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站在石橋上,看見家門口堆滿了穿著破爛棉襖的老百姓,烏泱泱一大片,感覺就像女真韃子進攻京城把城外圍的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朱大善人在石橋上站著,烏泱泱擁擠在一起的老百姓,全部跑了過去。
朱舜不明白這些老百姓要幹什麼,下意識摸向了皮套里的米涅手槍,不管出了什麼事,保命為先。
就在朱舜準備掏出一支米涅手槍的時候,一名拄著拐棍的老者從人群里走了出來,老者的穿著雖然也是破破爛爛,但在這群老百姓里的威望明顯很高。
老者的年紀很大了,走起路來顫顫巍巍,一百多步的距離,走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
來到石橋邊緣,接下來的舉動更讓朱舜心驚肉跳,『撲通』跪在了地上:「今年這個大災年,要是沒有先生從福王和晉商手裡要來大量的糧食,俺們一家老小肯定會死在今年這個冬天。」
「俺們這些窮苦百姓,手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報答先生,只能在這裡給先生磕頭了。」
白髮老者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了,這段話說的不是很通順,但這些話里的意思,朱舜聽懂了。
這些人都是災民,過來是為了感謝自己給了他們一家老小一條活路。
朱舜趕緊走過去,扶住了跪在雪地里的白髮老者:「老太公趕緊起來,你要是給我磕頭,肯定是要折壽的。」
白髮老者沒有朱舜的力氣大,被朱舜強行扶了起來,就在白髮老者掙扎著又要跪下的一瞬間,空曠的平野上,響起了『砰』『砰』『砰』的聲音。
朱舜抬頭看了過去,看到了讓他極其震撼的一幕。
密密麻麻堆滿黃村的災民,全部跪在了地上,老人、孩子、婦人、男人開始磕頭,認真且真誠。
看著那一張張凍的通紅,卻又無比真誠的臉龐,朱舜心裡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原來被人感激,被人愛戴,感覺這麼的好。
等到所有災民磕完三個響頭,白髮老者顫顫巍巍的走了回去:「大夥趕緊回去吧,免得在這裡給朱先生添麻煩。」
朱舜站在石橋邊緣,看著退潮一樣離開的窮苦百姓,心裡清楚,哪裡是因為添麻煩,這是怕自己再送給他們東西。
活命的大恩已經很難報答了,再送給他們一些東西,會讓這些老百姓更加心裡難安。
朱舜推開木門走了進去,老爹和兩個叔父坐在正堂里喝酒,娘親和兩個嬸娘在灶房裡忙前忙後,張羅著做晚飯。
朱舜看著熱氣騰騰冒著白氣的灶房,穿著松江紫花布棉襖的娘親和嬸娘,心情更好了,家裡的日子越來越好了。
推開正堂的木門,三個長輩看見朱舜走進來了,三張老臉全都露出了笑容。
「兒子回來了,趕緊過來,給你二叔三叔倒酒。」
「嘿嘿,三叔我今天也嘗嘗朝廷大官倒的酒。」
二叔朱忠義沒有說話,咧嘴笑了,把手裡的空酒碗舉了起來。
朱舜抱起酒瓮,給老爹二叔三叔依次倒了一碗,三個長輩美滋滋的小口品了起來,瞧他們那個得意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喝綠蟻樓的劍南燒春。
這種場合,朱舜作為一個晚輩即便是當朝首輔,也沒有資格給家裡的長輩敬酒,只能端酒,或者是自飲自酌。
朱舜給自己倒了一杯,準備暖暖身子,卻聽見院子外面傳來了熟悉的『砰』『砰』。
工廠主朱壽喝完酒碗裡的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咋回事,從大年廿一開始,咱家門外面經常會有災民給咱們的院子磕頭。」
「估摸著是看舜兒從一個老百姓變成了朝廷大官,把舜兒當成文曲星下凡了」
還沒說完,悶不吭聲的百戶朱忠義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說話。
朱舜放下酒碗走了出去,站在飄蕩著雪花的院子裡,看向了低矮土牆外。
不斷有貧寒百姓沉默著走過來,朝著朱家的院子鄭重磕三個響頭。
默默而來,默默離開。
一批又一批,絡繹不絕。
朱舜站在大雪紛飛的院子裡,靜靜不語。
今年冬天。
不止有雪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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