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九章 此土過客

    夜幕降臨之後,大內勝和姚芳還在酒館裡,陪著毛利貞長飲酒,欣賞歌舞。樂姬拿著一把紙扇,在蕭聲之中翩翩起舞。大內勝與毛利都看得津津有味,唯有明國人姚芳、可能不太習慣這種簡潔的歌舞,神情顯得有點無趣。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掀開木門,疾步走進店鋪里,來到席間鞠躬,用日本話說道:「報,陶將軍在別院裡,遭遇了刺客襲擊!附近的武士都在增援。」

    幾個人聽罷,立刻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毛利用漢話道:「陶靖遇到刺客了。」

    大伙兒付了錢,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此地,跟著報信的人、大家一同前往事發地察看。很快便聽到了嘈雜聲,有一隊足輕和弓箭手正在前進。街上火把陣陣,黑煙飄蕩。

    沒一會,大內勝等人便到了陶靖別院。只見門外有一片火把,地上已經躺著幾具屍體。這時有個武士拿著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門口,一腳踢開了房門,然後衝到門口。

    黯淡的光線里,傳來了「鐺」地一聲刀兵碰撞的聲音,然後一聲慘叫響起,那武士很快倒地趴在門口不動了。外面剩下的幾個人立刻停步,提著刀不敢繼續近前,有人喊道:「快叫弓箭手過來!」

    大內勝觀察了稍許,覺得場面有點奇怪。援軍連別院的門也進不去,看來刺客似乎已經把別院控制了;刺客們已被石見城武士包圍,卻完全不提陶靖的事、更沒有拿人來要挾?

    稍作逗留,大內勝便循著別院後門的方向,默默地離開了此地。明國人姚芳似乎一直留意著他,馬上也跟了上來。

    倆人默默不語,在夜色中疾行。大內勝幾乎不會說漢話,姚芳也不會日本話,所以難以交談,而簡單的「幸會」之類的語言此時又不適合。

    「殺人了!殺人了……」有個老婦向大內勝等人叫嚷,神情十分驚恐。

    今夜城內驚動了很多守軍將士,可此時大多人都在陶靖的別院,這邊有人叫嚷,一時間反而沒人理會。大內勝立刻上前詢問,那老婦已驚嚇得說不清楚話,用手指了不遠處的一座房子。

    那是一座沒有圍牆的房子,外面修得像一堆草屯,門是開著的。大內勝疾步走了上去,姚芳也跟了上來。

    大內勝的右手立刻放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在門口說了一聲:「國衙的人。」然後一下子跳將進去。

    門內旁邊有個武士雙手拿著武士刀,身體前傾盯著大內勝,隨時要進攻的姿勢!那武士可能一下子便認出了大內勝,臉上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但剎那之間,大內勝忽然「唰」地一聲揮出了武士刀,門口的武士應聲慘叫,「哐當」一聲刀與身體都倒向了地面。

    此情此景,頓時讓隨後跟來的姚芳露出一臉驚訝。但姚芳甚麼也沒說,可能說了也沒用,反正彼此聽不懂。

    「混蛋!」陶靖的聲音傳來。

    大內勝剛才專注的心神、這才稍稍鬆懈,他循聲看去,地上有一串血跡,陶靖正靠坐在牆邊,他好像受傷了。讓大內勝頓時怒火攻心的是,澀川氏此時竟然在陶靖身邊!

    澀川氏又驚又恐,盯著大內勝問道:「你做甚麼?」

    大內勝一改平素恭順的模樣,抬頭緩緩向前走去,他的眼睛都紅了,盯著那一對男女,咬牙切齒地說道:「陶靖,你身為主公刻薄寡恩。」

    澀川氏道:「你瘋了嗎?」

    大內勝繼續向前走,接著說道:「你無德無能。」

    陶靖看著大內勝手裡滴血的武士刀,開始掙扎坐起來,他對於指責一言不發,無從辯駁。

    大內勝又道:「你拿走我的錢,卻沒有給予任何恩賞。」

    倆人愈來愈近了,大內勝道:「我效忠於你,你卻肆無忌憚地侮辱我。你不配為主公!」

    陶靖冷笑道:「你若覺得受了侮辱,為甚麼不去-死?」

    「呀……」二人忽然靠攏。剎那之間,陶靖冷不丁抓起了放在地上的刀,向前刺了出去。幾乎與此同時,大內勝舉著刀側身一轉,避過刺-擊,刀鋒瞬間落到了陶靖的脖頸上,卻戛然而止!一縷鮮血,立刻從陶靖的脖頸皮膚里浸出來。

    陶靖的臉色剎時慘白,渾身一僵。

    大內勝的刀稍作停頓,忽然用-力向懷裡一拉,「啊」地短促一聲叫喚,鮮血便飛濺飈了出來,濺得旁邊的澀川氏一頭一臉都是血污。

    澀川氏像木頭一樣跪坐在那裡,瞪圓了雙目。大內勝抓起陶靖身上的衣裳,把刀擦拭了兩遍,緩緩放進腰間的刀鞘中。

    這時澀川氏漸漸回過神來了,抬起頭用畏懼而擔心的目光,呆呆地看著大內勝。

    大內勝道:「現在跟我走。陶靖不是我殺的,你也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澀川氏忽然說道:「夫君能原諒我嗎?」


    「離開此地。」大內勝重複道。他剛才的殘-忍與暴-戾,也忽然消失了。

    二人前後來到門口,只見明國人姚芳正在那裡圍觀,既沒有任何干預的意思,也沒有說話。

    姚芳的神情淡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但他的眼睛隱約有一種饒有興致的神色。姚芳好像對大內勝的行為十分感興趣,觀察大內勝的眼神、顯得非常仔細。

    他們剛走出房子,便見到幾個武士和足輕。一個武士問道:「大內君,發生了甚麼事?」

    大內勝道:「守護代陶君被刺客殺死了,我來的時候刺客已經不見,正要去追查附近的刺客。」

    武士看了一眼旁邊的人、一頭一臉都是血的澀川氏。

    澀川氏的目光極不自然,憂懼之色溢於顏表。但好在武士沒有繼續多問,鞠躬之後,便快步向房子裡走去。

    三人默默地往大內勝府邸的方向走,姚芳仍在隨行。澀川氏小聲道:「那些人發現我的疑點了,會查出夫君吧?」

    大內勝十分淡定,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姚芳,用日本話對澀川氏道:「你怎麼還不懂?石見國諸事都是明國人說了算。陶靖只是條『天生高貴』的狗、但仍然是一條狗,夾著尾巴兩頭受制。死了一條狗很重要嗎?」

    澀川氏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

    回到了庭院中,澀川氏忙著換衣裳去了。大內勝與姚芳一起坐在廳堂上,默默相對,紙墨也擺在了木案上。但紙上潔白一片,倆人都沒有寫字。

    庭院裡十分寧靜,簡直是死寂。

    大內勝終於提起筆,在紙上寫出了漢字:仇怨彼此,消減以死。

    日本話的語法與漢語不一樣,大內勝的文言文似乎也不是很精通,有時候寫的句子不是很好懂。但姚芳與他交流了多次,應該能摸准他的習慣,明白其中的意思:人們相互都有仇恨,只有死亡能夠平息矛盾。

    姚芳也接著寫了一段話。大內勝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意思:不殺陶靖全家嗎?

    倆人面面相覷,彼此都在嘗試理解著、對方內心深處的想法。

    大內勝寫了一番,大意是:我沒有理由和權力、去殺陶靖的家眷,如果明軍想做這件事,我必定沒有意見。

    姚芳搖了搖頭。大內勝也清楚其中的干係,明軍不會對付陶靖,反而會去查刺客的來源;因為刺客前來對付明軍扶植的石見國守護代,這是在挑釁明軍的威信。

    當然事情早就有眉目了,大內勝已經告訴了姚芳,關東上杉家的人在收買石見國守衛武士。

    就在這時,換好衣裳的澀川氏端著茶具出來了。姚芳轉頭看著她,他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但大內勝察覺那仿佛是冷笑。

    但姚芳一直沒有寫到澀川氏,完全沒有提,大概是不太想干預大內勝的私事。

    澀川氏看向姚芳,露出禮貌而勉強的笑意,跪坐在地上鞠躬,用日本話道:「失禮了。」

    姚芳輕輕搖頭,看來完全聽不懂。

    澀川氏轉頭對大內勝道:「昨夜夫君對我動手,我一時氣憤才說了氣話,都不是真的,你能諒解我嗎?那陶靖起初威脅我、逼-迫我,他是城主,我一介婦人實在無力違抗他的意願,我也是受害者……」

    大內勝嘆了一口氣,既沒有回應,也不想反駁她的謊言。

    他靜坐了一會兒,才說道:「歡愉只是虛妄,陶靖看上你,只因你是我的妻子;我才是他的快活之源。人們總是在痴迷於傷害彼此,並以此為樂。」

    澀川氏道:「我悔過了,你會把我送回澀川家嗎?」

    大內勝不答。

    姚芳在紙上寫道:毛利巡視結束之後,我便與他一道去博多,可能在最近、便要從博多港返回京師了。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會。

    大內勝看完點頭,然後向姚芳鞠躬。

    姚芳又寫道:大明守御司北署,非常看好大內君。

    大內勝:此土過客,終有一死。

    姚芳看著上面的字想著甚麼。這時門外的庭院裡起了一陣風,草木「唰唰」響動,光頭大內勝一臉無神,茫然地望著黯淡之處的動靜。

    激烈的情緒仿佛已經消散,唯有平淡的沉淪,宛若夜色一般、籠罩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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