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亭從皇宮出來回到秦.王.府,待進了府門,他卻遲遲不見朱樉的身影。
這可就怪了, 往日這個時候, 朱樉定然是在府中的……難道朱樉也進宮去了?陸長亭叫了個下人上前來, 問他:「王爺呢?」
那下人一彎腰,恭恭敬敬地答道:「王爺去城門接人了。」
&誰?」陸長亭愣住了,但實際上他心底已經隱約有了個猜想。
&是燕王殿下到應天了。」
·
朱棣回應天, 是一路輕裝簡行, 抵達應天的時間也就比陸長亭預計的, 要早了很多。他的馬車很快便行進了城門,城門外的百姓伸長了脖子遙遙望著這輛馬車, 心裡猜測著上頭是哪位達官貴人。
只是馬車剛進城門便被攔下了, 城門內的士兵探頭到了朱棣跟前, 笑道:「燕王殿下, 有人在等您呢。」
有誰會來等他呢?長亭……
朱棣的嘴角翹了翹, 而後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立即便看見了不遠處停著的馬車。想來長亭便是在裡面了。
朱棣微微加快了腳步,直直朝著馬車而去。
很快, 馬車門也開了, 裡頭的人走了下來。
朱棣只看了一眼便頓住了腳步,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
&長亭呢?很可惜,來的是我,長亭沒來。」朱樉微笑道。
朱棣臉上的表情慢慢轉為平靜:「有勞二哥來接我。」
&入宮吧。」
朱棣點了點頭,心底有著壓不下去的失落。不過想到隨後便能將陸長亭從秦.王.府帶走,朱棣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朱樉大約也想到了這一點,進宮的一路上,表情還有些臭。
這廂陸長亭在秦.王.府等待了一會兒,都有些忍不住也想前往城樓了,幸而他想到,朱棣還要進宮去,陸長亭方才生生按捺住了這個欲>
朱棣進宮的時間倒也不長,朱元璋和朱標都忙於政務,只是將他找過去說了會兒話,便讓朱樉先帶著弟弟出宮歇息去了。
朱棣也不在皇宮多留,大步便跟著朱樉往秦.王.府回去了。
&四跟著我做什麼?」朱樉雖然心底知道朱棣要做什麼,但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 去接長亭。」這句話被他說得那叫一個自然。
朱樉頓時聽得胸悶不已。誰讓長亭是別人家的呢?
朱棣說到做到,待出了皇宮後,朱棣的馬車便跟在了秦.王.府的馬車屁.股後頭,就這麼亦步亦趨地到了秦.王.府的大門外。
朱棣仔細盯著大門瞧了會兒,卻不見陸長亭的身影。難道長亭不知道他已經到應天了?朱棣壓下心頭的失望,大步走了下去,目光依舊緊鎖著門口不變。
待朱樉下了馬車都有些意外,長亭竟然沒有迎出來?這倒是令人驚奇了。
兩人齊齊抬腳上了台階,王府門外的守衛大喊了一聲:「王爺!燕王殿下!」
朱棣還被這嗓門的守衛驚了一跳。
這時聽得門吱呀一聲響,一個人影閃現了出來。穿著一身厚重的棉衣,五官明媚的臉被絨絨的衣領托著,襯得唇紅齒白。
朱棣發現,他又長高一截了,如今瞧上去身形顯得更為修長了,若是脫去一身棉衣,想必更為風姿迷.人,他此時的模樣,倒是更多讓朱棣想起了他過去在中都時,因為怕冷而生生裹成了一個糰子。
朱棣在打量陸長亭的時候,不自覺地定住了腳步。
朱樉瞧著這一幕,輕嗤一聲,別過了頭。
這時候陸長亭也看清了朱棣的身形,他快步跨出了大門,到了喉嚨間的一聲「四哥」最後又被咽了回去,這裡這麼多人,若是如此叫,便不成樣子了。
朱棣見陸長亭張嘴,就知道他要叫自己了,誰知道最後陸長亭又閉上了嘴,朱棣心底也有點兒揮之不去的遺憾。不過隨即朱棣便一個大步上前,攬著陸長亭的肩膀便帶著他往裡走,不知道的還當這裡是他的王府呢。
朱樉眉毛一揚,自是立即就跟了上去,心頭還對朱棣的舉動老大不滿。
見自家王爺和燕王一同進來了,一路上的下人自然是連忙躬下了身,連多打量一眼都不敢。他們都不知曉,他們的王爺還心中鬱氣不解地走在後頭呢。
一邊往前走,朱棣便一邊笑著撫了撫陸長亭的頭,道了一聲:「長亭終於長大了。」
許是他們很久都沒分開過的緣故,乍然一分開,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當朱棣再見到陸長亭的時候,都忍不住覺得陸長亭身上的變化極大。就好像一夕之間拔高了起來,整個人都從脆弱如瓷的少年,直接成長為了峭壁上挺拔的青松。
這句話初次聽,陸長亭還嘴角翹了翹,心底湧出了幾分欣喜,但是這句話在舌根上來回嚼過兩遍,陸長亭便總覺得這句話有些意味深長,背後像是還有著另一層含義一般。陸長亭被自己的聯想驚到了,不知覺背後一陣發麻。陸長亭看了看朱棣。
朱棣卻是一派平靜的模樣,似乎剛才那句話並沒有別的意思。
見朱棣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陸長亭倒也不好再猜疑什麼了,他丟開心中的怪異感,道:「四哥,我們走慢些吧,這裡好歹是二哥的地盤。」
因為周邊下人離得遠,陸長亭才敢如此出聲呼喊。
朱棣聽到一聲「四哥」,自是滿足得很,再聽陸長亭言語間都是他們才是自己人的味道,朱棣自然更是滿足了,於是他點點頭,跟著陸長亭一起等著朱樉趕上前來。
朱樉大步追上來,微笑道:「看來老四一路上並不怎麼辛苦啊。」
陸長亭看向了朱棣,兩人目光相接,朱棣笑了笑道:「自然是累的,只是歸心似箭,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若當真對應天有這麼多留戀,從前怎麼不見他求父皇要回應天來?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為長亭罷了。朱樉暗暗皺眉。
陸長亭低聲道:「辛苦四哥了。」
朱樉聽到這句話,自然更為不快,心中認定老四是學壞了,如今也知道用苦肉計來騙長亭了。
陸長亭倒是沒想過這是什麼苦肉計,舟車勞頓,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會覺得疲累,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朱棣這樣的人,不會將這股疲累表現在面上而已。
說話間,他們便走到了廳堂內。
下人上了茶點,三人先坐著歇息了一會兒。
從進了廳堂後,朱棣的目光便落在了陸長亭身上,半點也不曾挪動。原本陸長亭只以為他是太久沒見自己,才會有這樣持.久的打量,但是等到後頭陸長亭便有些受不住了。因為當他穿著一身棉衣,往椅子上坐的時候,卻發現渾身圓滾滾的,坐上去以後實在有點兒擠,整個人就跟卡在裡頭了一樣。偏偏朱棣就這麼一直看著他往椅子裡……那個滋味兒實在是說不出的……尷尬。
朱樉也注意到了朱棣的目光,不由道:「老四這是做什麼?難道還擔心我將長亭餵瘦了嗎?」
朱棣搖搖頭:「能看出來,二哥沒將他餵瘦。」
陸長亭:……
意思是說他胖咯?
朱棣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走到了陸長亭的身邊,伸手牽過了他的手腕,將他從椅子上拉了下來,隨後極其自然地道:「我也有些累了,我便直接帶長亭去收拾東西,好早些回燕王府吧。」
朱樉的面色有點不大好看,但他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只是他就沒有再跟上去了。等陸長亭和朱棣一走出去,朱樉便低頭喝自己的茶了。只是這茶喝起來都是苦的……朱樉沉著臉將茶杯放了下去,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也敢拿來給本王喝?」
管家忙不迭地端了茶杯下去,讓丫鬟來換茶水。
朱樉卻覺得胸中哽了一口氣,怎麼都舒不出去。
這廂陸長亭已經帶著朱棣往後院去了。朱樉待他也同朱棣一樣,都不住什麼倒座房,直接便帶到自己的院子去了。不過自從那日出了那女子的烏龍後,陸長亭便換了屋子,就連朱樉也沒回那個屋子睡,因而這時候朱棣跟著陸長亭進了屋子,都還根本不知道,陸長亭和朱樉也同了個床共了個枕。
朱棣一進屋子,便看見了裡頭擺放著的書,還有桌案上的紙墨筆硯,儼然就是常用的模樣。
朱棣還是很欣慰的。畢竟當初是他教的陸長亭寫字,長亭好學,其中自然也有兩分他的功勞。只是待朱棣走近了,才發現放在這屋子裡的書還真不少,並且都是與風水無關的書籍。這放在北平是絕對不可能見到的。朱棣不由驚詫地問出了聲:「這是怎麼一回事?」
陸長亭指了指書,又指了指筆墨紙硯,無奈地道:「長者賜,不敢辭。」
朱樉不像是會送陸長亭這些東西的人,而他也算不上是什麼長者。這京師之中,有什麼人能讓陸長亭說出這樣的話來,那自然只有一人——皇帝。
朱棣走得更近一些,還伸手將桌上的筆和硯台都拿起來瞧了瞧。
只消看一眼這兩樣東西,朱棣便知道這筆墨紙硯乃是極為難尋的佳品,但再仔細一瞧,朱棣便覺得有點眼熟了。這是……「這是太子的東西?」朱棣聲音更為驚異地問。
陸長亭倒是不驚訝朱棣怎麼會一眼認出來,畢竟自小都是生活在一處的,太子用的東西自然與旁人不同,朱棣自然也就能認出來。
陸長亭點了點頭,指著筆墨紙硯:「太子幼時用的。」再轉頭指身後的書:「皇上初時送了些,後頭便是太子送的了。」
朱棣條件反射的地皺了皺眉,隨後臉上才緩慢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我的長亭太出色了。」
又是這樣……
陸長亭忍不住皺眉,乍然聽上去沒什麼不對,但是細細一品味,卻總覺得聽起來怪怪的。
朱棣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陸長亭的身上,此時當然沒有錯過陸長亭的反應,他就這麼瞧著陸長亭的耳廓上漸漸蒙上了一層薄紅。
朱棣頓時覺得一身疲累全消。
陸長亭有些發愁:「這麼多東西都很難帶走啊……」
&不難。」朱棣走到門外,將自己的親隨叫了進來:「去將他們都叫來,將陸公子的東西搬回燕王府去,府中應當已經知曉我回來的消息了,讓他們那邊也派人前來接東西。」
那親隨點了點頭,長腿一邁出去,很快便沒了蹤影。
陸長亭眨了眨眼,不得不說,有個人操心這等瑣事,還是相當省事的!
朱棣幫著陸長亭將一些貼身衣物簡單收拾好,放在一處,隨後二人便一同跨出了門。而那親隨的動作也很快,沒多久便將人都喚進來了,書和衣物都是用大的木箱子一裝,輕輕鬆鬆就抬了出去,筆墨紙硯當然不能慢待,要小心包好再放進去,以免磕了碰了。
有人抬著箱子出去了,陸長亭也就能和朱棣一同輕鬆地往外走了。等走到廳堂的時候,朱樉還坐在裡頭,手中握著一杯茶卻沒有飲下。陸長亭估摸著那茶怕是都涼了。不知道怎麼的,瞧著這副模樣的朱樉,陸長亭竟然覺得他身上有股落寞的味道。
&哥。」陸長亭走近了以後,才低低地叫了一聲。
朱樉抬起頭,身上的那股落寞味道登時又消失了個乾淨。
是錯覺吧……
&哥,我走了。」
&朱樉低低地應了一聲,這才懶懶地一掀眼皮,看向了旁邊的朱棣,道:「如何?我沒有慢待長亭吧?」
朱棣微微一躬身,笑道:「多謝二哥照顧了。」
陸長亭卻頓時有種朱棣在拉仇恨的感覺。
朱棣說罷,便牽著陸長亭的手腕跨出廳堂去了,陸長亭回過頭來,見朱樉微微眯眼,坐在那裡臉色晦暗不明。
出了秦.王.府後,兩人上了馬車,伴隨著車軲轆和馬蹄走過地面的聲音,他們抵達了燕王府。之前,陸長亭也曾多次從燕王府外走過。這地界,雖說平民不得接近,但他和朱樉一處的時候,卻是能走近的,所以陸長亭對這處大門倒是並不陌生。
朱棣帶著他大步走了進去,剩下的自然有別的下人去操心。
一進燕王府,便是燒水、做飯,好讓他們的王爺解了旅途的勞累。
陸長亭連燕王府里什麼模樣都沒能仔細打量,便被朱棣拎著去用飯了,待用完飯後,在院子裡散了會兒步,再之後便直接休息去了。陸長亭原本是要睡到朱棣隔壁去的,只是臨了要進門的時候,朱棣才一把揪住了他的領脖子,低聲道:「許久不見長亭,倒想與長亭秉燭夜談一番,也好聽一聽這段時日長亭都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陸長亭真想問他一句,你不累嗎?
但是陸長亭偏轉過頭去,便正對上了朱棣熠熠生輝的雙眼,陸長亭猶豫一下,便點了點頭。
此時才剛剛有了夜色,陸長亭倒是清醒得很,和朱棣躺在床上閒話幾句倒也不錯。
&說說從北平離開後,路上有發生什麼事嗎?」
陸長亭回憶了一下,低聲道來。
少年特有的聲音,還帶了幾分沙啞,在夜色之下低低道來,聽在耳中是別樣的味道。
對於此時的朱棣來說,無異於一種享受,朱棣忍不住閉上了雙眼……靜靜地感受著聲音摩挲過耳朵的感覺。
說著說著,陸長亭就有些口乾舌燥了,陸長亭低聲道:「四哥,我去倒杯茶。」說著,陸長亭便掀開了被子,只是等他坐起來之後,卻久久聽不見朱棣應答的聲音,陸長亭迴轉身一看……
朱棣睡著了。
臉上還明顯有著幾點抹不去的倦色。
看來他是真的累了。
陸長亭起身倒了茶水,入口冰涼,陸長亭匆匆咽了兩口,便回去繼續休息了。閉上眼後,緊貼著身邊的熱源,陸長亭倒也很快睡著了。
還是這樣要習慣多了……在睡過去之前,陸長亭不由想道。
翌日醒來後,朱棣便恢復了神清氣爽的模樣,雖說之前朱樉已經領著陸長亭在城中逛過了,但等朱棣休息好了之後,陸長亭還是跟著他又出去轉了轉。
如此過了幾日,便又到了陸長亭該進宮去的時候了。
朱棣和陸長亭交談過後,也早就知道了這樣的習慣,於是他也換了身親王常服,跟著陸長亭一同進皇宮去了。
陸長亭朝著端本宮去,哪知道朱棣也緊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陸長亭有點兒想不明白:「你不去見皇上嗎?」進宮後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見皇上。
&皇此時正在處理政務,我便不前去打擾了,我隨你前往端本宮瞧一瞧,也好看看之前謀害大哥的地方。」在宮外時朱棣都是稱太子,進了宮便自然成了大哥,陸長亭從這樣細微的變化里,也能感覺到朱棣和太子朱標的關係算不得如何好。
陸長亭點點頭,也不多言。
想來朱棣在宮中,也定然不似朱樉那樣,處處討喜歡,處處受追捧。
兩人一同進了端本宮後,還是王昭最先看見了陸長亭,他一見著陸長亭,就條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然後疾步往後退了退。
朱棣見狀,不由好奇:「這人怕你?」
陸長亭輕笑一聲:「誰知道呢?」
朱棣看了一眼他輕笑起來,五官都跟著明媚起來的模樣,心底頓時有些酥酥麻。
&進去吧。」這回改成了陸長亭拉著朱棣往裡走。
那王昭不認得朱棣是誰,但欽天監的人卻是認得的,哪怕昔日這位皇子並不如兄長受.寵.愛,但那也不是他們能蔑視的,自然是齊刷刷地見了禮,口中道:「燕王殿下。」
這時候王昭才驚異地往朱棣看了過來,但當他的目光觸及到陸長亭後,便又往後縮了縮。
陸長亭見狀,對著朱棣低聲道:「他一定是在想,我身後又多了個燕王,那我便更可惡,又更不好惹了。」
朱棣聞言,大約也猜出這人和陸長亭之間的齟齬了,朱棣笑道:「我本就是你身後的靠山。」說罷,朱棣朝那王昭看了一眼。王昭在這頭才剛鬆了一口氣呢,便突然感覺到有人朝他掃了過來,那道目光銳利非常,冰冷得教他心膽俱顫。
王昭抬頭看去,正好看見那燕王正陰沉沉地看著他。
王昭大驚失色,臉色直接轉為了煞白,他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甚至直接藏到杜乘興的身後去了。
陸長亭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王昭身上,並不知道王昭被朱棣一個眼神嚇得恐懼至極,他繼續朝里走去,打量殿中細節,以及瞧一瞧宮殿之中的氣運可有變化。
一番檢查之後,自然還是無事,陸長亭也不願多留。這裡的人多不是喜歡他,而他更是不喜歡這些人,所以也沒必要扎堆在這裡,還互相瞧著心煩了。
只是陸長亭沒想到,他剛和朱棣走了出去,便見一個太監朝著他們過來。
那太監笑著躬身道:「請燕王殿下同陸公子到皇上跟前走一遭吧。」
想了想洪武帝此舉的目的,倒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兒子進宮來了,自然要見,這邊還有個督工大兒子宮殿的,那也要見。所以便有太監來將他們二人一同請去了。
跨進大殿的時候,陸長亭一眼便能瞧見那個伏在案上工作的聲音。許是伏案的動作維持得有些久了,聽太監報他們來了,朱元璋猛地抬起頭來,面上瞧著像是還有些暈眩。
&先過來。」朱元璋低聲道。
於是陸長亭和朱棣上前去了,等他們站定以後,朱元璋都還沒有立即說話,陸長亭便知道他這是在平復剛才那陣暈眩呢。
這皇帝,果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幹的活兒。
半晌,朱元璋才出聲道:「老四這幾日休息得如何了?」
朱棣點頭微笑道:「勞煩父皇掛念,如今已經精神極了。」
&就好,許久不曾見你,我瞧你又長高了不少。」朱元璋笑了笑,倒是一派慈父模樣,口中說的也都儘是家常話,倒是沒有陸長亭想像中那樣的皇室該有的味道。但是仔細一想,本來也該是如此。老朱家都是很有小家庭風格的,明朝的皇帝們也並非時時都端足了架子,他們也會在日常中自稱「我」,也會做些接地氣的事。
朱棣依舊笑道:「父皇敏銳。」
朱元璋意猶未盡地還和朱棣說了好久的話,真真是閒話家常。
原本陸長亭還覺得氣氛挺好的,恰好這時候太子朱標來了,朱標高高興興地喊了聲「四弟」,然後便走到了朱元璋的跟前來,朱元璋面上神色越見柔和,出聲道:「今日來得早了些,身子如何?我讓人送了食物到你宮中去,怎的太監回來說沒用?」
朱標溫和笑道:「是太子妃親手做了些吃食,我早早帶著允炆一起用了,後頭父皇令人送來的食物,自然是用不下了……」
朱元璋皺眉:「那得讓她按太醫囑咐下的去做。」
朱標點頭稱是。
陸長亭瞧著這父子二人之間的對話,這才終於察覺到,為何朱棣和洪武帝說話的時候,氣氛顯得有些怪異了。朱棣和朱元璋說話,那分明就是分別許久,對兒子都不熟悉了,這才有了這些看似關懷但實際算不得如何親近的問話。什麼休息好了嗎,長高了嗎,在封地如何?你若是換個八卦鄰居住隔壁,他也能問你這樣的話來。
相比之下,洪武帝面對朱標時更為慈和不說,言語間更顯熟悉和親近,而朱標更是如此,在洪武帝跟前,仿佛將洪武帝當作民間普通的父親一般。
之前朱棣回答的時候,卻是看似掛了笑容,實則回答都很簡練,可以說是較為公式化的。
種種心思從陸長亭的心底閃過,面上他卻就是個一言不發的背景板。
直到那廂朱元璋和朱標說完了話,他才轉過頭來,又問:「長亭怎麼和老四在一處?難道在北平時,你們便認識了嗎?」
朱棣點頭道:「回父皇,陸長亭在我府上做事。」
朱元璋點了點頭,倒是對這個結果不奇怪,畢竟陸長亭也說了自己父母雙亡,若是背後沒有個托著的,那他怎麼能舒舒服服地活到現在?還養成這般出色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朱元璋突然將話題扯回到了朱棣的身上:「你年歲也不小了,你二哥都有子嗣了。若是你無相中的女子,待明年開春後,我便將沐英的女兒指給你如何?」
陸長亭眨了眨眼。
沐英???
難道不應該是徐達嗎?
朱棣微微皺眉,道:「女子如何能受得了北平的艱苦?」
&會受不了?北平那樣多女子,是如何活下來的?」朱元璋想不通自己的兒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些都是北平世代生活的,自然不一樣。」朱棣搖了搖頭,道:「沐英乃是開國功臣,父皇的得力臣子,兒子娶了他的女兒,帶到北平去,若是苦了他的女兒,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朱元璋眉頭皺得更緊:「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皇家要他一個女兒,乃是他之大幸!能跟著你前往北平,那也是他沐家的福氣!」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女子之命實在輕賤,在這等君臣博弈之中,算得了什麼?
陸長亭記得歷史上的沐英是個聰明人,表現得對皇帝很是尊敬服從,因而那麼多開國功臣都死了,沐英的下場倒是還不錯。
只是陸長亭著實不記得,這位鎮守雲南的西平侯,哪裡有個女兒了?不過……以古時候對女子的不重視程度,也有可能只是記下了兒子的名字。
朱棣還是搖頭道:「嬌滴滴的女子,去了北平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模樣?」
&你想如何?一輩子也不成親嗎?」朱元璋有些怒了,「朕也是為你好,若有王妃隨你去北平,至少你身邊也有照顧之人。那沐家如今鎮守雲南,沐家的女兒想必也是吃得了苦的……」
朱棣此時卻是突然道:「父皇,若是真要娶妻,不如由兒子自己來挑吧。」
朱元璋皺眉:「你想挑誰?」
&國公有個族弟,在北平任職,此人有一子一女,他的女兒便是在北平長大,不如便定下她吧。」朱棣淡淡道,語氣沉穩得很。
朱元璋這會兒倒是不怒反笑了:「從前我還當你不通男女之事,比你弟弟都不如,原來這是心底早已有了人,還憋到今日才說……那麼這個女子便是信國公的侄女了……信國公膝下無女,若是侄女倒也如親女一般……」朱元璋低頭思索了起來。
陸長亭猜測,洪武帝這時候思考,絕不是在思考這個姑娘如何,是否適合朱棣,他是在思考,讓信國公湯和的侄女兒嫁給朱棣,是否能起到相應的作用……
皇帝的子女,多半都是用於聯姻,鞏固皇權與兵權之間的聯繫。
當初徐達的女兒嫁給朱棣也正是如此,只是這一世不知為何,徐達似乎沒有女兒,只有兒子。
徐達顯然比湯和更厲害,不過徐達死得早,也沒什麼大用,反倒是湯和極為長壽,足足活到了七十歲,在諸多開國功臣之中,這可著實太難得了。之後湯和還會加入攻打乃兒不花的隊伍。據說野史記載,朱棣領命打乃兒不花的時候,湯和這等老將,還不大能瞧得上朱棣。若是有了姻親關係,屆時湯和必然是對朱棣知無不言的罷。再想一想,湯和告老還鄉之後都是被恩准到中都修建府邸。而湯和的兒子全都死光了,必然更會竭力幫助朱棣這個侄女婿吧……
陸長亭覺得細細一合算,還……挺有緣分的!
若是沒了徐達,有湯和也不錯。
只是這番理智地分析完之後,陸長亭總覺得心底怪不舒服的。
像是……就像是有什麼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突然間沒有了一樣……
陸長亭不知不覺地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了。
朱元璋還在思考。
倒是朱標沒那麼多心思,他笑道:「四弟難得有喜歡的女子,不如父皇便允了他吧。」朱標可不如朱元璋的遠見,當初朱元璋為皇權掃清開國功臣的時候,朱標便很是難以理解,甚至多次勸諫,那時候還有馬皇后在世,兩人合力,還真勸住了不少朱元璋的行為。那時候朱標沒這麼敏銳,這時候也還是一樣。
此時朱標都已經出聲了,朱元璋若是再不說話,那便是有些不像樣子了。
&了,那便遂了你的意,待年後我便下旨賜婚。」
回過神來的陸長亭,這會兒更是難受了。
這話怎麼聽都怎麼覺得不順遂……
日後燕王府就要多了個燕王妃了啊……多個燕王妃了啊……這句話就跟車軲轆似的,在陸長亭心底來回地轉悠,心底就跟被碾過似的,不舒服極了!
此時朱棣卻是很嚴肅地更正道:「不是喜歡,只是兒子覺得,此女在北平長大,正好。」
朱標笑道:「四弟害羞,不願承認吧。」
朱元璋也跟著被逗笑了起來:「頭一次成親,你從前也是如你四弟這般……」
那廂朱標和朱元璋又父子情深去了。
陸長亭還在這廂忍不住皺眉呢。
朱棣這時候突然回頭來看了他一眼,看得陸長亭一頭霧水,心底也更為不痛快了。你要娶燕王妃你看我幹什麼啊?
&了,老四便回去休息吧,這幾日長亭也辛苦了,也回去好好休息。」
朱標在旁邊補了一句:「也好好百~萬\小!說。」
朱元璋笑了:「說的是,待日後,你便可成為太子麾下得力之人。」朱元璋對陸長亭是當真欣賞的,不是因為陸長亭的風水本事有多好,而是在他看來,這個人的可塑性極強,又有原則,不卑不亢,想來甚是合太子的脾胃,若能為太子所驅使,也是一樁好事。
朱棣帶著陸長亭告了辭。
待出來之後,陸長亭總覺得朱棣的面容似乎冰冷了許多,連帶著五官都顯得銳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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