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的氣候宜人,午後陽光明媚,微風撫繞。
附近的草坪上,幾個小孩一邊打鬧追逐,一邊「哈哈」地笑著。附近有柏油馬路,有公寓高樓、也有低矮的別墅。這裡的風景也像城市,不過人口不多,沒有市區那麼擁擠熱鬧。
左邊那條大公路平整乾淨,時不時有車輛駛過,發出一陣「嘩嘩」的噪聲。這樣的噪聲卻不叫人厭惡,倒會讓高煦想起湖邊的水浪聲。
「往東走就是陽澄西湖,要不咱們開車去湖邊玩。」高煦道。
挽著他的妙錦抬頭微笑道:「下次吧,我一會兒得回家。」她接著解釋道,「上午和我媽說的是,來蘇州找朋友玩。今天不能夜不歸宿啊。」
高煦聽罷恍然,問道:「你家在哪?讀大學是在學校住宿?」
「京師和太倉(上海附近)都有屋,我媽一般在太倉,爸爸有時候也會回太倉。還有兩個成年哥哥,但父兄都不怎麼管我們。我媽會管我。」妙錦平靜地說道,「學校也在太倉,金陵大學在那邊有個校區。我平時多半是在家裡住。」
高煦點了點頭,「京師和太倉是大城市,房價有點貴呢,你家家境不錯?」
「嗯。」妙錦輕輕點頭。
她接著又說道:「我會想辦法、讓他們接受你,以後跟你住就方便了。」
高煦沉吟道:「你這么小,事兒怕有點困難。」
妙錦柔聲道:「我會處理好的。」
高煦搖頭強笑道:「我要是有個女兒長這麼漂亮,才十多歲,肯定不放心她跟著一個三十餘歲的男人。」
妙錦笑道:「你那是封建思想,時代變了。我家還好,父兄都很狡詐,但仍會尊重我的選擇和生活。」
「狡詐……」高煦覺得這個詞有點熟悉。
妙錦一臉憧憬道:「以後我下午從太倉過來,給你煮晚飯、早飯,收拾你的屋子;早上你去工作,我去學校。旬日那幾天,我們便天天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不嫌累?」高煦道。
妙錦臉上帶著笑意:「我可不想再讓別人侍候你。」
高煦想了想道:「哪會一直需要人侍候?我會慢慢適應學會自理,一些事自己能做。」
妙錦輕聲道:「不想委屈了你。」
「任何生物都得適應環境,何況是人?」高煦淡然道。
妙錦吐了一下小舌頭,笑道:「就你道理多。」
高煦轉頭道:「就算當年我是皇帝,出征在外的時候也會住帳篷、村子裡的破房子,生活比這艱難多了。妙錦不也住過?」
他稍作停頓,「咱們誰也不用那麼累,時間長了,舒服自在的相處才好呢。」
妙錦一本正經道:「聖上所言極是,以後你換個工作吧,到太倉來陪讀。」
高煦別過頭去,輕輕搖了搖頭。
倆人在郊區小鎮上瞎走,有時走到自動售貨機旁,便刷臉取兩瓶水來喝。如果換作平時,稍微遠點、走路就嫌累,今天下午高煦卻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而且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
她說的所有話,高煦都覺得很有趣。她的一笑一顰,他都看在眼裡,覺得很美妙。
不過時間稍縱即逝,妙錦要回家了。高煦想開車送她,也就兩百里路,走高速時間不長。但她堅持要坐動車回去,並說車站有家裡人接她。
於是高煦取了車,把她送到蘇州車站。
訂好票之後,妙錦走到一道電子屏前面,聽到語音通過之後,倆人便走到安檢口附近。她轉身過來,抬頭看著高煦,忽然問道:「你是不是有點喜歡那個安南小娘?」
居然又提到了小阮。高煦頓時想到,以前他妃嬪成群,妙錦肯定不滿意,只是忍耐罷了。
高煦無奈道:「放心吧,我這人從來都是敢作敢認,真和她有什麼,一定會告訴你。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妙錦仍然嘀咕道:「你是封建殘餘,很貪心。」
她想了想道:「不過男人就是粗心,你看人家身上穿的什麼。明天我過來,帶她去買點衣服。」
高煦:「……」
妙錦觀察著他,笑道:「你可別胡思亂想。我哥哥的朋友,在安南國有明資企業,到時候叫人幫忙、給她找份好點的工作,這樣你我都省心了。」
高煦隨口道:「欠你個人情。」
「別那麼見外好麼?你說得好像,你和安南小娘是自己人了?」妙錦皺眉哼了一聲。
高煦道:「好吧。」
妙錦又好言勸道:「我不是想管你太緊,而是同情人家小姑娘。這種年齡小的小娘,一開始是貪你的錢,可沾上了、很容易依賴你。到時候你倒是玩玩了事,人家怎麼辦?」
高煦摩挲著額頭,無奈道:「我啥也沒幹。」
妙錦捧著他的手,然後又輕輕放開了:「那我走了。」
高煦道:「家裡人接到你了,給我發個信息。」
妙錦笑著點頭道:「嗯。」
高煦站在外面,看著她走進去。妙錦一連回頭數次,走到樓梯口,她又笑著向他揮了揮手。
等妙錦消失在扶梯下面,高煦這才轉身離開,到停車場取車,獨自回家。車上聽了一會兒播音,回家洗了澡又繼續一個人看電視。今天下午小阮沒來,大概是以為有女子在他家。
城市化之後的大明國,人口大量聚集在城鎮,但人們之間的生活反而越來越疏離。高煦這近兩個月來,發現自己除了工作時間、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在獨處。
高煦拿著遙控板換了幾個台,電視裡出現了一些老舊的機械設備,攝像頭正對準著幾個穿白袍戴著頭盔的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五十年前,世界首富盛常青、在生前投資的人體冷凍機構,至今仍在正常運行。盛常青先生身患肺癌,因當時的醫學技術無法治癒,他選擇了將自己冷凍儲存,寄希望於未來的科技獲得突破、能讓他獲得有效的治療。盛常青先生也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被冷凍的人體。」
接著一隻話筒放到了一個白袍人面前。白袍人道:「盛先生簽訂的文件,設定的喚醒時間是五十年後。今天正是到期限的日子。」
女人道:「你們準備把盛先生喚醒嗎?」
白袍人道:「目前沒有這個技術,無法履行文件條款。機構決定,繼續保持原狀。」
女人又問:「沒有治療技術嗎?」
白袍人道:「是的,京師醫科大學的癌症專家證實,目前仍無法治癒肺癌晚期的病人。更大的問題是,我們沒有喚醒冷凍人的技術。」
他對著攝像機換了口氣,又道:「五十年前的人體冷凍方案是,獲得當事人授權之後,在其生前就將血液抽乾,充入冷凍液、迅速進行冷凍,最大可能地避免人體-器官損壞。如果現在就將人體解凍,我們都認為,要讓冷凍體活過來不太可能。」
女人道:「活過來?您的意思是,這些冷凍人已經死了?」
白袍人露出了笑容,接著馬上板著臉道:「當然,冷凍了半個世紀的人,怎麼可能還活著?不過我們無法給予嚴謹的答案。因為個體意識的課題,不是我們的研究方向。
假物院有心理學家在研究意識,你們可以去問問。據我了解,主要是通過人在瀕死狀態下的實驗,進行研究分析。另外神經學專家也有這方面的研究。」
女人道:「聽說人死後,質量會減輕。你認為人有靈魂嗎?」
白袍人搖頭道:「不知道。」
女人問道:「這裡有多少冷凍人?」
白袍人轉頭看了一眼:「三十多個。」
女人又問:「都是富豪?」
白袍人沉默了一會兒,擺手道:「我無權回答這個問題。盛常青先生的身份當時就公諸於眾了,所以我們只提到他無傷大雅。」
女人拿回話筒道:「多謝您配合採訪。」
高煦看到這裡,猶自笑了一下。
看來從兩千多年起、到現在,人們的心思就沒怎麼變過。秦始皇就曾追逐過長生不老,而今工業文明科技已經高度發達了,世人還是不願意面對死亡。
有時候覺得,若是想得太長遠了,一切就只是悲劇、寂靜。
就在這時,手機里傳來了信息。高煦打開一看,妙錦發來的:到了,明天見。
高煦臉上帶著笑容,回了一個:收到。
他半躺在軟軟的中式大椅子上,猶自回憶了一會兒,心道:當年妙錦躺在貴妃宮的床上,閉眼的時候,若能說一聲「明天見」可能會緩解他的痛苦。
高煦關了電視,起身在椅子後面的小書架上,順手抽了一本書,扔到茶几上。
他獨自坐在椅子上看書,不知不覺陽台玻璃門外的光線暗淡,夜色漸漸降臨了。他便燒水泡了一壺茶,端著茶杯推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肘部放在欄杆上,猶自欣賞著小鎮的夜色。
一處處燈光後面,隱隱約約的音樂聲中,應該有各種各樣的現代夜生活,而市區人口密集、可能更加豐富。高煦此刻卻沒什麼興趣,心態還是比不上這裡土生土長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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