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城外夜裡風大,尤其是到了海邊一帶,風吹衣裳,呼呼作響。
楊振騎著馬說了這些話,直灌了一肚子的風。
但是他說的話,卻讓身邊的張得貴、鄧恩和那些親兵隨從們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一次北上以後,張得貴有些驚訝地發現,楊振變了。
人還是那個人,但是想法變了,似乎經歷了崇禎十一年的巨鹿大戰之後,整個人突然徹底開竅了一般。
而且他也發現,包括自己在內跟著楊振的這些人,也都跟著變了。
營里上上下下似乎受到了楊振的感染,原本對於女真韃子的那種恐懼,竟然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了。
過去,他們聽見「滿韃子」「大清兵」「八旗軍」這幾個字眼兒,就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心驚膽戰的情緒。
但是現在,他們赫然發現,這些所謂的滿韃子,所謂的大清兵,所謂的八旗軍,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軀,一顆彈丸照樣也能要了他們的命,自己用刀也能割下一顆顆如假包換的真韃子頭顱來。
而且在他們這些人看來,他們眼下絕對是跟對了上官。
因為面對女真韃子的大軍,只有他們先遣營的主將楊振有主意,並且有的是辦法幫他們把滿韃子們弄得生不如死。
跟滿韃子打仗,現在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是送死的同義詞了,而是報仇雪恨、建功立業的同義詞。
此時此刻,張得貴騎著馬走在後面,聽著楊振要把奴酋黃台吉一舉炸上天去的想法,不由得笑出聲來。
他不是嘲笑楊振的幼稚,而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對他來說,只要楊振有信心,有想法,對於先遣營的將來有長遠的打算,他們這些跟著楊振的人就有奔頭。
過了娘娘宮往北,沒多遠就是小凌河了,他們雖然落在了後面,可是也並不擔心。
也就是楊振在馬上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已經遠遠地看見,奔馳在他們前面的金國鳳一隊人馬,已經停了下來。
他們到河邊了。
楊振說完方才的話,身邊的一行人嘻嘻哈哈很開心,而他自己也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開心。
再看見金國鳳一行人已經停在了河邊,等待他們,他也不由自主地用腳夾了馬腹,身下的戰馬立刻加快了速度。
就在楊振剛剛接近河邊,隔著十幾步遠放慢了速度的時候,突然聽見金國鳳洪鐘般的聲音響起:
「楊兄弟!河口方向有燈光,有船行過來,你快仔細看看,是不是你說的水師營船隻?!」
楊振聽見這話,連忙勒住了身下的戰馬,回頭往小凌河河口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有一串燈光閃爍,看起來還不止一條船。
說起來,還得感謝奴酋黃台吉一氣之下下令燒了小凌河河口兩岸的干蘆葦,讓金國鳳和楊振他們的視野開闊了許多。
當然了,還得繼續感謝黃台吉讓人放的那把火,把小凌河河口兩岸往南往北綿延了二三十里地的干蘆葦盪燒成了一片黑地。
因為如今被燒的干蘆葦,現在都化作了難得的肥料,過不了兩個月,這片河口南北的灘涂上,就會生出新的蘆葦芽。
到了六七月,小凌河河口的兩岸就又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盪,而且成片的蘆葦盪,也一定會比往年生長得更加高大茂盛。
楊振故地重遊,甚至來不及感慨,就翻身下了馬。
他將手中的韁繩扔給了緊跟在身後的楊占鰲,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鐵叫子來,大踏步地穿過金國鳳一行人馬駐留的河岸,從金國鳳麾下一個家丁的手中要過來一根火把,徑直走上了那座簡易的木橋上面,衝著小凌河下游的方向,使勁吹響了手中的鐵叫子。
「?——」「?——」「?——」
接連三聲尖利的哨音,在黑夜裡劃破長空,響徹了小凌河下游南北的地面。
就在今日上午張臣率隊出發巡哨的時候,楊振親手交給了張臣一個鐵叫子。
這樣的鐵叫子,當初楊振讓王守堂他們一共做成了兩個,進了松山城後,他想讓他們多做幾個,但是時間太短,還沒有來得及。
所以,同樣的東西只有楊振和張臣的手裡各有一個。
楊振雖然並沒有與張臣提前約定好相互聯絡的信號,但是他相信,他們這麼多人打著火把站在河岸上,又沒有了大片高大的蘆葦盪遮擋,遠處的船隻一定能看見他們。
張臣只要在那些船上,聽見了自己連續三聲尖利的哨音,就一定會知道前方是自己的人馬,而且也一定會做出回應。
果然,楊振的哨音響過以後,只過了片刻功夫,就聽見有哨音從遠方亮著光的河面上傳來,而且也是三聲!
遠處第三聲哨音響過,楊振轉頭對著河岸上的金國鳳一行人喊道:「金副總兵!船上是自己人!沒錯了!」
一直騎在馬上高度警惕的金國鳳還看見了遠方船上光亮在晃動,顯然是有人在晃動著手裡的燈籠。
到了此時,金國鳳再不遲疑,高喊一聲「下馬」,自己率先翻身下了馬,打著火把來到了楊振的身邊,手舉著火把,也是不停地晃動。
這裡有個簡易的木橋,又有不少深扎在河床上的木樁,對方的大小船隻到了這個地方都只能停下,無法再往前行。
這也是之前韃子大軍圍困松山和錦州等地的時候,依據小凌河的地勢想出來的防範河上偷襲和突圍的辦法。
松山被重重包圍之後,錦州城裡的祖大弼曾經派出過一支小規模的援軍,他們就是從錦州出城,坐船沿著小凌河往松山方向進發,結果被韃子大軍發現,全軍覆沒。
當然了,他們的人數很少,而且只是一次試探性的救援,這點損失對錦州城毫無影響。
不過,試探失敗之後,錦州城裡的祖大弼等人就再也不敢做任何出城救援的嘗試了。
而且他們從此之後也有了完美的藉口,對於近在咫尺的松山,再也沒有派出一支援軍。
楊振與金國鳳一行人,在夜色之中等待了好一陣子,終於在風聲中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呼喊:
「楊大人!我是張臣!我們回來了!特使大人的大船就在後面!」
又過了一會兒,楊振與金國鳳終於看見,一艘狹長的蜈蚣船,轉過了一片殘留的蘆葦叢,從河灣里轉了出來,船頭上一個人,手裡打著燈籠,仍在不住地晃動示意。
藉助著那盞燈籠的光線,楊振依稀看見,打著燈籠的人正是自己的火槍隊左翼副官張臣。
不一會兒,那艘小船劃到了破橋的前面,靠了岸,張臣當前跳上岸了,幾步跑到楊振的面前就要行禮。
楊振連忙上前拉住,對他說道:「不必多禮了!現在是什麼情況?寧遠來的特使大人還有多遠?」
「不遠了,大船降了帆,在河裡反倒不如在海里,調轉甚是困難,行動甚是遲緩!請大人與協鎮大人再等待一會兒!」
這裡的這個協鎮大人,自然指的是松山副總兵金國鳳了。
楊振聽了這話,拉著張臣來到金國鳳的面前,讓張臣向金國鳳行了禮,自己給他們做了介紹。
「張臣!寧遠來的特使大人可是分巡道張斗張大人?」
金國鳳受了張臣的禮後,也不客氣,直接開口問道:「除了張斗張大人之外,祖總鎮可從寧遠派了信使來?」
「回協鎮大人的話!除了張斗張大人之外,就只有巡撫大人的公子與他通行,剩下的都是分司的屬官和方公子的隨從!並無祖大帥派來的信使!」
眾人說話間,只見不遠處的河灣處又亮起了燈光,眾人忙定睛去看,很快就又看見一艘狹長的蜈蚣船送河灣里繞了出來。
張臣看了看,連忙說道:「大人!協鎮大人!他們來了!袁守備和特使大人他們換乘了小船了!」
聽見張臣的話,楊振舉著火把,連忙再去細看,對面床頭舉著燈籠的那人可不正是水師營的袁進袁守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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