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了停泊在浦賀港一帶的大批倭人關船和小早船之後,包括楊振所部人馬在內的整個聯合艦隊,算是徹底看清楚了倭人水軍的實力。
因此,對於艦隊一分為二分頭行動,大家也都很放心。
包括對於樂麥阿率領東路分艦隊,徑直闖入江戶灣這件事情,也沒有人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妥了。
畢竟,只要他們不輕易上岸作戰,那就已經算立於不敗之地了。
而與此相應的是,最後一個被關押在瀛洲號底艙中的倭人武士頭目,一個自報姓名叫作六角源次郎的足輕頭,也在親眼目睹了倭人水軍幾乎一槍未發就全軍覆沒之後,主動求見楊振請降。
就是從這個年約三十多歲名叫六角源次郎的小個子倭人足輕頭嘴裡,楊振得知,倭人水軍之所以沒有大船,原來竟是德川幕府自己下令禁絕的。
事實上,就在二三十年前,倭人是能造大船的,其時倭人所造的安宅船,體量就相當不小。
要不然的話,想當初來自九州西南諸藩的倭寇,又怎麼可能橫渡大海,橫行大明沿海地區呢?
只是,進入德川幕府統治時代以來,幕府為了削弱各地大名尤其九州諸藩外樣大名們的水軍實力,特意下達了一道「大船建造禁」的法令。
這道大船建造禁令,不僅禁止各藩大名建造載重五百石以上的任何船隻,而且規定各藩大名前往江戶搞什麼參勤交代的時候往返只能乘坐關船。
也因此,倭國各藩大名再也無法擁有以前的那種船體巨大、堪比朝人龜船的大安宅船了。
而結果,也就導致曾經水軍實力相當不俗的幾個倭國強藩,比如九州島的平戶藩、薩摩藩,以及四國島的土佐藩,它們的水軍實力迅速衰落。
因為水軍要強大,歸根結底,主要得看戰船,而戰船強不強,首先就要看體量。
如果戰船的體量不大,都是以中小船型為主,那麼面對巨艦重炮的時候,肯定沒有什麼勝算。
而這也正是浦賀港的倭人水軍戰船,在面對荷人艦隊的巨艦重炮以及正在向巨艦重炮快速轉變的大明金海鎮水師的時候,表現如此不堪,毫無招架之力的根本原因。
在幕府的鎖國令之下,一堆以內海和近海航行為主,最大載重量不能超過五百石的貨船或者漁船,又怎麼可能扛得住裝備了大批重炮的巨型戰艦呢?
「六角源次郎!你真的願意效忠於我嗎?」
九月十二日的傍晚,為了虛張聲勢掩護樂麥阿的東路分艦隊闖入江戶灣,楊振率領西路分艦隊對浦賀港進行了將近一個時辰的炮擊。
直到夜幕降臨,海岸上亮起了燈火,楊振才率領西路分艦隊從浦賀港外悄然撤離,在夜色里調轉方向,朝伊豆諸島方向航行而去。
聽說關押在瀛洲號一處底艙里的倭人足輕頭目主動請降,楊振還是很高興的,當即就叫人把他帶到了自己下榻的艦艉樓大艙室內。
瀛洲號艦艉樓的大艙室內,一燈如豆,楊振大馬金刀坐在一張椅子上,何廷斌、郭小武分立左右。
而主動開口請降的倭人足輕頭六角源次郎,就隔著幾步遠,跪趴在大艙室的木地板上。
就在剛剛,在何廷斌的翻譯之下,楊振親眼見此人面對自己的問題有問必答,消除了自己心中對倭人水軍戰船不堪一擊的疑惑,突然間覺得自己的確有必要是拉攏一下此人。
如果他真的能夠為己所用,並且知道大阪通往京都城的道路的話,那麼此人未嘗不能留下,未嘗不可予以招攬重用。
楊振不知道這個六角源次郎是什麼出身,但是據說此人在伊豆大島被俘的時候身披甲冑,而且甲冑外又有一層質地相當不錯的陣羽織。
光是這一點,楊振也能判斷出這個六角源次郎出身可能並不低,並不是一般的足輕頭目。
此時,楊振問完了話,盯著叩首跪伏在艙室甲板上的六角源次郎,靜等他的回答。
「在下已決意臣服上樣,請上樣明察!」
上樣是倭人武士們對將軍的尊稱。
此時六角源次郎這麼說,自是體現出了他對楊振的態度。
不過,聽了何廷斌的翻譯,楊振仍然將信將疑。
「呵呵,昨日在伊豆大島,本都督曾親自說降爾等,然而爾等無一肯屈膝為我所用,以至於本都督下令連殺三人。我問你,為何當時不肯合作,而現在卻有問必答了呢?」
「因為當時,在下認為上樣船少,不可能取勝,況且當時上樣也沒有問到在下。」
「沒有問到你?」
聽了何廷斌翻譯過來的六角源次郎的回答,楊振一時有點怔住了。
但是他想了想,貌似當時好幾個俘虜被帶到跟前,而自己連問數人,皆不肯開口,隨即下令殺掉了前面的三人。
至於剩下的幾個,楊振叫人又審問了兩個,結果也是一副寧死不屈,不肯合作的模樣,於是乾脆放棄了審問。
此時想想,這個六角源次郎,還真的是當時那些個俘虜裡面個子最小,然後貓在後面最不顯眼的一個。
「那我問你,你的那些同僚皆寧死不屈,寧肯當場被斬首,也不肯投降於我,不肯效忠於我,為何你,不像他們那樣呢?」
對於六角源次郎的主動投靠效忠,楊振雖然心裏面高興,可是他也不敢輕易相信。
畢竟是對方是倭人,楊振對倭人有一種天然的不信任感。
「敢問上樣,如果在下如他人,不肯效忠上樣,上樣會將在下放歸嗎?」
「放歸?呵呵,怎麼可能呢,如果你不肯效忠於我,我只會如同處置其他倭人一樣,將你斬首,拋屍海中餵魚!」
面對這個個頭矮小卻面目深沉的倭人足輕頭,楊振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在下決意效忠上樣,正是為了避免被上樣斬首處死的命運!」
「哦?」
六角源次郎的回答,再一次令楊振瞠目。
「可是,我聽說,你們身為武士者,都尊奉什麼武士道,也就是幕府給你們頒布的武家諸法度,聽說武士視榮譽如生命,敗軍之將,有死而已,為何你與他人不同?」
楊振這話,就有點殺人誅心的味道了。
但是不管是不是誅心之語,楊振現在最想弄清楚的是,這個六角源次郎投降效忠自己的行為,到底有多少誠意。
如果搞不清楚此人為何要突然選擇投降效忠自己,楊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
畢竟楊振可是聽說過倭人所謂的武士道的。
「如果在下是一般的武士,那麼在下落敗被俘,自會毫不留念的去死,毫不顧忌的去死,毫不猶豫的去死。」
楊振誅心之語,果然還是起了作用,就見六角源次郎聽了何廷斌的轉譯之後,抬起頭,愣了片刻,隨即如此說道。
「但是,在下乃是近江國佐佐木嫡脈六角氏的遺族,肩負重振家聲的重擔,在松平伊豆守樣座下只算是客卿,豈能輕易言死,如同一般武士那樣!」
「什麼近江國佐佐木嫡脈?」
雖然楊振也算是兩世為人了,但是他在後世的時候對倭人倭史沒什麼興趣,對菜雞互啄好似村長打架的所謂倭人戰國時代也沒有太多的了解。
也因此,他聽了何廷斌翻譯的六角源次郎的話,也搞不清楚六角源次郎的意思,只能轉而詢問何廷斌。
而何廷斌聽了楊振的詢問,很快就跟用倭語跟那個自稱近江國佐佐木嫡脈出身的六角源次郎一問一答聊了起來。
過了一陣子,何廷斌才表情凝重地躬身對楊振說道:
「都督,這個六角源次郎出身不一般,乃是近江國守護佐佐木家嫡脈六角氏家督六角義賢的孫子。
「當年近江國守護佐佐木家被織田信長所滅,時任家督六角義賢帶諸子投靠豐臣秀吉,有一子名六角義治,成為豐臣家繼承人豐臣秀賴的弓道師。
「而這個六角源次郎,就是豐臣秀賴的弓道師六角義治的兒子,本名叫做六角定治,也叫佐佐木定治,正是近江國佐佐木家嫡脈六角氏的遺族!」
「哦?其父是豐臣秀賴的弓道師?!」
楊振對什麼何廷斌轉述的很多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什麼近江國佐佐木了,什麼織田信長了,一概不感興趣,但是何廷斌話里提到的豐臣秀賴,卻成功引起了楊振的注意。
雖然楊振並不懂織田信長、豐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這些倭國名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但是他卻也知道,德川家的權力是從豐臣家那裡攫取來的。
正是因為打垮了豐臣氏,消滅了豐臣家盤踞在大阪的勢力,德川家才得以成功建立了幕府,最終實現了對倭奴國的掌控。
由此看來的話,這個六角源次郎的祖輩與父輩,應該是站在豐臣家一邊,對抗德川家的勢力之一才對。
那麼為何現在的他,卻是德川家最忠實的走狗之一松平伊豆守信綱座下的足輕頭呢?
楊振向何廷斌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而何廷斌轉頭就又向那個六角源次郎詢問起來。
一番對話之後,何廷斌再次躬身對楊振說道:
「早在德川家發起大阪冬之陣以前,六角義治就已經去世,六角義治的家人就失去了豐臣家所給的知行和俸祿。
「也因此,在次年的大阪夏之陣中,豐臣秀賴自殺,大阪被德川家攻占的時候,六角氏的遺族沒有受到清算。
「而且,因為六角氏是近江國大名佐佐木家的嫡脈,六角義賢曾經是對抗織田信長的名將,所以受到了一定的優待,被收入了德川家重臣松平信綱的旗本行列。」
「哦。」
楊振聽完何廷斌的這番話,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是他仍然又問了一句更誅心的話。
「那麼,六角氏既然受到了德川家重臣松平信綱的優待,又為何不肯為之效死,而要轉投我們呢?」
楊振這句話是看著何廷斌說的,但問的仍然是自稱自己是佐佐木定治的六角源次郎。
何廷斌將話翻譯過去,就見六角源次郎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又吐出,隨即重重叩頭在地板上,嘰里咕嚕說了一堆話。
「都督,他說都督的軍隊要遠比伊豆守松平信綱強大,火槍,火炮,艦船,任何一樣都比伊豆守松平信綱強大,也比幕府強大。
「他希望追隨都督,效力於都督,建功立業,希望有一天能夠重振六角氏的家聲,能夠恢復佐佐木家的祖業!」
「原來如此。」
楊振聽了何廷斌的翻譯,頓時心中恍然,當下點了點頭,便從坐著的靠椅上站起來,走上前去,附身將六角源次郎拉起,對他說道:
「你既然有此雄心,而且又是名將之後,那就跟著我干吧。只要你今後能夠立下功勳,我自會成全你。」
楊振不怕這個六角源次郎有所求,相反,他要真是無所求,楊振反倒要擔心了。
最主要的是,楊振也聽出來了,這個六角源次郎自小生活在大阪一帶,對那裡的一切應當都很熟悉,有了他,也就有了嚮導。
而這一點,正是楊振迫切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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