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那漢子吆喝,朱媛讓儀鳳出去瞧個明白。挑珠簾,登河岸,逐級而上,儀鳳但見一書童打扮的年輕漢子,站在跟前,面上和善,見儀鳳出來,此男子恭敬道:「小人這廂有禮,莫非小姐是那弄笛之人?」
儀鳳道:「有禮,我不是吹笛子的那個,我家小姐才是。你家公子請我家小姐何事?」
這書童一瞧,這姑娘伶牙俐齒,絲毫沒有半點弱勢,這人也是見過世面的,言談舉止便可猜個**分,即便下人都如此強勢,恐怕這舟中之人,不簡單。急忙又深施一禮,連忙道:「大姐,我家公子沒有別的意思,適才聞小姐吹奏笛子,甚是悅耳,想必是精通音律,我家公子十分仰慕,但求討教一二,故差小人前來邀請。煩請大姐通報一聲,我也方便給公子回話。」
儀鳳一瞧,人家彬彬有禮,頓生了幾分好感,便道:「你且等著,待我通秉我家小姐。」
朱媛聽了儀鳳所述,稍有遲疑,畢竟這大晚上的,一個男人要請她,有點彆扭,但同時她的好奇心卻止不住的慫恿:這男子撫琴如此動聽,必然是音律方面的高手,正所謂棋逢對手,也許是個帥哥說不定哦,應該去看一看,順便問一問為啥彈的這麼哀傷。想到這裡,朱媛叫儀鳳陪著,棄舟登岸,隨著那書童穿堂拾階,來在二樓一間雅座。
攏目光觀看,但見一白衣儒生打扮的男子,四平八穩的坐在中間,往臉上看,面如冠玉,頰上一縷美髯,修的整齊。看模樣,也就四十上下,對朱媛來說,算是位中年大叔了。
那中年男子見來人竟是兩位黑紗遮面的年輕女子,不禁侷促的縮了縮手,趕緊起身,穩穩噹噹的拱手施禮:「二位小姐,在下姓陳,適才聽得二位作笛聲,委婉悅耳,小生甚為仰慕,故使人請了二位,冒昧之處請多海涵。」
朱媛看這人乃是一儒生,行為舉止中規中矩,知道不是歹人,遂還禮道:「先生不須多禮,適才小女子聞先生撫琴,亦是難得的好曲,故此泊舟,只想聽先生彈琴,卻未料先生撫的這般好琴,竟不似人間該有,吾心下犯了癮,便和了兩句,唐突之處,也請先生包涵。」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小姐見笑了,請坐下說話。」朱媛應了一聲「請」與那男子分賓主落座。儀鳳和那書童兀自站立一旁.男子一看就知道誰是主角了。微笑著問朱媛:「敢問小姐貴姓?」
朱媛道:「小女子姓柳」。
男子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竟有些失神,咕噥道:「姓柳,啊,小姐姓柳!莫非。。。不會!」朱媛頓時覺得這人有些反常,關切的問道:「先生何故如此?」
男人回了回神,慢慢又坐了回去,滿臉抱歉的神色道:「額,小姐莫怪,失禮了。適才聽小姐姓柳,不免想起了一位故人來。」
朱媛看這人神神叨叨的,不禁皺了一下眉頭,果然這人有問題,那琴彈的簡直聲淚俱下,淒悽慘慘戚戚,聽上去遇到了比竇娥還要冤的事兒。便道:「先生還請見諒,吾有一事不明,須向先生討教。」
男子道:「但說無妨!」
朱媛道:「適才聞先生琴聲,似有隱情,何故如此哀傷?莫非遇到了什麼難事?」
男子長嘆了一口氣,幽幽的念道: 「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幾番煙霧,只有花難護。」說話間,眼睛竟有些紅潤。
朱媛仔細揣摩這句話,似是而非的熟悉!這是宋詞的格律!然而,這個男子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句宋詞來,而且這句怎麼這樣的熟悉。朱媛開始在腦海里翻來覆去的尋找這句詞。突然,一個人在她的腦海里冒了出來!這首詞的作者,南明才子陳子龍!被稱為一代詞宗的南明志士,著名詩人陳子龍。朱媛心中大驚,竟不由的站了起來,一隻手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好大,一手指著那中年男人,道:「你莫不是陳臥子?」
男人被朱媛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還真沒看出來,這個小娘子怎麼這麼生猛!而且,她怎麼會知道我就是陳臥子?男子的表情頗顯尷尬,臉兒一下子變的紅紅白白的,那狀況看上去太好玩了。頓了片刻,男子整理了一下思緒,輕聲道:「正是在下,小姐與我素未謀面,何以知我姓字?」
朱媛頓覺失態,尷尬的笑了笑,臉都要紅到脖子根兒了,要不是黑紗遮住,眾人一定會認為關公投胎轉世為一個女娃娃了。尤其加上那雙丹鳳眼。丟人,長久以來修煉的淑女狀態被她這一下給丟乾淨了。但朱媛認為,此人值得她如此失態,這個陳臥子,名子龍,字臥子,南明著名的才子,且其人品行,算得高潔,與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曾經談過戀愛,柳如是是南明時期名妓,才華橫溢,南明滅亡時,柳如是作為一個身份卑微的煙花女,面對滿清入侵,義憤填膺,曾勸其夫錢謙益投水殉節,錢謙益作為內閣大臣,竟然貪生怕死,投降滿清王朝。做了漢奸。柳如是是一個剛烈的女子,頗有民族氣節。陳子龍弘光朝任兵科給事中,受柳如是影響,陳子龍也很有氣節。朱媛對漢服消亡史做過深入研究,這些名人的事跡,她耳熟能詳。突然遇到了活蹦亂跳的陳子龍,由不得她大驚小怪。
朱媛趕緊調整了一下狀態,重新又規規矩矩的坐回位子,訕笑道:「先生大名,江南儒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哇,先生才高八斗,論這填詞作賦,試問當今天下何人可與先生相提並論,適才一句詞,我便料到是先生了!」
陳子龍一尋思,喲,我原來這麼出名呢?隨便一個小女子都知道我。真是太榮幸了。轉念一想,也有道理,這小娘子笛子吹的那般好,對詞律頗為稔熟,當今天下,只有他陳子龍的詞,可比肩於唐宋。
既然都算熟悉了,二人這話題可就放開了。朱媛劈頭就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道:「先生適才奏出悲愴之音,是有感國家凋敝,斯人已去吧?」
陳子龍直言不諱:「不瞞小姐,陳某確因此感懷,想到傷心處,結果這琴音越發淒涼。不過,小姐那一曲明媚的笛聲,猶如耀日初升,喚醒夢中人。」朱媛正要答話,陳子龍接著又追問了一句:「敢問小姐芳名?」
朱媛答道:「小女子柳夢璃」。陳子龍恭維道:「好名,額,小姐是金陵人氏麼?」
「非也,小女子施州人氏,來金陵不久,目下居於清涼山。」
陳子龍盤問一番,知道了朱媛姓字名誰,家住哪裡,好奇心被滿足的差不多了,就開始談論些音律方面的話題,朱媛想,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查了我家戶口,我必須得查回來,當得知陳子龍任職在弘光朝廷後,朱媛改了稱呼,直呼陳大人。陳子龍不讓她這麼稱呼,一是顯得生分,二是官民畢竟屬於兩個階層,不免生了些隔閡。在他看來,這個小妹子活潑開朗,聰明伶俐,但張弛有度,分寸拿捏的恰如其分。
只是這面紗下的真容,有點讓陳子龍想入菲菲,他沒有問朱媛即便到了現在,也不以真容示人的原因。陳子龍幾次暗示的提問,都被朱媛巧妙的拉到別的話題上。陳子龍有些悻悻然,但又不好直接要求人家姑娘摘了面紗,一睹芳容。萬一有什麼難言之隱,這好不容易結識個聊得來的朋友,被嚇跑了怎麼辦。
最後,陳與朱就只討論了一番音律的事,然後就跳到時政,朱媛發現此陳子龍果然不同凡響,知識豐富,博古通今,真乃治世良才,然而,陳子龍卻憂心不已,雖然他屢次上書弘光帝,然而這不爭氣的皇帝,對他不理不睬,馬士英,阮大鋮之流更是對他百般刁難,因為他們都是「持不同政見者」。敢說話的沒幾個人了,陳子龍被當朝形式傷透了心,眼見天下危亡,仕官大夫隻眼睛盯著自己一點得失,鬥來鬥去,陳子龍感到無比傷感。朱媛覺得這個人與那三閭大夫屈原有幾分相像,混的確實夠慘的。
聊到最後,朱媛勸他不要操之過急,並且神秘兮兮的表示,天佑大明,必有一賢王等著他呢。陳子龍隱約覺得眼前這個妙齡少女不似看上去那般簡單,對他的觀點不是全盤的接受,也不是全盤的反駁,對他提到的某些看似艱深的問題,對答如流。而且,看的出來,這個人極有心機。
臨別之時,朱媛屢次提到了陳子龍編纂的《皇明經世文編》。對此,陳子龍大感意外。《皇明經世文編》是他嘔心瀝血之作,內里蘊藏的是他經世致用的政治觀點。是些治國理政的公文和若干政論。這女子對此書如此看重,讓他有些感慨,果然男人們還比不上女人了嗎?一部政治論文集編完之後,看的懂的沒幾個,確切的說是認真看的沒幾個。原本是借著這本集子拉攏幾個仁人志士的,奈何天下士子早就成了烏合之眾。沒幾個上得了台面的。驚奇之外,陳子龍打心眼裡看好這個小女子。見她有心求這《皇明經世文編》當即表示,回府後將抄錄的半本送與朱媛,另外還說要送朱媛一本《農政全書》。朱媛一聽這書名,不禁眼前一亮,她當然知道《農政全書》!其作者,正是明代的農學家,天文學家徐光啟,西方《幾何學》由他和利瑪竇合作翻譯。朱媛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可以跟明朝先進技術代表者直接接觸了。或許,她可以通過陳子龍,了解到司天監的情況。
挽救行將就木的明王朝,似乎近在咫尺了,朱媛顯得很興奮,冥冥之中,讓她巧遇陳子龍,她可以挽救他的命運,挽救大明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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