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了!」
朱高熾忽然從睡夢中醒來,聽到了「貴妃」張氏的喊聲。他還睜開眼睛,馬上就咳嗽起來,一股嗆人的氣味直衝口鼻!那氣味不僅有草木燃燒的煙霧,最難聞的、是一股令人頭昏腦漲的臭味。
桐油味!
朱高熾掙扎著爬了起來,他的眼前一片煙霧,煙霧中火光閃爍。
他抓起衣裳捂著口鼻,朦朦朧朧中看到了他的「貴妃」張氏,剛才的喊聲正是張氏的聲音。
張氏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雙手緊緊抓著朱高熾,正在「咳咳咳」地咳嗽,時不時說出一句簡單的話,大概是要去救孩兒。
朱高熾一時說不出話來,急忙掙扎著下床。但他沒走兩步,腳下便不知踢到了甚麼東西!本來就行走不便的朱高熾「哎喲」一聲,撲通摔倒在地上,覺得幾乎連骨頭都斷了!他身上一直劇痛。此時呼吸也很困難,他不斷地咳嗽,直覺天旋地轉。
他連滾帶爬地朝著房門的方向過去。幸好朱高熾常在屋子裡不出門,對此處十分熟悉;他走過了一道隔扇,便隱約能看見房門了。此時火勢已經燒到了房頂,煙霧愈來愈濃,他嗆得快昏過去了,用袖子捂住口鼻出氣、已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朱高熾與張氏終于堅持著到了房門口。
他馬上伸手摸到了門閂拔掉,用力一開門、居然打不開!在「噼里啪啦」的木頭燃燒聲音中,朱高熾聽到了銅鎖搖晃的聲音。
先前朱高熾聞到桐油的氣味、已然覺得奇怪,因為他們家掌燈用的不是桐油!但他剛才沒有多想,直到現在、門居然從外面被反鎖了!他才終於確定:這根本不是失火,而是蓄|意縱|火!
「二弟吶……咳咳咳!」朱高熾絕望地大喊道,「你對親兄……下得去手!?」
張氏道:「快開門,救人啊!」
朱高熾道:「沒用的。二弟想俺死,誰能救?」
他頭暈目眩難受至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頭絕望地長嘆了一聲。
這時朱高熾已被熏得落下淚來,身上被火烤得越來越熱,但心中卻已一片冰涼。這個世道、人連親兄弟都能下死手,人間已然變成了地獄!
「幫忙……」一個微弱的聲音道。
朱高熾忽然掙扎著爬起來,繼續上前拼命拉木門,但憑他和張氏的力氣,怎麼也拉不開反鎖的房門。這門是往裡開的,撞它卻也沒用!
忽然「砰」地一聲,上面掉下一根燃著火焰的木頭來。朱高熾大叫了一聲,趕緊往後一退,身體再次摔倒在地,再想爬起來時、連勁也使不上來了,胸中一陣沉悶窒息,神智也越來越不清醒。
隱約中,他聽到瞻基的呼救聲,那聲音哭道:「二皇叔,我錯了,不燒|死您了……救命啊!」
……院子大門附近,住著幾個宦官,主要是為了看住廢太子一家,不讓他們進出、勾通內外。
這臨時修建的「逍遙城」的院子與圍牆,倒也沒多大的防護作用;畢竟地方在皇城裡,外面有更高大的城牆與守軍防衛,裡面的人主要作用只是監視。
宦官們也發現失火了,他們想進去救人,但通往內宅廊房的地方、是一座穿堂。那穿堂裡面已經燒起了大火,人過不去!
其中一個宦官道:「快去庫房搬梯子,走外面圍牆進內宅,先救人!再去一個人,叫留守司的將士進來救火,帶上水車!」
幾個宦官分頭行事。他們衝出院子時,便見已經有很多將士列隊跑步過來了!守軍看見裡面失火,也臨時調兵進了皇城。
大伙兒找到梯子,幾個宦官與武將爬進了圍牆。但見裡面的一片廊房、穿堂全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煙霧滾滾。其中那幾間臥房外面似乎堆著柴薪,火勢燃得最旺,人哪裡還衝得進去?
一個留守司的武將見狀下令道:「水車進不來!快找一些桶,從外面的大缸里運水進來,把那廊房門口的火澆滅,才能進去救人!」
沒一會兒,一些文官也帶著人來了。人們慌亂之下,提著桶去附近的大水缸里舀水。
皇城裡是準備了大瓦缸的,用處只有一個:便是預防火災!每隔一陣子,都有人專門檢查,將水缸裝滿,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眾人打開一隻只瓦缸時,發現裡面竟然是空的!這時有人發現,那些瓦缸的底部都被敲破了洞,水早就漏光了!
一個文官道:「趕緊派人去別處運水,再叫將士們、去把附近房屋的門窗木頭全拆了!稍有不慎,整座皇城都得被燒光!」
武將道:「現在要救人,你們都知道住在裡面的是誰?」
一隊將士回到了煙霧沉沉中的內宅,他們運進來了一根大木頭。接著將士們便抬著木頭撞門,一聲巨響之後,那燃著大火的柴薪和房門、便被輕易地撞塌了。
人們又把從附近廚房裡提來的僅有的幾桶水、澆了上去,然而幾乎是杯水車薪,並不能完全澆滅火勢。
武將將剩下的一點水澆在了一個軍士身上,命令道:「你進去把人背出來!」
那軍士渾身是水,看著煙霧中的火光,一臉慘白。
武將大喝道:「違抗軍令,斬!」
軍士道:「俺家小,就託付給李千總了。」說罷一咬牙沖了過去,跳進了煙霧火光之中。
然而眾將士等了一陣,裡面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剛進去那軍士不一定會被燒|死,但那麼大的煙、恐怕一會兒他就被熏暈在裡面了!
千總武將轉頭看別的軍士時,好幾個人神情畏懼地倒退了兩步。
剛才下令的千總長嘆道:「這下完了!說不定俺們都得死!」
……次日,一名中都的信使便騎快馬、不斷在驛站換馬,急急忙忙地趕了幾百里路,並渡過了大江;這時才剛到旁晚。趁著京師城門還沒關閉,信使進了京師。
急報沒有走通政司,而是直接送到了錦衣衛衙門。中都留守司與錦衣衛的關係不大,但密信就是寫到錦衣衛衙門的!
錦衣衛指揮使、樂至侯張盛一拿到密信,還沒拆封;他瞧見上面的漆封印信、以及「八百里加急」的字樣,心頭就咯噔一聲,預感到出大事了!
張盛的手指緊緊捏著信封,怔了片刻,終於沒有開漆封。他立刻拿著東西出衙署,徑直往承天門方向快步走去,陸續進了承天門、端門,到午門。
守衛午門的軍隊是錦衣衛將士。張盛徑直進了午門,找到一個當值的宦官,便叫他去通報聖上。
張盛在奉天門外等著。錦衣衛指揮使在平時也准許進宮,但按照規矩只能在奉天門附近活動,張盛此時提心弔膽、更不敢逾制。
等了許久,太監王貴親自趕了過來,開門見山地急道:「皇爺在東暖閣,跟咱家來。」
二人便往北走了很長一段路,進中左門、後左門、乾清門,然後才走過斜廊來到了東暖閣外。身材魁梧的大太監王貴道:「不用通報了,咱們直接進去!」
他們走進東暖閣,過了一道隔扇,便見朱高煦獨自坐在三張地圖前面的椅子上、正瞪眼看著他們。
張盛與王貴一起跪伏行禮。
朱高煦的聲音道:「東西呢?」
張盛急忙爬起來,雙手把未拆封的密信遞了上去。果然朱高煦一看漆封與「八百里加急」字樣,臉色馬上就變了。
朱高煦三下五除二撕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信紙展開了看。張盛與王貴都彎著腰站在御案跟前,大氣不敢出一聲。
「他|嗎|的!」朱高煦看完罵了一聲。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又怒又愁,臉頰的肌肉微微動了兩下、似乎在咬牙;不過好在朱高煦並未立刻勃然大怒。
他的目光從張盛與王貴臉上掃過,把密信徑直遞了過來。站得最近的張盛先接著,馬上翻看內容。
住在中都皇城的廢太子,全|家都死了!
舉家一共六人,昨晚深夜被活活燒|死在臥房裡。不過被燒|死的人是八人,其中一個是留守司的軍士,軍士起火之後進去救人死在了裡面,有許多將士可以作證;另一個是宦官吳忠,乃負責皇城用度採辦的宦官,他不住在「逍遙城」,卻被燒死在了裡面。
留在中都的錦衣衛武將,率部下封鎖了「逍遙城」,並初步確定:昨晚的火災起因是有人縱|火!
「逍遙城」柴房裡的柴禾,被人搬到了廢太子等的臥房外面、以及穿堂;並且燃起大火之時,人們聞到了桐油味。臥房外面還找到了殘留的銅鎖。逍遙城附近的救火水缸,也被人蓄|意砸破。
種種跡象表明,縱|火者是中都皇城的人,並且十分熟悉「逍遙城」內外。疑是縱|火者先將附近的水缸砸破;然後翻進逍遙城,將幾間臥房鎖上,放好柴禾之後、澆上桐油縱|火……
張盛看罷內容,馬上遞給了太監王貴。
從王貴的震驚表情來看,這個太監也才剛剛知情。
此時張盛還能確定一件事:此事真的不是聖上的意思!因為負責監視逍遙城的人,便是錦衣衛將士、以及司禮監派的宦官;聖上要辦這種事,必得錦衣衛與司禮監知情才能辦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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