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冢的北面是一條淺淺的小河,人跨過去,只能深過小腳踝。
這條河名作黑河,黑河不難跨過,卻將南北兩支軍隊阻隔開。
不過,這樣的阻隔顯然並不長久。
很快,黑河的上游便被截斷。
河流漸漸乾枯,露出了沙石遍布的河床。
騎在馬上的額璘臣放下了千里鏡,眉頭微微一跳:「不愧是漢人,種地的本事這些當兵的一個也沒落下,這麼快便在上游建立了水壩,攔了黑河的水。」
這會兒的土默特部還未到雨季,雨水稀少,黑河的和流量也是稀少。上游轉瞬便被截留,通往歸化城最後的阻攔就此散去。
一旁,土默特部札薩克溫布楚琥爾呼吸忽然間急促了起來。
他看著明軍續續前進,心中猛地一緊。
明軍的隊列很整齊,行動得也十分穩當。
這樣穩固的步兵戰陣,任何一個蒙古將領看了也只會頭痛。就是蒙古帝國曾經存在的年月里,純騎兵部隊碰上漢人的步兵戰陣,也只會頭痛皺眉。
但現在,已經被打上家門的蒙古勇士們已經不在選擇後退。
他們要堂堂正正,一仗打出蒙古人的威風,將這一部敢於北上進攻蒙古草原的明軍埋葬!
明軍已經緩緩開始前進了,他們迅速度過了灰河。
乾枯的河床除了微微鬆軟以外,沒有一點可以阻攔他們的地方。
很快,兩軍的距離已經很近了,最前鋒的將士們彼此距離只餘下千步相隔。
此時,方圓數千步的地標里,再無一個其餘的活物存在。飛鳥感受到了肅殺的氣氛,走獸嗅著空氣里的氣味,仿佛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血腥場景。
只有一隻不知名的飛鳥遠遠的徘徊,在幾顆老樹上時不時停留著,看著他們渾身上下莫名圍繞的黑氣,一些見多識廣的老兵認了出來,這是禿鷲,食腐動物,也就是說……會吃屍體的動物。
北風在這一刻忽然間颳了起來,猛烈而迅疾,帶著絲絲滲入骨頭的寒冷。
丁高天微微縮緊了脖子,握住了手中的中興一式步槍。
感受著軍大衣里穿入的寒冷,丁高天跺了跺腳,稍稍活動了起來。
很快,來自排長的喝令響起:注意隊列,不要亂動,一會兒,就要開戰了。
沒有人會主動搞一場什麼開戰儀式。
兩個危險存在的互相接近,伴隨的是逐漸緊繃的氣氛。
戰爭,就這麼肉眼可見的迅速到來,死亡的氣息,似乎已經瀰漫,開始席捲這片大地。只是,所有人都竭力用手中的兵器告訴死神:你的任務,是帶走前方的敵人。
大戰即將到來,周圍的戰友袍澤們緊張的不行,但伴隨著逐漸接近,丁高天又發現了神奇的情況。眼見不少老兵與軍官依舊平靜的前進,聽從著上級的命令,偶爾的變化著戰陣,戰友們的緊張與焦躁漸漸平復。
至於丁高天手下的那幾個兵,看著丁高天一副渾然不在乎的表情時,也悄然間不知不覺地恢復了平靜。
「班長,你說,俺怎麼才能像你這般鎮靜?前幾日,俺聽咱們連長說,誇你是個定海神針一般的精兵哩。」一個新兵道。
「少給老子戴高帽。」丁高天笑罵一聲道:「你們啊,就是不給我戴帽子,我也會帶著你們殺敵。定海神針個屁,還不是指著咱們這些人啊,在死人堆里爬出來過幾次。見過死人,自己也差點死過,也就平靜一些。至於說要怎麼靜下來……」
丁高天忽然間響起了當初與小夥伴吳萬英談論著這個話題時的情況。
那是一回有一夥馬賊襲擊了團部,吳萬英帶著饅頭拿起了一把三眼銃。雖然最終馬賊都被戰鬥部隊的兄弟們圍殲了,但吳萬英第一回走上戰場的鎮靜還是留給了丁高天極深的印象。
那時候,丁高天也是這麼問吳萬英的。
為什麼,他能做到那麼鎮定的拿起三眼銃。
「因為我想活著啊。自打開始當兵的日子起,老子就沒想過後退。不退,那就只能把來犯的敵人都給殺了。他們死了,我就能活下來了。就這麼簡單……當然,你要想問我什麼秘訣……也許就是,我想回家,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偉男子去見姐姐吧……」那一天,吳萬英的眼神震動了丁高天。
回想著這些話,丁高天嘴角一歪,笑歪了,嘿笑一聲道:「怕死誰不怕,可要想活的像個爺們一點,那就迎著刀子不能皺眉。對面的人也是兩個肩膀上一個腦袋,有啥殺不得的?記住,兄弟們……上了戰場,殺光你眼前看到的敵人,你就能活下來。活著……活著回家啊。」
隊伍里,眾人聽著丁高天的話,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焦躁的情緒緩緩得以紓解,將士們的目光重新煥發了自如。
而這時,來自中軍的鼓點聲也漸漸響了起來。
這是即將發起進攻的前奏。
而距離只餘下數百步的蒙古大軍里,也開始了行動。
眼前的蒙古大軍人數約莫在三萬上下。
顯然,他們的兵力遠超明軍。對比明軍最後抵達歸化城前這一萬兩千餘人,集合了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察哈爾等各路部落援軍的蒙古部落聯軍人多勢眾,顯得更加氣勢高昂。
騎軍集結在一起本來就看起來聲勢極大,當數目達到了三萬人的數量級以後,落在整個草原上,便是東西天際都仿佛被填充,一眼看過去根本看不到個頭。
人馬上萬無邊無岸。
三萬的兵馬,便足以排出三個無邊無岸的戰陣。以至於要到十數丈的高空之中,才能清晰的看見蒙古人戰陣的邊緣。
「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響了起來。
這是進攻的前奏被吹響。
同樣,戰馬嘶鳴的聲音也在這一刻此起披伏的響了起來。
各色蒙古人的話在戰場上響起。
「溫布楚琥爾,你從西面繞過去,寶鈔明人的右路。。」
「巴音岱,巴音岱,你進攻明人的左翼。」
「我,鄂爾多斯部的濟農,將帶領我鄂爾多斯部全部的勇士們,一共十個千人隊,從正面發起進攻!」
額璘臣的聲音響起,一道道命令依次傳達,所有人聞言紛紛轟然應命。
巴音岱看著額璘臣那一雙堅毅的目光,張了張嘴,有些話沒有說出來。毫無疑問,用騎軍沖陣步卒是一個十分不划算的買賣。
因為,大多數時候蒙古人的騎兵都是輕騎兵。提著彎弓,騎著駿馬,襲擾,讓敵人疲憊之後被尋到機會一舉擊潰。
故而,巴音岱與溫布楚琥爾領導的任務可以說是較為容易完成,一樣也是最能發揮他們兵馬實力的任務。簡單說,就是個好活兒。
但從正面迎擊明軍的步兵戰陣,卻絕對是一個吃虧的買賣。
明人火力強大,步兵結陣以後更是十分難以攻克。
但額璘臣自己拿下了這個最為艱難的任務。
他明白,鄂爾多斯部與土默特部的命運在這一刻已經悄然間被擺上了命運的桌子。決定漠南蒙古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這個時候,再也不是談論私利,談論誰的任務好壞的時候了。
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大無畏的英雄主義精神,是一種為集體舍小我的奉獻精神。這樣的精神讓巴音岱忽然間為自己的自私羞愧了。
當然,對於一名高級將領來說,這些私人的小情緒很快就散去了。
他明白,在戰場上,更加重要的是獲得勝利。而作為一個滿洲人,作為大清帝國在歸化城的都統,他再是欣賞一個叛逆的道德水準,也一樣無法讓內心利益導向的天平去讓自己為之動容後改變原來的想法。
左翼兩側的兵馬派了出去。
戰馬的鐵蹄聲在大地上踩踏著,咚咚咚沉悶的馬蹄聲在方圓數千步的地方里響徹著,震動著的馬蹄聲仿佛踩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讓人打起全部的精神為接下來的戰爭準備著。
額璘臣看著麾下將士們一個個各異的目光,一一對視下去,試圖穿透所有部將的內心。
最終,他將目光落到了鄂爾多斯部里最強大的勇士身上。
那是額璘臣的九子,慶格爾泰。
「慶格爾泰,率領你的重騎兵,進攻吧!用你的鐵騎,擊穿明人的步陣!」額璘臣高呼著。
慶格爾泰昂然應命。
隨後,一部三千人的兵馬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身前。
不同於大多數蒙古人只騎著馬,提著角弓挎著彎刀,穿著破陋的衣服作為甲冑。這一部兵馬刷新了所有人對蒙古騎兵的印象。
因為,這些人竟然是全副武裝,從頭到尾,武裝到了牙齒。
「是重騎兵!」明軍陣中,夏晨的語氣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身披鐵甲,人馬皆是具甲,這是重騎兵啊。沒想到,竟然蒙古人也將重騎兵搬了出來!」夏晨連連驚嘆。
但也僅僅只是驚嘆了。
無論是陳永福還是倪元璐他們都沒有一點憂慮。
「早就被掃進歷史垃圾堆里的存在,竟然還會在這裡復活,真是讓人想不到呀。」倪元璐輕笑著:「也難為了額璘臣廢了那麼大心思,用了潑天的力氣這才湊齊了這麼多的甲冑。要知道,從前我大明只需要禁絕了對塞外的鐵騎輸出,便可以讓他們急得跳腳。而現在,竟然能湊數三千重騎兵。這麼費錢的東西……真是讓人意外。不過,也證明了我大明這一仗打對了!」
顯然,這些重騎兵的武器來源就是多鐸遺留下來的那些兵甲以及鐵堡。
只見慶格爾泰所部重騎兵全身上下都身披鐵甲,密不透風,將所有會被攻擊到的地方遮擋得嚴嚴實實,就連戰馬,也一樣是披掛著鐵甲,只餘下戰馬的雙眼處鑿開了兩個洞。
騎士的身上也是如此,除了呼吸的地方,全身上下都有甲冑遮蓋。
而他們的戰馬更是高大神駿,顯然是鄂爾多斯部傾盡整個部落之力挑選出來一等一的好馬。
也唯有如此,才能載得動騎士加上鐵甲的重量。
「鄂爾多斯的勇士們,隨我,衝鋒!」慶格爾泰拿起了手中的長槍,這是一桿精鐵打造的鐵槍,慶格爾泰舞得虎虎生風,微微一夾馬腹,麾下戰馬聰慧的提速開始發起衝鋒。
其後,三千鐵騎一樣跟隨其後。
衝鋒開始了。
額璘臣傲然的看著麾下的勇士發動了進攻。
隨後,他帶領著餘下一萬餘鄂爾多斯部的兵馬跟在隨後,準備在重騎兵鑿穿了明人的戰陣以後,將整個明軍的戰爭撕裂,撕碎。
三千鐵騎發動的衝鋒,聲勢看起來竟然是要比起之前三萬蒙古兵馬的動靜還要大。
三千塊鐵疙瘩發起衝鋒,就仿佛一座城市被挪動了起來,碾壓了過來。
這樣的聲勢光是看起來就心驚膽戰,而直面這樣的衝鋒朝著自己迎來,那更是一種可怕的感受。
作為全軍最先列的士兵,丁高天走到了麾下將士們的身前,盯著那一匹匹高大的戰馬,垂涎著道:「這些蒙古韃子真他娘的大手筆,這一仗打下來,要是能俘獲這些好馬,那可是啥都不換啊。這等好馬,就是團長都沒騎過的!今天,兄弟們,都他娘的給他們打下來!」
說完,來自連隊的命令迅速傳來。
「各部預備!準備射擊!」
無數命令依次響起,明軍停住了行動。不到十息的時間裡,戰陣準備完畢。
嘩啦啦裝彈的聲音響起,一個個槍口瞄準著前方的敵人。
如林的長槍在這一刻擋在了火槍手戰友們的身側。
他們的身前,三千重甲鐵騎的鋼鐵洪流越來越接近了。
轟隆的馬蹄聲如雷鳴一般,震得所有人耳邊轟隆轟隆作響。
丁高天看著眼前這一切,齜了齜牙,道:「萬英兄弟吶,建功立業的路上,俺老丁,先上路了!」
看著進入八十步距離的敵軍,團長張庭的命令下達了:「射擊!」
丁高天扣動了扳機。一枚鉛彈疾射出槍口,正中一名重甲鐵騎的騎士頭顱,鉛彈擊穿鐵盔,打入爐內,當即殺死一人。
其後,如暴雨一般,一道青煙升起,彈雨飛去,重重打在衝來的蒙古騎軍身上。
與此同時,青冢的山峰上,色棱齜了齜牙:「該我們出場了!」(未完待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1s 3.731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