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街上便站滿了人,一片嘈雜。很多人是附近的百姓,聽到火災的喊聲都跑出來了。此時救火很慢,大火極容易蔓延、波及到附近很多房子。
成群披堅執銳的甲兵已經堵住了各個路口,圍觀的百姓們無法靠近。人群里傳來一些議論聲,「大火撲滅了麼?」「聽說沒燒了,前前後後來了許多水車,將那邊的街都堵啦……」
大火燒毀了附近好幾座宅邸,所幸火勢蔓延之前就有人喊叫,百姓都跑出了房子。燒得最厲害的是瞿能父子住的府邸,幾乎就只剩下了轉土牆,房頂全燒塌了。
兩個官員正在詢問幾個狼狽的軍士,就在這時,一個長著三角眼的老和尚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走下來。官員們上前見禮,和尚道:「叫他們繼續說。」
一個只穿著褻衣的漢子道:「昨晚不該俺們當值,正睡得香,聽到門樓『砰砰砰』被人拍打,俺們才醒過來。睜開眼一看,窗外大火沖天!俺們趕緊爬起來,連衣裳也沒顧得上穿,趕緊開了門樓,放倒罩房的人進院子。
俺又到隔壁當值的房裡看,當值的兄弟被打暈了,下巴都錯開啦!俺們又到井裡打水,可房子上大火燒得旺,大伙兒又派人趕緊去就近的官鋪叫水車……」
另一個士卒捂著下巴,哭喪著臉道:「小的們該死,下半夜就打瞌睡,還在睡夢中就被打暈過去了。」
姚廣孝聽罷,一聲不吭地往院子裡走。此時火剛剛撲滅,倒塌的房子木樑上,到處都冒著青白的煙,一股燒焦的木炭味兒。
一個穿青袍的官迎了上來,拱手道:「下官乃北平府推官。」
姚廣孝點了點頭。
青袍官陪侍旁邊,說道:「目前看來,此事之因,乃靖難軍攻破京師後,瞿能父子見大勢已去,不願投降,故自|焚身亡……」他指著一片廢墟道:「瞿能父子的骸骨就在裡面。」
姚廣孝沒說話,一邊走一邊看,便朝廢墟那邊走去。
走到廢墟旁邊,青袍官兒又道:「據守衛將士所言,入夜之前,便鎖好了看押瞿能的房門。下官查驗,門已燒焦,銅鎖掉在地上,果然是鎖住了的。
灶房的柴禾也被搬空了,地上還有散落的草木。除此之外,別的地方未見痕跡。
下官推論,瞿能父子先撬開了上鎖的門出來,趁對面當值的士卒睡著,過去將兩個士卒打暈在地。然後他們到灶房搬了柴禾回房,堆到床下,點火自|焚。」
「屍首在哪?」姚廣孝問道。
青袍官帶他們走進廢墟,只見幾個人正看守在那裡。姚廣孝走上前一看,只剩兩堆燒焦的骸骨,被倒塌的房梁壓得一片狼藉。他走到跟前,伸手摸了一下,頓時把一塊骨頭捏成了灰渣。
姚廣孝立刻失去了興趣,雙手相互拍了兩下,轉身就走。
他徑直出了燒毀的府邸,忽然又站定,轉身問道:「這座宅子裡除了瞿能等人,一共多少人,都還在麼?」
「回道衍大師的話,共一十三人,正在被訊話。」一個官員答道。
姚廣孝道:「將他們分別帶到北平諸門,看著出城的人,認瞿能父子。」
官員疑惑道:「瞿能父子不是被燒成骸骨了麼?」
「已難以辨認。」姚廣孝不動聲色道,「把人派去,試試無妨。」
官員便拱手道:「遵命。」
……北平城彰義門內,天已泛白、光線朦朧,一些起早的百姓等在城門邊,等著開門以便出城。
三匹馬被拴在一輛馬車旁,正在一條橫街街口。朱高煦和瞿能父子都在車上,宦官王貴在馬車前邊。
「城門一開,你們就出城,讓王貴帶你們走。」朱高煦沉聲道,「當年瞿將軍差點從彰義門入城,今日便從彰義門走罷。」
瞿能抱拳道:「高陽王冒險相救,大恩沒齒難忘!」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著實比較冒險,若讓父皇知道、你是我放走的,我就不好交代了。」
瞿能沉吟片刻,馬上說道:「高陽王只管放心,瞿某就算被查獲,也最多就是一死,何必死得那麼卑劣,要先出賣恩人?」
這瞿能真是懂事,一下就明白朱高煦的意思了。朱高煦馬上道:「我信你。但我費了那麼大勁,不想以後聽到瞿將軍怎麼死,我想知道、獅子是怎麼活的!」
二人頓時相視一笑。
朱高煦又道:「瞿將軍以前在四川做都指揮使,靖難之役前臨時被調回京師,在成都府有家眷?你最好暫時別去過問,以免被人守株待兔。」
瞿能臉上的笑容收住了,輕輕點了一下頭。
朱高煦拿起一隻布袋遞過去,布袋一動,裡面傳來叮哐嘩啦的金屬碰撞聲,「這裡有一些金銀,瞿將軍拿著。」
瞿能毫不推辭,徑直接了。
朱高煦又道:「最好往南邊走,去年我從湖廣繞行回北平,覺得荊州往西走的地方不錯,那邊有巫山山脈。四川盆地的東面屏障,高山峻岭、山林密布,而且路不遠,離中原很近。」
瞿能道:「高陽王言之有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城樓上傳來喊聲:「公文交接,守衛換防。時辰一到,打開城門!」接著鼓聲「咚咚咚……」直響。
朱高煦伸手在瞿能的胸前拉扯了一下,「這套北軍軍服,瞿將軍穿著不太合身……走罷!」
瞿能道:「末將與高陽王結交於生死之間,大恩不言謝,望今後有用得著的地方,告辭了!」
瞿良材也執禮道:「高陽王,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朱高煦抱拳,盯著瞿能的臉。
三個人都穿著北軍軍服,牽著馬往城門那邊走了。朱高煦坐在馬車上,挑開車簾目送他們的背影從城門出去,然後下車走到前面的趕車座位。
他驅趕著馬車慢慢調頭,正待要走時,忽然見一隊人馬向彰義門急匆匆地奔來。朱高煦坐在馬車前面,扭頭觀望了一陣,見他們站在城門口,打量著陸續出門的人。
朱高煦見狀,微微呼出一口氣,甩了一鞭子,趕著馬車走了。
他趕車回到郡王府,開後園那道門房的鎖進門。此時天仍未大亮。
內廳通往後園的門留著的,他便推開門走進了內廳,徑直往自己臥房而去。不一會兒,杜千蕊便敲門進來了,說道:「王爺,我去給您做飯。」
「還真餓哩。」朱高煦看了一眼門口,又道,「昨晚我在內廳睡覺,剛剛才起床,杜姑娘可明白?」
杜千蕊的目光流離,看著他微微點頭,輕聲道:「王爺買回來的人,我叫她來幫忙可好?」
「好。」朱高煦隨口道。以前後園子關著妙錦,他禁止府上的一般奴僕進內廳,但現在郡王府沒多少秘密了,便無所謂了……秘密,都在人心裡。
朱高煦迅速找來一個燒著炭火的銅火盆,先將布袋裡無法燃燒的東西掏出來,然後把整個布袋和裡面的青紗巾、毛巾、香灰一起丟進火盆里,火勢頓時往上沖。
他接著便把頭上的大帽扔進去,脫下身上的青衣也扔進去。過了一會兒,等火盆里的東西燒得差不多了,他乾脆把身上的里襯也全脫了丟進火盆。
朱高煦盯著燃燒的火焰,心緒依舊沒能安定下來,腦子裡還在回憶昨晚的整個過程,太多的細節牽動著他的思維,越想越無法平靜,生怕漏了一點蛛絲馬跡。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見自己正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正在悲慘痛|苦地掙扎,他能感覺到那種無盡的不甘、憤怒、冤屈,旁邊還有人看著他帶著身上的火焰在掙扎,那人滿臉得志的笑容,哈哈哈哈哈……
朱高煦覺得自己的性子還殘留著前世的影子,那便是幹事的時候,膽子大很沉著;等幹完了,他才反而會想起後怕,緊張……比如下重注的時候、以及之前,膽子非常大,等錢都出去了,他才怕得要死,緊張得不能呼吸!
他還有個習慣,就是越怕、越緊張的時候,就會感覺越刺|激。
就像現在這種時候,他盯著火焰,感覺很怕、很緊張,全身都莫名地有了反應。排解這種情緒的方法,只有兩種:瘋狂「修車」或暴飲暴食!
這時,忽然傳來「啊」地一聲驚呼,接著「哐當」一聲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朱高煦轉頭一看,見到那個昨日才帶回來的女子,滿臉緋紅,正瞪著眼睛盯著他。
朱高煦此時額頭上青筋正鼓著,繃著一身肌肉。他吞了一口口水,便向那女子緩緩走了過去。那女子顫|抖著後退了半步,站在那裡呼吸困難的樣子。
朱高煦走過去,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膀,倆人都一聲不吭。
就在這時,杜千蕊的聲音道:「王爺……啊!」
朱高煦看了一眼杜千蕊,臉上有點尷尬,才想起自己是要比格的王爺,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趕緊把飯菜端上來罷。」他放開了面前的女子,便轉身進臥房找乾淨的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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