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伯,你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聽著這略帶嘲諷的話,徐達心頭一跳。
這還是自相識以來,陳景恪第一次用這樣不尊重的口吻與他說話,足見他的憤怒。
也可以從側面看出,這次問題的嚴重性。
嚴重到他都覺得棘手,否則不會這麼生氣。
那麼自己做的什麼事情,值得他如此生氣呢?
徐達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楊璟的身影。
他一生行事謹慎,唯一出格的就是幫助楊璟詐死。
這件事情一旦暴露,確實會帶來嚴重的後果。
想到這裡,他深吸口氣,沉聲道:「燕國那邊的事兒?」
陳景恪走到他對面,說道:「您這麼聰明,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情?」
徐達露出一抹苦笑:「如果允恭無辜被牽連到謀逆罪里,你會不會幫他?」
陳景恪反問道:「你和他的關係就這麼好?」
「咱們坐下,我與你慢慢說。」徐達朝旁邊指了指。
陳景恪跟隨他來到石亭里坐下,他很好奇,楊璟到底做過什麼,讓徐達如此幫他。
徐達緩緩說道:「至正十六年攻打常州時,他就是我的親軍副都指揮使。」
得,一切都說得通了。
親軍那是都是心腹,能擔任親軍二把手的,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一年後他就因功獲得提拔,具備了獨立領兵的能力。」
「然洪武四年起,就又回到我麾下,隨我一同鎮守北平十餘年。」
陳景恪此時除了苦笑還是苦笑,這感情真可謂是鐵打的一般啊。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發,太上皇在感情上受到欺騙陷入了瘋狂,殺人殺紅了眼。」
朱元璋對胡惟庸確實青眼有加。
朱元璋的核心班底,都會喊他『上位』。
一直到現在,這些人在私下依然會如此稱呼他。
胡惟庸就擁有這個資格,還是朱元璋特別准許他這麼喊的,足見對他的器重。
可以說,胡惟庸謀反對朱元璋來說,既有政治上的背叛,也有感情上的傷害。
雖然和君主講感情很可笑,可一旦讓君主感到感情受到傷害,他會讓一切都變得更可笑。
老朱陷入瘋狂,馬皇后都有些拉不住了。
「再加上淮西勛貴占據朝堂,擠壓的其他地方的官吏很難出頭。」
「對朝廷來說,這不是一件好事。」
「太上皇就準備藉此機會,對朝堂進行一次清理,很多淮西故舊都被牽連了進去。」
「據可靠消息,楊璟也在被清算之列」
陳景恪插話問道:「燕王說的?」
徐達頓了一下,才點點頭說道:
「是的,處理胡惟庸案,太上皇最信任也最倚重的,就是秦王、晉王和燕王。」
「那也是三位親王第一次參與朝中大事,他們幹的很漂亮。」
「朝野對三位親王都刮目相看,太上皇也很高興。」
陳景恪心道,那可真是太漂亮了。
當時他們才多大年齡啊,就把胡惟庸案給辦了。
只能說,老朱和馬皇后的基因聯合,實在太成功了。
五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優秀,關鍵是兄弟之間還很齊心,沒有禍起蕭牆。
唯一可惜的就是,朱標死的太早。
「當時燕王已經就藩北平,太上皇就將清查北平胡惟庸餘黨的事情交給了他。」
「所以他能清楚的知道,被清算的都有誰。」
「他知道我與楊璟的關係,也知道楊璟是無辜的,就私下就此事告訴了我。」
嘖,朱小四狡猾啊。
直接把球踢到徐達腳下了,不論徐達怎麼做,他都能落個人情。
說到這裡,徐達苦笑道:「其實我本意是想勸楊璟自裁的。」
「我知道太上皇的性格,只要他不在了,絕不會追究他的家人。」
「哪知,還不等我開口,他反倒主動表示,不能連累我們準備自裁。」
「還當場跪下,感謝我這麼多年的照顧,並讓我多多照顧他的家人。」
「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生出惻隱之心。」
陳景恪帶入了一下自己,確實很難無動於衷。
心下不禁嘆息一聲,難怪以徐達的性格,都要做如此大不韙的事情。
「於是你就提出了詐死的辦法?」
徐達搖頭說道:「不是我是老四。」
陳景恪驚訝的道:「燕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拉攏軍中大將?不可能。
當時朱棣才十來歲,馬秀英和朱標還活著,朱雄英也活蹦亂跳的。
他肯定沒想過造反。
就算想拉攏軍中大將,也不會用這種辦法。
最有可能的,就是因為感情因素。
果不其然,緊接著徐達就說道:「我暫時安撫了楊璟,去找了妙雲,想讓她幫我勸勸老四。」
「妙雲也是從小就認識楊璟,得知此事就去找了老四。」
「反正最後老四給出了一個辦法,詐死。」
陳景恪全懂了,徐妙雲和朱棣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她開口相求,才十來歲的朱棣,可不得乖乖投降。
有他幫忙遮掩,老朱肯定不會懷疑此事真假的。
「可是既然已經詐死,那就銷聲匿跡,為何還要出來?」
「就算想報答燕王,難道就不能隱姓埋名?」
徐達嘆道:「他心中是有積怨的尤其是你出現之後,改變了很多東西。」
換成誰都會有怨恨,勞資給你朱家賣命,你卻卸磨殺驢。
陳景恪出現後,老朱作風有所改變,國家的形勢一天天好轉。
尤其是大分封的承諾,把勛貴捧到了天上,楊璟卻只能苟且偷生。
兩相對比之下,他心裡要是能平衡才怪。
陳景恪眉頭皺起,說道:「可是他就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
徐達突然說道:「是老四讓他用本來姓名的。」
「楊璟恩怨分明,為人忠義雙全,又怎麼會陷我們於危險之中。」
陳景恪驚訝的道:「啊,燕王是怎麼想的?」
徐達無奈的道:「人心,他要徹底讓楊璟歸心,然後幫他統率燕國軍隊征服身毒。」
陳景恪全懂了。
原本歷史上,朱棣在北京經營二十年,再加上朱允炆不得人心。
他起兵的時候,得到了北平等地的軍方支持,手下並不缺可用的大將。
可在這個世界,又有幾個大將願意離開大明,去燕國幫他打仗呢?
關鍵是,他本人不想去次大陸,只想留在大明打北元。
朱高熾年幼不足以服眾。
真有大將願意去,他也不放心將軍事盡皆託付給人家。
楊璟這個活死人就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本來就有恩情,現在又甘冒風險讓他恢復本來姓名。
以楊璟的性情,只會做出一個選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就算他真的生出異心也不怕,朱棣大不了和老朱攤牌。
老朱還能把這個兒子給殺了不成?
最多就是拿劍追著砍幾條街,然後楊璟九族就沒了。
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楊璟想活下去,想好好的活下去。
都只有一條路可走,為燕王府效死。
想通這一切,陳景恪心下苦笑不已。
本來以為是楊璟自己得意忘形,沒想到背後竟然還有這麼多的算計。
果然不愧是永樂大帝啊,雖然不識得幾個字,可心眼比篩子的網眼還多。
「可是燕王這麼做,就沒想過暴露之後,你怎麼辦?」
聞言,徐達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說道:
「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暴露了就讓我找你和妙錦。」
陳景恪心頭猶如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如果不是身份不合適,他真想問候一下朱棣的十八代親屬。
憋了半天,他才吐出一句話:「朱老四,真是好樣的啊。」
徐達正色道:「我知道此事會讓你很為難,但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就當伯伯再欠你一個人情。」
陳景恪惡狠狠的等他一眼,說道:「你也知道『再』啊,你拿什麼還?」
徐達尷尬的搓了搓手:「這個嗎父債子還允恭會替我還的。」
陳景恪都被氣笑了:「好一個父債子還,徐老大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有你這樣的爹。」
徐達幽幽得道:「上輩子他可能是北元人吧。」
陳景恪:「????」
你覺得你很幽默是吧?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陳景恪揮蒼蠅一般的擺手道:
「算了算了算了,我去找太子商量一下。」
說是找徐妙錦,其實就是通過她來說服朱雄英。
但陳景恪自然用不著如此拐彎抹角。
去東宮找到朱雄英,屏退侍從之後,將錦衣衛密函丟在他面前。
朱雄英看到後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假的吧?」
第二反應就是:「絕不能讓皇爺爺和我爹知道此事,否則妙錦夾在中間日子不好過。」
陳景恪心道,果然是朱家的人,都特麼的是情種。
然後他就將徐達的話轉述了一遍。
朱雄英聽完直揉太陽穴:「四叔還真是真是狡猾啊,他這是吃定了我啊。」
陳景恪明知故問道:「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你說怎麼辦吧?」
朱雄英深吸口氣,嘆道:「還能怎麼辦,壓下去。」
「皇爺爺若是知道了,楊璟要死,四叔要被斥責,魏國公至少要被廢。」
「若是魏國公出事,妙錦怎麼辦?」
陳景恪心道,恐怕為了妙錦才是主要原因吧。
嘴上說道:「那要不和陛下說說?」
朱雄英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我爹表面看起來好說話,其實心裡比我皇爺爺還要看重規矩。」
「有些事情他能一笑而過,有些原則性事情他絕不會容忍的。」
「若給他知道了,還不如直接告訴皇爺爺。」
陳景恪想了想朱標的性格,確實如此。
他比老朱寬厚的地方在於,能包容一些小錯誤。
但遇到原則性問題,他的手段並不比老朱輕多少。
很明顯,楊璟詐死還這麼高調的復出,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原則性事件。
「那要不告訴娘娘?」
朱雄英遲疑了好一會兒,緩緩搖頭道:
「還是不要說了,皇祖母的身體我不想讓她操太多心。」
馬娘娘屬於『燈油』不足了,只能靠名貴藥材補充。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營養流失速度加快,對藥材的轉化吸收卻變慢了。
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現在精力愈發不濟,大家也都儘量不用煩心事去叨擾她。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也好,不過有你出手幫忙遮掩,這事兒應該暴露不了。」
朱雄英扣了扣眉心,頭疼的道:「楊璟在燕國立下如此大的功勞,不可能瞞得住的。」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陳景恪好奇的道:「哦,你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了?」
朱雄英說道:「還是要在這份密函上做手腳,採用那九分真一份假的辦法。」
陳景恪皺眉道:「你想怎麼做?」
朱雄英說道:「公函改一改,就說在燕國出現了一個叫楊璟的人,用兵如神。」
「懷疑此人與已故營陽侯有關,讓錦衣衛總部調查一下當年的事情,看是否另有隱情。」
「然後你將公函給皇爺爺和我爹看,他們必然會派人去問四叔。」
「只要四叔咬死,此楊璟非彼楊璟,他們定然不會懷疑。」
那確實,老朱和朱標絕不會想到,朱老四會騙他們。
而且老朱和朱標會想:如果楊璟詐死,怎麼可能會高調的恢復本來姓名,肯定是同名同姓。
事情差不多就過去了。
陳景恪不禁豎起大拇指,說道:「高,太子殿下高啊。」
朱雄英一點都沒有得意,無奈的道:
「高個屁,咱倆聰明一世,到頭來還不是被人算計的死死的。」
陳景恪頓時也笑不出來了。
特釀的朱老四你個混球,勞資和你沒完。
朱雄英繼續說道:「等將皇爺爺和我爹騙過去,再給錫蘭島錦衣衛回一封公函。」
「告訴他們營陽侯已經死了,這是個巧合。」
「讓他們不要多心,更不要隨意傳謠言,以免傳出去影響燕國大局。」
「如此也能將錫蘭島的錦衣衛給安撫住」
什麼叫欺上瞞下?這就是。
陳景恪補充道:「最好你親自夾個紙條過去,警告他們不要破壞了燕國的大好局面。」
「如此就算那些人還有懷疑,也不敢再說什麼。」
畢竟實權太子,未來的皇帝,誰敢得罪他?
就算明知道事情有問題,那些人也必然會閉緊嘴巴的。
朱雄英點點頭,表示就這麼辦吧。
事情有了結果,兩人心情都輕鬆了不少。
至於偽造公函的事情,對他們來說一句話的事兒,要什麼樣的都有。
這時,朱雄英突然說道:
「對了,等會兒你去找妙錦,把這事兒一五一十的給她說一遍。」
「最好把我的果決處置,詳細的描述給她聽。」
陳景恪翻了個白眼,道:「出息。」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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