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三月初三的早上,東門小校場上冷風颼颼,晨曦乍現。
一大早,楊振麾下原來的舊部——小二百人,就被全數拉到這裡集合,接受楊振的「檢閱」。
頭天傍晚時分,張得貴和李祿已經按照楊振的說法,把這小二百人分成了三隊:炮隊、擲彈兵隊和火槍隊。
為了指揮方便,也為了激勵士氣,楊振當天晚上還讓張得貴和李祿連夜派人在寧遠城裡找了裁縫,縫製了三面隊旗,準備第二天早上搞個「授旗」儀式。
今天一大早,楊振一起床,就拿到了這三面隊旗,看得是一邊苦笑著搖頭,一邊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
這個時代大多數衛所出身的士卒不識字,楊振麾下小二百人之中識字的也不多,更是沒有什麼讀書人。
所以,為了方便這些人辨識各自的旗號,張得貴和李祿直接讓人把火槍、萬人敵、虎蹲炮的樣子簡單畫了畫,直接繡了上去。
好在寧遠城裡的裁縫鋪子手藝還算不錯,雖然沒見過「魯密銃」長什麼樣,但畢竟也見過其他火繩槍的樣子,加上張得貴、李祿讓人畫出來的大概線條,也繡了個差不離兒——大概齊。
即使火槍隊的隊旗上沒有寫明白「火槍隊」字樣,但是一看這面旗幟,就是個大傻子也知道這是火槍隊的隊旗了。
擲彈兵隊的隊旗,上面直接繡了一個帶著引火線的黑色大圓球,那意思也是一清二楚。
至於先遣營炮隊的隊旗上面,繡的則是一門看不出來是虎蹲炮還是佛郎機的大炮形狀,與其說是虎蹲炮和佛郎機,倒不如說它更像是寧遠城頭那些個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
且說這天早上,迎著晨曦中初升的太陽,楊振領著幾個手捧隊旗的親兵,來到了小校場上。
此時,火槍隊四十人,炮隊八十人,擲彈兵隊六十六人,已經分作了三個小方陣,一字排開,肅立等候在那裡了。
楊振領著幾個手捧隊旗的親兵,來到跟前,三個小方陣中肅立的一百八十六人,眼睛全都盯在楊振的身上,等他楊振說話。
楊振表情嚴肅地來到方陣跟前,先在前排幾個滿臉疤痕的士卒駐足停留了片刻,拿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也不說話,然後從火槍隊的隊列前走過,一路走過炮隊的前面,走過擲彈兵隊的前面。
最後又不言不語地折返回來,回到原來站立的位置上,面對著小二百號人,再次掃視全場,然後沉聲說道:
「楊振不才,蒙諸位不棄,一路追隨至今!諸位跟著我楊振,出生入死已有多年,論情分,我與諸位雖不是一母同胞,卻遠遠勝過了一母同胞,我視諸位,都是我楊振的手足兄弟!
「過去,楊振與諸位同甘共苦,往後,楊振也必與諸位同生共死!我楊振願意立誓,他日若富貴,必當與諸位共享!同生死、共富貴!若是有違此誓,天人共滅之!」
楊振話音落下,張得貴和李祿同時大聲響應,一起衝著肅立聆聽的一百八十多人,振臂高聲喊道:「同生死、共富貴!有違此誓,天必厭之!」
過去的楊振雖然也愛惜士卒,向來都是與麾下士卒同甘共苦,但卻不善言談,很少與麾下士卒掏心掏肺地這麼說話。
即便是去年跟著盧象升在北直隸陷入韃子重兵包圍之中,楊振也很少在麾下士卒面前,當眾流露情感。
這一次,一貫有點高冷范兒的楊振,「十分罕見」地說出這樣一番掏心掏肺的話,看在麾下士卒的眼裡,自是顯得非同尋常。
因此,張得貴和李祿振臂高呼「同生死、共富貴」的誓言之後,站在楊振面前的那小二百號百戰餘生的老兵們,終於動容,很快就跟著二人一起振臂高喊:「同生死、共富貴!有違此誓、天必厭之!同生死、共富貴!有違此誓、天必厭之!……」
楊振看著高呼誓言的士卒老兵們,目光從一張張因為有些激動而脹紅的臉上掃過,眼看著校場內的氣氛終於熱烈了起來,當即高舉雙手,往下壓,片刻之後,小校場內重新安靜了下去,大家都看著楊振。
這個時候,楊振接著大聲說道:「今日召集大家到此,是有三件事,要與大家說明!第一件——就在前日,楊振奉命!要帶諸位,北上救援松山!——」
楊振話音剛落,眼前的老兵們轟得一聲,像是一瓢水倒進了滾燙的油鍋里,頓時亂了起來。
這幾日,楊振麾下動作不斷,有些腦瓜子靈活的人,已經猜到必定又要有事了,甚至個別人已經從新近移駐合營的祖克勇所部打聽到了大概情況。
但是大多數人,對北上救援松山的事情並不了解,此時聽了這話,心裡都是驚疑不定——這不是明擺著讓我們去送死的嗎?!
楊振麾下都是百戰餘生的老兵,自然不乏那些從軍多年、心思縝密的老兵油子,他們知道如今韃子大軍數萬人圍困錦州、松山,此時去那裡,幾乎就等於是去送死,絕對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去無回,當下都是鼓譟起來。
對於這些人的反應,楊振早有預料,這個心理和他剛剛得知自己就是楊振的時候一樣,第一反應就是推脫,就是逃避。
所以,他也不說話,也不制止,就那麼站立著,觀察著麾下士卒們的反應。
張得貴、李祿以及楊振的親兵隊長楊占鰲,也都盯著楊振,看他的反應。
若是楊振示意制止,這幾個人當然不介意把帶頭喧譁的人找出來,以違抗軍令、帶頭鼓譟的罪名就地正法,以便立威,壓服眾人。
但是楊振本人並無任何表示,只是默默不語地看著鼓譟的人群,直到鼓譟喧譁,變成了竊竊私語,直到良久之後,人群終於重新安靜下來。
「我知道,大家對這樣的安排有意見,不滿意。說實在話,我楊振跟諸位一樣,一開始也不滿意!現在寧遠城裡那麼多官軍,憑什麼讓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北上救援!?可是——」
楊振眼見人群終於安靜下來,就又接著前面的話頭,想要解釋上幾句,不過他剛剛說到這裡,一直觀察著眼前隊伍的他,突然看見,火槍隊前排隊首一個爛了右臉、全是疤痕的老兵沖他舉起了手,滿臉憤恨,似是有話要說,因此楊振立刻停頓下來,看向那個面目猙獰的「疤面」士卒。
這個時候,張得貴也發現情況不對,衝著那個「疤面」士卒喊道:「張國淦!你要做什麼!你敢打斷大人講話!?」
「老叔!我有話要說!」那個「疤面」士卒似乎並不害怕,聽了張得貴這個楊振軍中二把手的話,依然梗著脖子,不服氣地說道。
楊振聽到這裡,仔細打量了那個「疤面」士卒,那士卒說是老兵,其實並不老,大概二三十歲的樣子,比起自己只小不大。
「你一個丟官罷職、戴罪軍前的區區把總,有什麼屁話可說!?」
張得貴根本不給那個名叫張國淦的「士卒」說話的機會,罵罵咧咧地讓他閉嘴,可是楊振能看得出來,那個叫張國淦的並不服氣。
其實楊振也想聽聽麾下這些士卒們究竟是怎麼想的,不知道他們的心理,不掌握他們的思想,誰知道北上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因此,張得貴這邊剛剛說完話,把場面彈壓下去,楊振馬上就發話了。
「沒關係!讓他說!我也想聽聽弟兄們們的實在話!」
楊振此話一出,張得貴也無話可說,全場更是一下子靜到了極點,只有風聲吹動旗幟,發出刷刷聲響。
那個叫張國淦的「疤面」士卒頓時咧嘴一笑,也不看張得貴緊皺的眉頭和陰沉的臉,隨即說道:「大人!不是俺們無禮!實在是兄弟氣憤不過!大人你也說了,你也不滿意!經過了去年的事情,誰要是滿意這樣的安排,那他不是沒良心,就是缺心眼兒!
「別說現在寧遠城裡有他們關寧軍小兩萬人,就是沒有這些人,憑什麼讓我們去?!他錦州被圍、松山被圍,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去年跟著大人,跟著大人您的叔父楊總鎮,跟著盧督師,被韃子數萬大軍圍在巨鹿,誰來救過我們?!他們關寧軍就在幾十里外,可就是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我們跟天雄軍全軍覆沒!要不是大人你領著我們拼死突圍,我們就算折在那裡了!
「今天他們被圍了,他們自己人不救自己人,倒讓我們去救,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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