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重炮轟進松山城內的鐵彈丸,可以搜集起來做鐵料,但卻並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首先一點,韃子打進城裡的鐵彈丸散得到處都是。
雖然相對集中在南城和西城,但是凡被它擊中的東西無不是立刻被打得稀巴爛,要麼陷進土牆裡了,要就是埋在房倒屋塌的廢墟下面了,能夠當街找到的都是少之又少。
其次來說,一個紅夷大炮的鐵彈丸,發射前大約像個小號的足球那樣,都是鐵製的球體。
鐵球的直徑一般都在三寸到四寸之間,換算成後世的計算方法,約合十厘米左右。
打出去之後,尤其是擊打在城牆或者石板上之後,碎金裂石的同時,紅夷大炮打出的鐵球經過加熱和撞擊也會變形,然後變成不規則的形狀。
這樣不規則的鐵塊,要麼陷在地里,要麼埋在土裡,其實並不好找。
再者來說,眼下的松山城,還是金國鳳這個主將說了算,楊振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大張旗鼓地派出麾下的人馬,去走街串巷、挨家挨戶搜集韃子轟進城裡的實心炮彈。
而且,他的手下也沒有那麼多人,就算加上徐昌永的一百來人,滿打滿算不過二三百個,也不能都撒出去搜集鐵料啊!
不過搜集韃子射進城裡的彈丸再怎麼費勁,給新設的制鐵所提供了一個相對可靠的鐵料來源,楊振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就在當天下午太陽已然偏西的時候,楊振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趁熱打鐵,讓人找來了筆墨,並從城隍廟的某個犄角旮旯地方弄來了一塊長大厚重的木板,指揮著眾親兵,一行人抬著木板,來到了金國鳳的副總兵衙署即松山總兵府。
金士俊領著楊振等人,順利地見到了剛剛巡城回來的松山主將金國鳳。
楊振又向金國鳳說明了來意,只說是自己寫的大字實在拿不出手,要請金國鳳幫忙給先遣營制鐵所題寫個招牌,說自己隨營帶了幾個鐵匠,這回立了功,要給他們一個出身。
金國鳳也是一個耿直磊落的漢子,聽說了這事,自是滿口答應,直夸楊振愛護部屬。
楊振連忙讓人把跟著自己來的一行人傳了進來,楊占鰲、王煅等人抬著那塊長方形厚重木板,就在金國鳳的總兵府前院裡,請會寫大字的金國鳳,濃墨重筆地寫下了「先遣營制鐵所」六個魏碑大字。
直到此時,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王守堂父子,這才算是真正安下心來,開始準備著老老實實地給楊振的先遣營出力了。
金國鳳原本也沒有想過要去派人搜集韃子射進城裡的鐵彈,然後廢物利用,所以當晚從金士俊的嘴裡全部了解了楊振的那些聽起來有點異想天開的想法之後,也是一笑了之,根本不當回事兒。
有了金國鳳親筆題寫的大字招牌,當天傍晚,先遣營制鐵所就在松山東門內的城隍廟東側門門口靜悄悄地掛牌開張了。
臨時到場的,只有楊振及其親隨人員,還有王氏父子以及劉大劉二兩個小工,剩下的就是與王氏父子往來較多的潘文茂、李祿、張國淦等等一些聽說了此事的那些人。
雖然此時此刻,這個所謂的制鐵所只有提舉、副提舉和兩個小工,一共才四個人,但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尤其是松山城大戰過後百廢待興的時候,有了這麼一個稀奇的新事物出現,無論如何,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解決了王守堂父子的問題,楊振總算是放心下一件事情,看看天色已晚,就領著人回到了城隍廟的三進院裡。
張德貴已經張羅著準備好了簡單的晚飯,與各隊士卒一樣,還是雜合面粥和雜合麵餅子,不過腹中早已是飢腸轆轆的楊振也不挑三揀四,很快就解決了晚飯問題。
吃干抹淨之後,楊振城隍廟三進大殿裡看了一圈,也沒看見張臣及其手下的影子,於是就問蹲在自己身邊吃飯的張得貴:
「張臣呢?!今天上午我派他出去哨探,現在天都黑了,怎麼不見他回來?!」
「放心吧大人!張臣可是老行伍了!不會出事!再說韃子都已經撤了,他能出什麼事兒?!」
張得貴一邊吃著飯,一邊不以為然地回答著楊振。
楊振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張得貴的說法,但眼瞅著天色已黑,張臣他們要是再不回來,到時候松山四門緊閉,他今晚就回不來了。
想到這裡,楊振看見幾個親兵也都放下了碗筷,就點了郭小武的名,讓他到東門城頭上守著去,張臣要是回來了,或者東門外有別的動靜,就立刻回來報告。
到得當日夜裡,城隍廟裡的滴漏過了戌時三刻,約莫後世晚上八點鐘前後的樣子,楊振被人從沉睡中叫醒。
叫醒他的人,正是郭小武。
小室里昏黃的油燈下,楊振昏昏沉沉地聽見了郭小武一陣急切的聲音:「大人!張副官派人回來了!現在就在東門外!說是張副官在水師營袁守備那裡接到了寧遠的來人!說是遼東巡撫方大人派來的特使!」
「你說什麼?!寧遠來人了!?還是巡撫的特使?!」
聽了這話,本來睡意昏沉的楊振,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瞬間就清醒了過來:「可問清了來的人是誰?!」
「來的那小子叫李守忠,就是張副官手下得用的一個棚長!見了面,大人肯定認得!」
「那個小子?!我看你小子耳朵有病是不是?!老子問你的是,寧遠來的特使——姓甚名誰?!」
「啊呀,那是小的搞錯了!張副官派來的李守忠說,寧遠來的人,一個是姓張,一個是姓方,具體是個什麼官他給忘掉了,總之是大官!對了,他還說有個姓方的,聽說是遼東巡撫家的公子爺!」
已經清醒過來的楊振,腦袋裡高速運轉,片刻之間他已經猜出來一半了。
「小武!那個回來送信的李守忠,說沒說寧遠來的特使到這裡來,是幹什麼來了?!」
「這個小的沒來得及細問,李守忠那小子也沒有細說!」
——人是從寧遠來的,還是方巡撫派來的特使,其中一個姓張,一個姓方。
楊振只在腦海里搜羅了一會兒寧遠現有文官武將們的名字,就大概猜到了這兩個人是誰。
姓張的大官,除了遼東分巡道張斗,就沒有別人了。
而姓方的,遼東巡撫的公子爺,那就一定是方光琛了。
既然是張斗來了,那麼他們來幹什麼也就不難猜了。
遼東分巡道,全稱叫做遼海東寧分巡道,因為遼東雖然設了巡撫,但是他不是一個正經的行省,下面沒有傳統上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它的民政和司法事務,隸屬於山東。
這個遼海東寧分巡道,管的是遼東的提刑按察事務,但它只是山東提刑按察使司設在遼東的一個按察分司。
張斗,就是這個按察分司的主官,民間管這樣的官員叫做分巡道,或者分司大人,而他的實際職務,卻是山東按察使司按察副使。
按察分司主管司法審查事務,他來這裡,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查驗之前上報的軍功,是否屬實。
當然,楊振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想著這些,不大一會功夫就收拾好了,帶了值夜的親隨,跟著郭小武往東門城頭行去。
夜裡關了城門,除非是極其特殊的原因,或者守城的主將親自下令,要不然的話,絕不會為了某個人而大開城門。
雖然守衛東門的人馬,都是楊振先遣營的人,但是他也不能壞了這個規矩。
楊振跟著登上城頭的時候,之前已經移駐到東門城牆上的張得貴、李祿、潘文茂等人,也都已經聽說了消息,來到了現場。
「李守忠!你小子快點上前來!大人來了!快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再給大人說一遍!」
楊振一到,一堆人打著火把迎了上來,其中走在前面的張得貴來到楊振跟前,回頭衝著身後一個長得有點獐頭鼠目、尖嘴猴腮的乾瘦青年喊道。
借著火把的光亮,楊振已經看見了那個李守忠,長得很特別,自己的確對他有印象。
那個李守忠看見楊振,隨即快步走上前來,單行跪地見禮,隨即說道:「大人!今日下午漲潮之前,我們就派人聯絡上了水師營袁大人!張副官和其他兄弟現在咱們之前駐紮那個島上!
「今日下午我們上島沒有多久,就遇上之前派回寧遠送信的那條大船停船靠岸!咱們之前去送信的人回來了!
「而且跟他們一起下船的,還有寧遠城裡派來的張大人和方公子!據說這個方公子,還是巡撫大人家的公子!」
說到這裡,李守忠抬頭看著楊振說道:「張副官讓小的抓緊回來向大人報信,說寧遠來的張大人和袁公子在島上聽我們說韃子已撤了,都很興奮,看他們的架勢,很有可能今天夜裡就要乘著漲潮上岸入城,請大人預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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