藉口向西進軍,那時秦晉若與殿下交鋒便先失了大義,若不與殿下交鋒,燕軍已經深入兩地,使他們進退維谷,此乃孟明視假道伐虢之計也,那時,殿下再藉口滅藍玉而揮師河南、四川、湖廣,充分利用藍玉這步棋,調集天下軍馬歸己,等藍玉覆滅,建文還能安在乎?」
呂思遠的一席話,說得朱棣茅塞頓開,他跳下馬,長身施禮道:「上天賜先生予我,便上天欲我得天下之意,請先生受我一禮。」
呂思遠也慌忙下馬行禮,「屬下不敢,屬下只懂詭計而不知兵法,道衍大師才是經天緯地之才,有他在,殿下何愁天下不得,屬下螢火之光安敢比皓月,我願意輔佐世子,請殿下成全。」
朱棣明白呂思遠的意思,他也知道道衍什麼都好,就是心胸狹窄了一點,以前他覺得李維正會威脅他,便施了暗手,使李維正險些被殺,這些事情道衍當然不會說,但朱棣心裡卻有數,這次道衍不肯隨自己南下,理由是鎮守北平,其實朱棣也知道,就是因為呂思遠的緣故,一山不容二虎,連呂思遠自己也看出來了。
朱棣暗暗嘆了口氣,現在是用人之時,絕不能讓他們生出矛盾,輔佐自己兒子確實是一個好辦法,既可用呂思遠,又能平息道衍的不滿,不過長子高熾的師傅就是道衍,不能再讓呂思遠去了,不過次子高煦倒確實需要一個謀略之人,上次自己也曾想過把呂思遠給他,正好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朱棣心中有了定計,但他先不說破,而淡淡一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張,不讓先生為難就是了。」
就在燕王離開北平南下之時,秦王朱樉也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離開西安府南下,不過他不止帶了三千軍,而是帶了一萬軍隊,這是謀士邵聞達的建議,其中五千軍可駐紮鳳陽,另外五千軍冒充三千軍進京,反正誰也不會來細數,這兩年,朱樉對邵聞達越來越器重了,邵聞達也確實給他出了不少主意,比如藉口宮殿危漏,強行借用了關中稅糧,名義上是修宮殿,實際上是用來招兵買馬。朱樉又變賣了自己所有的財產,傾囊而出置辦軍隊,他本身就有八萬王府衛軍,經過大規模擴充後,他的軍隊已經達到了十八萬,為所有藩王之首,有了人數眾多的軍隊為後盾,朱樉底氣十足,已經開始在做他的皇帝之夢了。
邵聞達現在是朱樉身邊的一紅人,但是他的日子並不好過,燕王的質問和李維正的密令總是時不時出現在他面前,使他心驚膽戰,朱樉越是重用他,他越是害怕,登得越高,他就跌得越重。
邵聞達的行李由妻子和小妾幫他收拾,他則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發怔。一個月前,他接到了李維正的密令,命他促使秦晉結盟,共同對付燕王,這一點他辦到了,可他總覺得李維正的目的並不是那麼簡單,這一兩年很多人都說遼東李維正野心勃勃,欲做高麗王,但邵聞達卻知道李維正的野心絕不是只做高麗王那麼簡單,他是在走一條世間最危險的道路,用抄家滅九族為代價。
那麼自己卷了進去,一旦他李維正失敗,那自己是不是也同樣要付出抄家滅門的代價呢?
「老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可直接出發了。」邵聞達的妻子端了一碗參湯進來,放在他面前,她見丈夫憂心忡忡、眉頭不展,便關心地問道:「老爺,出了什麼事了?」
「唉!你就別問了,我來問你,咱們家還有多少銀子?」
邵聞達的妻子低頭想了想,這兩年丈夫拿回來大把銀子,家裡的窘況已經完全沒有了,她記得自己幾天前才點過,「老爺,好像有一萬三千兩。」
「一萬三千兩。」邵聞達喃喃念了幾句,他忽然對妻子道:「你聽我的安排,你拿一萬兩銀子帶著兒子到老家去買地買宅,藏匿起來,你藏匿的地方只能我和老管家兩人知道。連玉娟也不能告訴她,以後一兩年我會讓老管家陸續送銀子給你。你要記住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兒子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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