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的秋日裡多是陰天,也幸得如此,陸長亭仰頭去看的時候,才沒覺得晃眼。
朱樉三人趕過來的時候,正巧瞥見陸長亭仰著頭,抬起手臂對著屋頂亂比劃的模樣。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陸長亭肢體有些毛病,又或是腦子有些問題。不過朱樉早就見識過陸長亭的神奇之處,因而哪怕此時見到陸長亭怪異的動作,他也認為其中必有玄妙!
只消稍作等待,便可見到陸長亭大展身手!
那頭朱棣問完了話,迴轉身來也靜靜等著陸長亭比劃完畢。
院子裡的工匠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個個都緊張無比,連話都說不出來,壓抑的氣氛籠罩住了整個院子。原本應當守在宅邸外的護衛,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把守住了這個院子,雖寥寥幾人,但這就幾名護衛,他們腰邊都束著武器,面容尤為冷峻,當他朝你望過來的時候,你可以輕易地感覺到他眼底的騰騰殺氣。
在如此情景下,誰還敢亂動?
陸長亭比劃一陣後,收住了手。他沒有羅盤,全憑經驗和肉眼來推測,自然要難上不少,加上風水格局已改,難度便更為加大了。朱棣見他頓住動作,不由在一旁問道:「如何?」
&塘挖了嗎?」陸長亭轉頭問他。
&未。」
&即讓他們去挖。」陸長亭輕點下巴,面上神色清冷。
工匠們之前便見識過這位小公子的本事,此時也不敢小覷,雖然心中大有不滿,但是想到報酬豐厚,便也就老老實實去掘池塘了,私底下他們倒是不忘調笑上兩句。
&富貴人家就是不一樣,好好的房檐撬了重造,好好的天井地板路,鋪得那樣嚴實,多好看一塊,也給拆了,如今好好的池塘也要挖開來……」
&許錢多燒得慌。」
&多還來中都做什麼?怪也怪也……」
&廢話,快些挖吧!」
……
工匠們的對話聲漸漸平息了下去。
這邊朱樉也湊到了陸長亭的身旁,不由道:「長亭,你可瞧出個什麼門道了?」
&能完全確定,只能靠推測。」
朱樉對陸長亭的信任倒是與日俱增,此時哪怕聽他如此說,卻也依舊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臂,道:「無事無事,有推測也是好的!」
&推測的第一處,便是池塘。」陸長亭淡淡道,「那處陰氣濃重,毫無生機,恰巧,正房、天井兩處之間,便是池塘,便大膽推測那下面埋了什麼聚陰的風水物。」
&是池塘尋不到,那便只有再次拆了天井的青石板,再拆了正房的屋子了。」陸長亭說這話的時候,倒是並沒有心理壓力,「風水物一般不會埋得太遠,太遠則起不到這樣好的效用了。」
朱樉笑道:「那這不是很輕易便能尋到嗎?」
陸長亭搖頭,「耗錢太多了,一個個試過來,明日我們又去喝粥吃饅頭麼?」
朱家兄弟登時語塞。
什麼都好,就是別喝粥吃饅頭!
&算將石板再拆了,屋子再掀了,可誰知道那風水物埋在地下幾丈的位置呢?」
對於如今的他們來說,人工費甚巨,總不能仗著權勢威逼利誘那些工匠一番吧?
見陸長亭皺起了眉,朱棣方才出聲道:「事情沒有這樣糟糕,也沒有這樣艱難。」朱棣頓了頓,見陸長亭的目光掃過來了,方才接著道:「這裡的工匠,便是之前翻修宅邸的工匠,若動手腳的不是來自前人,那麼就必然在他們其中了。暫且扣下這些工匠,旁人都沒得話說。我們只消去了工錢,供他們吃喝便是。」
原來是一撥人?那確實本也不能輕易放走了。
朱棣見陸長亭陷入了思考之中,又補充了一句道:「他們喝粥吃饅頭。」
這一點,朱棡和朱橚倒是喜聞樂見的。
這種時候,也不要講什麼扣留人家道德不道德了,這些工匠有沒有那樣乾淨還得另說。於是陸長亭乾乾脆脆地一點頭,「那便就如此吧,當然,最好便是那池塘之中便挖出了風水物,如此便可鬆一口氣了,也不必真將這宅子拆個七零八落了。」
朱家兄弟聞言,跟著點頭。
這便算是通過了統一意見了。
朱樉轉頭去尋了護衛,給他們下了命令,暫且扣住這些工匠。此時工匠們還在挖那池塘,並不知曉自己被盯上了。
不多時,他們派出去打聽府邸傳聞的下人也歸來了,下人一進院子來,便噗通跪到了地面上,只聽他低聲道:「小的已經去打聽過了,只是城中百姓對宅邸原主知曉的極少。」下人將那宅邸原來的那位將軍名號報了上來,簡言概括了此人的生平。但這將軍,早在三十年前便不住這宅邸了,之後明取代了元,那將軍的下落便更是不知了。
陸長亭在一旁暗暗聽著。
看來,那將軍是元將了?元朝建築與明朝建築應當多有不同吧,之後翻修出來的模樣,分明毫無元朝之風,可見這宅中風水就是被那些工匠動了手腳。
陸長亭道:「那些工匠有問題!」
話出口,陸長亭卻發覺,有人與他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抬眸望過去,是朱樉。
朱樉好不容易掛住了面子,此時見陸長亭朝他看去,不由得沖陸長亭微微一笑。
朱橚此時面上表情極為冰冷,「這些人好大的膽子!」再看他此時的模樣,哪裡還像是那個會為喝粥吃饅頭而發愁的少年?
朱棣最後作了總結,「人扣在府中便有法子搜出背後之人來,且放寬心罷。」
陸長亭的目光從他們四人的臉上溜了一圈,其實這時候便能明顯發覺到他們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了。遇上風水禍事,如那戶人家那般驚慌恐懼方才是正常的反應。而這四人,怒氣十足,唯獨沒有恐懼之氣。是啊,一群天子驕子,怎麼會輕易便恐懼呢?怕是敵方越猖狂,這四個皇家出身的男人,便越是興奮了。
陸長亭將思緒壓在心底,識趣地轉過了身。
審問工匠,那都是朱家兄弟的事了,與他半點干係也無,他貿然摻合進去,怕是反要惹來一身麻煩。
陸長亭走向了正房,似乎要去查探正房內里有沒有問題。
朱家兄弟四人不約而同地瞧了一眼陸長亭的背影,而後才緩緩收回視線,道:「此事誰去處置?」
朱棡笑道:「二哥,我來吧。」
朱樉瞥了一眼他那張漸漸顯露出兇狠之色的臉,笑了笑,道:「行,那便你去吧。」
朱棡似乎對此事還極為有興致,步履輕快地便朝著那池塘邊去了。
剩下三人,便是擇了處亭子,站在亭子裡就這般閒談了起來。
陸長亭將正房裡里外外走了一遭,除了收穫了一身灰塵外,別的卻是什麼收穫也無。不久,一名下人小跑著過來了,口中道:「挖、挖出來了!主子,挖出來了!」
陸長亭當即將門一開,便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何物?」
正對上陸長亭熠熠生輝的雙眼,那下人訥訥道:「……也沒什麼,就、就是一堆骨頭。」
下人是不覺得人骨有何稀奇之處,但陸長亭卻是覺得稀罕極了,人骨也有許多種用法,將人骨製成風水物的風水師並不少見,只是陸長亭向來覺得此招極為陰損,便對做出此舉的風水師極為看不上眼。
可以制風水物的東西何其多?偏偏要用人骨!實在是不連亡者都不尊重!
&瞧瞧。」陸長亭一口截斷了那下人的話。
那下人點點頭,只得帶陸長亭過去。
那頭的朱棣注意到了這面的動靜,他伸手拍了拍朱樉和朱橚的肩,走出亭子,快步跟了上去。
朱棣腿長,步子又邁得快,自然是沒幾步便追上了陸長亭。
&邊挖出東西了?」朱棣一邊疾步走一邊問道,卻是連半點喘氣都不帶。
&才你們離得那麼遠也聽見了?」陸長亭驚訝。
&是瞧你表情,我便知曉了。」
說話間,兩人便已經到了池塘邊上,這些工匠們面色緊張,大氣都不敢出。陸長亭只掃上一眼,便發覺似乎其中少了兩三個人,那兩三個人此時應當正在被拷問吧,也難怪這些工匠越發緊張了,他們都在擔心那禍事砸到他們的頭上去。
&出來的東西何在?」陸長亭當先問道。
一名工匠戰戰兢兢地捧上前來,用破布包裹著的,還帶著些淤泥的,正是肉眼可辨的人骨!只是這些人骨大都碎了,唯有頭骨倒還是完好的。
這模樣可著實有些駭人。
陸長亭見那工匠都兩腿發軟了。
怕是一陣大風颳來,都能輕易將他吹倒下去。
陸長亭和朱棣及兩旁的護衛,都是面不改色,工匠們見狀心底更是恐懼了,這家人說不定手段的確狠辣無比,瞧一瞧,他們見了人骨都是這般冷酷啊!可想而知,這樣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工匠們越想越哆嗦,哪怕是看著陸長亭都滿眼是恐懼。
反倒搞得陸長亭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有這麼嚇人?
不久之後,朱棡帶著小廝走了過來,他的面色說不出的陰沉,他看向池塘中的工匠,冷聲道:「你們二人隨我過來。」
那二人聞言,登時面如土色,抖如篩糠。一旁的護衛可不管那麼多,伸手就將人揪了上來,朱棡身後的小廝也是個力氣大的,瞧上去年紀輕輕的,卻能伸手拖動那兩名工匠。
朱棡的目光掃了過來,與陸長亭無意中目光相接的時候,朱棡方才收斂了些許。
陸長亭別開目光,從那工匠手中將破布提了起來,連同布中包裹著的人骨。
陸長亭將布擱置於地面,然後自己便蹲了下來,伸手撥弄了幾下人骨。
&有何講究?」朱棣問。
陸長亭淡淡道:「我對此物研究甚少,不過想一想倒也能知曉。若是有人在你死後,打碎你的四肢骨頭,再裝於頭骨之中,置於荷池之下,淤泥加身,永遠都停留在那般陰暗的地方。你會如何?」
朱棣笑吟吟道:「死了還能如何。」
話是如此說,但陸長亭能清晰地感受到朱棣身上一瞬間泄露出的陰冷。
&是極為邪氣的玩意兒,若做風水物,必然為家宅招來大災。」陸長亭將那骨頭推至一旁,道:「尋個命硬的人,將這玩意兒安葬了吧。」
說罷,陸長亭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池塘,池塘里半點生機也無,而且泥土烏黑,看起來極為噁心。想來正是這人骨之過了。
忽然一陣風拂來,陸長亭隱隱嗅見風中帶有惡臭味兒,他不由得抬手掩面。
朱棣見狀,示意那些工匠,「繼續挖。」
工匠們如今極為畏懼這府中人,哪敢反駁?聞言過後,便立即又開始往下挖了。
而陸長亭眨了眨眼,卻發覺到自己眼前的景象變得怪異了起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流從池塘中冒了出來,與人骨之上飄蕩的氣流相匯聚,而後分散向兩個方向,一個是天井,一個是正房,最後那股氣流經由天井和正房,又再回到池塘之中。如此循環往復。只是尋常人家的風水,循環的乃是生機。而這宅子循環的……卻是死氣!
一座逐漸斷絕生機的宅子,這該是何等可怖!
若是沒有他,陸長亭自己便敢斷言,絕不會有人看出這宅子不對勁的地方,頂多就是和自己之前一眼看走了眼,以為單單只是屋頂和天井的問題。
可若是這樣以為,那便實在錯了!
若說之前風水格局糟糕,是光明正大地引入陰氣。那麼在改動了風水局之後,便是不動聲色地悄然引入陰氣,有了前頭積蓄下來的陰氣做鋪墊,這形成陰煞是很快的事,而且還能做到不被人發現。畢竟主人家都會認為,已然請過風水師,那這風水便不可能再有問題了。於是這般縱容,時日一久,便釀成大禍!
若非那家人的狀況提醒了他,陸長亭也很難想到這上面來。
只能說背後之人實在聰明,特地留了這樣的後手。
而這中都之中,又哪有什麼出色的風水師呢?如老瞎子那樣的騙子倒是有一打!
所以那幕後之人,唯一算漏了的便是陸長亭的存在了。想想也是,誰能想得到一個小乞兒的身體裡容納了一個風水師的靈魂呢?他們正是算漏了這一點,才敢大肆對著王爺下手。
朱棣本想問一問陸長亭怎麼了,但見陸長亭陷入了思慮之中,倒也不好打攪,便只得耐心地蹲在陸長亭對面等待。
直到再度響起那工匠的聲音,「挖、挖出了四個罈子!」
&出來,打開。」朱棣道。
工匠面色驚恐,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蓋子。
這時候陸長亭也回過神了,他剛朝那罈子看過去,便猛地聞見了一股惡臭,就是方才那陣風颳過來吹拂起的味道。陸長亭壓抑住想吐的欲.望,忙抬手將口鼻捂得更緊了。
朱棣也禁不住皺了皺眉,他學著陸長亭的模樣,捂嘴問道:「這是何物?」
工匠不敢探頭去看。
旁邊的護衛膽大,當即伸出頭看了一眼,但就這一眼,便令這些經受訓練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厭惡和想吐的表情。
&子,裡頭是小兒屍體,已然腐爛多時了。」
陸長亭:「……」他心底難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憤怒和厭憎。
這哪裡還是風水手段!這分明耍的就是巫術!
比之養小鬼的奸邪之人,好不到哪裡去!
護衛生怕看錯,便又挨個瞧了一眼,道:「裡頭全都是小兒的屍骨。都約莫是在五六歲的年紀,應當是被使了何法,讓其手腳軟綿摺疊放入了進去。」
陸長亭也見過不少噁心的東西了,但這次他的面色實在繃不住有些難看,胸口也一陣發悶想吐。
朱棣抬手打斷了那護衛的話,隨後就這樣蹲著,將對面的陸長亭攬到了懷中,一邊輕拍著他的肩背,「沒事了沒事了,不必在意,不過屍骨而已。」
陸長亭正好抵在了朱棣的胸膛上。
陸長亭耳朵微紅,實在有些不大好意思,不過他隨即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年紀,似乎是應該窩在別人懷中被安撫,於是陸長亭也就不掙扎了。
一旁的護衛瞪大眼看了會兒,忍不住道:「這……這怎麼辦?」
朱棣這才發覺,他和陸長亭都蹲著呢,偏生還能姿勢彆扭地抱在一塊兒,腿都麻了……朱棣忙站起身來,還順便將陸長亭抱了起來。
陸長亭:「……」
&亭可知這些是用來做什麼的?都是風水物嗎?」朱棣低聲問道。
護衛們也紛紛看向了陸長亭。
他們也都好奇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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