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八百七十一章 哪裡來的錢(二合一)

    能得卓異嗎?

    林延潮的話音落下,辜明已先是一愕,然後卻是笑了。

    開封府官員們見辜明已笑了,也是跟著笑了。

    其餘各府官員見別人都笑了,也唯有跟著笑了。

    林延潮左右四顧,自己也是笑了。

    辜明已笑容斂去,心道當今首輔的得意門生,就是這個水平?誰不知道你歸德是窮地方,平日風調雨順時,尚且積欠,只能靠朝廷免去。

    而去年你又遭了大災,反而能一口氣繳清所有的積虧,這不是忽悠人嗎?

    竟敢拿話詐我?諷刺我辜某人賞罰不明,只會處分,不會獎賞。死到臨頭,猶敢頂嘴,真當辜某人不敢辦你?

    辜明已面上卻平靜如水,伸手隨意翻著賬本,對眾官員道:「藩庫乃一省錢糧所儲,各府依時足額繳納,這是洪武爺時就定下的規矩。做不到的,該罰,做的好的,乃是我等本分,卻沒有聽說有什麼卓異。」

    眾官員們紛紛點頭。

    辜明已看向林延潮笑道:「若林司馬以此向本府討價還價,有些可笑。但是林司馬年紀輕輕,為官日漸,經驗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

    辜明已沒有接林延潮的招,也是足夠謹慎。

    開封府的官員也是笑著道,是啊,林司馬這話在我們府里說說尚可,在外面就要惹人笑話了。

    面對開封府官員嘲笑,林延潮沉吟半響,忽道:「這可就有點難辦了。」

    「難辦?」辜明已冷笑道,「本府本也不要將話說開,但林司馬若還要打腫臉充胖子,那麼本府再說一事。」

    「之前付知府署府事時,曾上文藩司,言府庫一空,林司馬為修縷堤,而挪用府庫銀兩萬兩。以致他到任後,府里的官吏三個月未發薪俸。」

    這倒是實話,當日付知遠到任後,與林延潮有言在先,他當時可以與林延潮交割。

    但林延潮挪用府庫銀的事,他要如實上報藩司。這倒不是付知遠陰林延潮,但是此事卻辜明已抓到作為林延潮的把柄。

    眾官員已是清楚,林延潮是真沒錢。

    但是今年林延潮為了修建縷堤,不顧藩庫積欠,還挪用庫銀大興土木,導致今年的藩庫庫銀又繳納不上,甚至還出現了虧空。

    這萬一追究起來,是要二罪並罰的。

    辜明已道:「有些事同僚一場,本府實不想說穿。不然本府去歸德盤庫,一切都將瞭然了,如此太傷及顏面了。」

    盤查府庫,也是首府職責所在。辜明已這話一說,眾官員都已覺得大局已定了,否則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延潮道:「辜府台,都這麼說了,下官也唯有照辦了。」

    說完林延潮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來道:「府台,還請過目。」

    旁人從林延潮手裡接過紙,呈給辜明已。

    辜明已略掃了一眼,訝道:「藩庫的執單?」

    「正是。」

    辜明已但見上面大略寫著''歸德府已繳庫銀三萬七千三十二兩七錢五分三厘''。

    「這?」這數目正好是辜明已方材所說歸德府拖欠的三年庫銀。

    林延潮道:「這是下官所繳本府三年的累積……府台,府台保重身子啊!」

    原來辜明已正面色漲紅的,劇烈咳嗽。

    左右服侍拍背捶胸了好一會,辜明已方才停了咳嗽。林延潮關切地問道:「府台,身子無恙嗎?是否歇息一下,下官一會再向你稟告。」

    「不必,不必,」辜明已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還好,「這執單……」

    林延潮立即接口道:「昨晚下官剛剛繳納的,這才入庫,賬面上沒這麼快改過來。藩庫那邊可能還未向你稟告,故而疏忽……府台?」

    辜明已又劇咳了一陣:「既是已繳,方才為何不明說?」

    「下官以為府台問的是今年的,今年的庫銀下官確實想拖一拖,能不能也寬限至明年二月。這也是下官的不是,下官只想一心為老百姓辦事,給歸德府修堤,至於花了多少錢,庫銀用了多少,心底一直不是太清楚。」

    不清楚?這麼大的事,你竟從沒有放在心上?

    辜明已有些色變,拉虧空這麼大的事,關係到官員的升遷貶黜,這幾日多少官員向自己請託,求爺爺告奶奶的,恨不得跪下磕頭,以求寬限個幾日。幾萬十數萬銀子的事情,你竟沒有放在心上。

    看到辜明已臉上的疑色。

    林延潮誠懇地道:「是啊。下官今日過府才知道,本來還以為府台相召,是商議璐王就藩的事呢。至於庫銀的事,一向都是交給下屬打點的,所以方才府台問話時,下官是真不知道。所幸昨日才繳納庫銀,總算在這點上沒有耽誤了府台的差事,否則下官擔當不起……」

    林延潮這口氣仿佛在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堂上方才緊張的氣氛,也因為他這一席話而變得相當的和諧。

    話里可以理解成,事情原來是這個樣子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幹嘛要喊打喊殺的。這樣好像有點不太好吧。

    林延潮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後放下茶盅,繼續道:「其實本官只司修堤之事,這庫銀追討,辜府台還是向付府台要說法,至於本官只要向付府台有個交代就好。」

    「但是經辜府台這麼一說,下官方知眼下藩庫庫銀如此緊缺,今年庫銀本要到十月前交齊。下官就想若是能提前將今年的庫銀交齊,是不是也算為省里分憂了呢?」

    「所以才有方才一氣給齊,府台可以奏請省內,給下官''卓異''的話。說來下官心胸和見識,實在是不比諸位大人,這份內之事,竟說得有功勞了一般。」

    辜明已此刻一點也不覺得很尷尬,而是覺得相當的荒謬。這算什麼,這麼大的事,你是在當兒戲嗎?

    就是自己身為河南第一大府,錢糧一向甚足的開封府知府,為了今年稅賦也是焦頭爛額,恐怕也是要交不齊的。拖延至明年還算好的,怕的是拖延至明年還不能交齊。

    雖說如此,但開封府的情況比起其他各府這已經算是好多了。

    但是歸德府不是一直在拉虧空嗎?府里還拖欠官吏俸祿嗎?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錢了?

    他問道:「林司馬,你的意思不僅要將積虧還清,還要將今年庫銀繳齊?」

    林延潮失笑道:「是啊,下官說話繞來繞去,讓府台見笑了。本官這一次來省里,繳納庫銀也是一項差事。」

    「若是要提前將今年庫銀繳清,對於省里而言,應是能幫得上忙的。這事下官在府里還是能做主,而這點付府台也是深明大義的。銀子都備好了,早繳晚繳都是要繳,來回請示,還是太麻煩了。」

    眾官員聽得目瞪口呆,林延潮的言下之意,提前繳納稅銀的事,自己就能搞定,甚至連請教付知遠都不必。


    「辜府台?不知下官說得對不對?」

    辜明已凝視林延潮片刻,然後笑了。

    辜明已又劇咳了半天,然後心平氣和,笑容滿臉地道:「諸位看見了,若是你們各府繳納庫銀,各個有林司馬這麼痛快,本府又何必板起臉來,當個惡人呢?」

    眾官員們一併稱是,堂上氣氛一派和睦。

    開封府的官員至今仍不敢相信,歸德府真的將拖欠庫銀繳齊了。

    「好!甚好!非常好!」辜明已很高興,很歡喜,牙齒掉了總是要含著血吞進去。

    林延潮笑道:「既是如此,就太好了。小弟還有公務在身,辜府台,若是無事小弟先走了。」

    「當然,當然。本府送送老弟。」

    辜明已等官員都是起身相送。

    「不敢,府台還請留步,若可以的話,還請辜兄在省里多美言幾句,一切拜託了。」

    辜明已明白了,歸德府如數繳納所有庫銀,這件事一定會被藩司知道,自己壓是壓不住的,而且自己也須如實上稟。

    所以既然做不到''與其'',那擺在他面前只有''倒不如''一條路了。

    最後還是被擺了一道啊!

    「應當的,應當的。」辜明已勉強笑著道。

    「林某話直,辜兄心底不要見怪。對了,今年開封府庫銀若是繳不齊?與小弟說一聲,可以搭把手的。」

    「先告辭了,保重。」

    辜明已一臉驚詫地留在了原地,林延潮則是淡淡地笑了笑,舉重若輕地離開了府衙。

    午後暖風吹得熏人慾醉,辜明已目送著林延潮的背影,然後招來自己心腹師爺。

    辜明已似自言自語,似商量地道:「沒有這個道理,這錢若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歸德府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哪會這麼多錢。」

    「是不是哪個錢莊,借錢給他補的虧空。若是如此,林延潮的膽子也太大了。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

    「你給本府去查個明白,這錢哪裡來的?」

    「是,東翁。」師爺領命而去。

    而這時在大相國寺旁的院舍中。

    王景為,陸學右二人卻是在擔心。

    王景為長嘆道:「司馬此去開封府衙,怕是回不了了。」

    「是啊,司馬不聽你的肺腑之言,我等已是盡到了本分,到時怪你我不得。」陸學右寬解道。

    「話雖是這麼說,但司馬在位時一直對我們二人是極好的。而且他對老百姓也很好,是個好官。」

    「好官,才在官場上混不下去啊。你說虧空,你以為司馬不知道,他只是不想逼人……下面的稅賦收不齊,省里催府里,府里催縣裡,縣裡催衙役,衙役催百姓。這一催下來,不知又多少人賣兒賣女。」

    「司馬也是心善,寫文章的人嘛,將仁義都是放在第一位的,但當官不一樣,心一定要狠,要硬。心狠心硬,就當不了好官呢。」

    「實在是可惜了。」

    陸學右舉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眼淚。

    王景為道:「這麼遲了,看來今天是回不來。多半是在府里被押下了,咱們先吃飯,一會兒去府衙里托關係問問。雖說不能保司馬出來,但情況都要問清楚了,看看有無轉圜的餘地。」

    陸學右點點頭道:「老哥說得是,那府里的人要不要知會一聲?」

    王景為掃了一眼,院舍里已是開始掌燈,隨林延潮來開封的人,仍在辦事。他們辦事很勤勉,言談里有笑聲,看來是一點也不知外面的處境。

    王景為搖了搖頭道:「司馬的這些門生,長隨什麼都不知道,算了,這大的事,先不要告訴他們,以免得徒然生了驚慌,什麼事等我們回來再說。」

    「好好,先吃飯。什麼事都等飯後再說。」

    王景為,陸學右起了身,自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他們覺得比起屋子裡的人,他們是有準備的,而且也會鎮定的多。

    正說話間,巷口馬蹄聲響。

    一輛馬車回到了院舍中。

    王景為,陸學右認得這是林延潮的馬車。

    二人對視一眼,立即一併迎上。

    馬車停下,駕車的是林延潮的長隨展明。二人察言觀色,但見展明神色冷靜,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馬上車簾一掀,林延潮從車內步出。

    王景為,陸學右都露出訝異之色。

    「恭迎司馬回府。」二人聲音里都有喜色。

    「嗯。」林延潮點點頭。

    二人見林延潮也沒有吩咐的話,正在奇怪。

    突然林延潮停下腳步,二人正色道:「司馬,有什麼要吩咐的?」

    「哦,吩咐下人將馬餵一喂,瘦了!」

    二人愕然,見林延潮面色平靜,王景為忍不住問道:「司馬今日去開封府府衙,可有什麼要事?辜府台沒有為難?」

    林延潮道:「沒什麼要緊事,也沒什麼為難的。」

    二人露出如釋重負的樣子,林延潮見二人神情,知是為自己掛念,當下道:「倒是你們二人為本官掛心了。」

    王景為奉承道:「司馬,安步當車,只是我們多慮才是。」

    林延潮點點頭道:「也並非都是如履平地,對了,本官有幾件要緊事,交給你們二人辦。」

    王景為,陸學右二人都是大喜,知道林延潮終於將二人當真正的心腹看待了。

    二人一併道:「司馬,儘管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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