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往涿州的將士,去圍堵燕王諸子,都是從京師派的。差事沒辦成,他們便陸續回到了京師,人數不少,於是在北平發生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這時候的官府邸報大多語焉不詳,一般不會記錄具體細節。世面上的傳聞幾乎靠口傳。
口傳的人,多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為了讓自己的故事更吸引人,讓聽眾更佩服自己的口才,難不保添油加醋。就算一次添一點油,轉述幾次後,與事實真相往往就相去甚遠。
黃子澄聽到的,就是轉述好多次後的版本。在故事裡,高陽郡王朱高煦已經變成了擁有非人力氣的人物,項羽自嘆不如、扛鼎只是兒戲。
什麼高陽郡王因在京師犯人命逃走,朝廷派了幾千大軍圍追,結果高陽郡王以一打千,追著上千官兵跑。什麼單手舉起傷馬,扔過一里寬的樹林……不一而足,似是而非。乍聽完全是笑談,又有一些好像發生過的事。
一時間京師很多不明真|相人,已經認定太祖的孫子朱高煦,乃是大明朝開國以來的第一猛將!「高陽王單手舉馬」、「高陽王單騎戰千軍」,這樣的故事流傳最多,主要是夠勁爆刺激!
正因不全是編造,所以那些有見識的文武,就算對傳聞不全信,也認為朱高煦武功了得。
後者才是最可怕的言論,因為會傳到皇帝耳朵里!
流言止於智者,得儘快想辦法才行。黃子澄一邊走進皇城甬道、一邊猶自思量,心裡那個苦,簡直是焦頭爛額。
正當這種關頭,對付燕王的具體方略步驟,聖上的心腹大臣已經在謀劃了。這時卻放走了如此猛人,又錯過了一個削弱燕王的機會,聖上會怪罪哪些人?
……而黃子澄最怪的,是徐輝祖!
他娘|的,那天徐輝祖為了說服聖上,想把燕王諸子追回來,當著好幾個大臣的面,說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什麼狡詐多謀,勇猛無雙,文武雙全,如虎添翼,光詞兒黃子澄就記得一大堆。
在徐輝祖嘴裡,那十幾歲嘴毛沒長齊的高陽王,簡直比燕王還厲害?
現在人放走了,聖上會不會在心裡怪罪黃子澄?那天在商議處理燕王諸子的事兒時,黃子澄這個頭等謀臣,畢竟連個屁都沒放。
還會怪誰,黃子澄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會不會失寵。
黃子澄心事重重地來到了御門。等聖上到來時,御門已經來了齊泰、徐輝祖、李景隆等大臣。黃子澄跪伏行禮時,趴在地上忍不住輕輕轉頭,十分不悅地打量了同樣跪伏著的徐輝祖,眼神中充斥了不滿。
禮儀罷,徐輝祖便上前拜道:「臣派的人沒能抓回燕王諸子,臣有錯,請聖上降罪。不過,前往北平的人確是成功找到了燕王諸子,此乃四川都指揮使瞿能之策。若非高陽王勇猛過人,此事不至於如此。故,臣有過,瞿將軍有功。」
朱允炆那音色較細的聲音道:「燕王次子果然非比尋常,此事魏國公已經盡力,朕不再責罰。」他稍作停頓,又道,「吳忠,明日早朝後,你見著瞿能,叫他留下來。」
「奴婢遵旨。」
就在這時,曹國公李景隆道:「聖上,臣請奏。」
黃子澄微微側目,循著聲音注意到了李景隆,他對李景隆是很有好感的。
李景隆出身大將之家,父親曹國公李文忠是太祖麾下一員得力幹將,乃開國大將,虎父無犬子,李景隆自己也常修兵法。偏偏是這樣一個名將之後,李景隆竟然還飽讀詩書,文採風流!
文武全才,也不過如此。
關鍵是,很多老將都主張娘里娘氣、不痛不癢的拖沓「推恩法」,李景隆卻支持「削藩」。這簡直是在支持黃子澄自己的主張,雪中送炭的力挺。
由是,黃子澄越看李景隆,越是順眼。只見李景隆身材頎長,玉樹臨風。景隆的身份雖是武將,但完全不像有些武將一樣邋裡邋遢、一臉是毛……比如魏國公徐家那倆人,徐輝祖簡直是個農民,徐增壽簡直是個暴富的土財主。
而景隆邊幅修剪得乾淨,衣著得體,鬚髮整齊,整個人給人乾淨整潔的感覺,看著十分舒服。他舉止也很雍容儒雅,風度翩翩,這才是皇家貴胄的范。
這時聖上的聲音道:「曹國公但說無妨。」
李景隆不慌不忙,從容自若地抱拳一禮,「聖上,那高陽王一身力氣不假,可是只有匹夫之勇,有勇無謀,何足為懼?高陽王便是能以一敵百,又能敵控弦百萬?」
景隆稍緩一口氣,又道:「魏國公是不是太誇大其詞了?縱觀今古,能運籌帷幄、能率領大軍的名將,有幾個是靠匹夫之勇,親自上陣衝殺的?」
好!說得好!黃子澄聽到這裡,差點喊出聲來。
終於有人說了明白話!如此一來,放走一個有勇無謀的郡王,黃子澄那天沒吭聲,又有什麼過錯?所謂社稷大臣,憂天下、掌大政,哪裡能對每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也面面俱到?
黃子澄沉下心一想又認定:李景隆的這番話,聖上一定能聽進去。
黃子澄常伴君左右,還是比較了解聖上的。當今聖上,不太願意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把什麼責任都往皇帝頭上怪……一些大臣,就是喜歡推卸責任,一股腦兒都說是聖上的意思。
那天親口說送走燕王諸子的人,確實是聖上。不過李景隆這麼一說,聖上就沒什麼錯了。
果然不出所料,朱允炆馬上就開口道:「曹國公言之有理。」
黃子澄聽罷,心裡鬆了一口氣。他暗自又看徐輝祖,只見他好像剛剛吞下了一坨污|物一樣,憋得一臉通紅,偏偏一聲都不敢吭。
就在這時,皇帝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朕還有事。」
幾個大臣忙跪伏行禮,大呼,「聖上萬歲,恭送聖上。」
等皇帝離開御門,沒一會兒吳忠便出來了,叫黃子澄和齊泰入內議事。肯定又是謀劃北平之事,黃子澄這幾個月都在苦心琢磨方略,並不心虛。
於是御門內的文武各有各的事,陸續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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