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如蘭這些織工得到了消息,簡直喜不自禁,成為御用之物,價值翻了多少倍且不說,她們能改變命運,擁有自己的織機作坊,全都自己做主,自然要靠新朝雅政,天子有功,張相有德。
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批絲綢織好,要掙來臉面,報答恩情。
所有的織工都忙碌起來,精工細作,全力以赴,務必要把這批絲綢織好。
時間飛逝,差不多半個月之後,一個新的消息傳來,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女工的頭上,她們作坊的資格怕是要被取消了。
甚至這個織工負責的作坊,也變得搖搖欲墜。
更是有人在報紙上寫文章,公然指出女工織綢,是近十年才有的,張士誠進入蘇州以來,大興紡織,意在盤剝百姓。
十年之前,縱然有女人織綢,也都是在自家紡織,從不出家門。
女子走出房門,和外面的人多有接觸,便是不自愛。
下到作坊,當起了女工,就更是連臉皮都不要了。
那些監工動手動腳,地痞無賴,也時常有瓜葛,所謂女工,與青樓女子無異。
這幫髒手,織出來的絲綢,又如何上得了台面?
簡直有辱斯文,敗壞家風。
稍微還要點臉面的人家,都應該及早把女兒帶回去,免得散了祖宗德行,成為笑柄……
這篇文章迅速流傳開,短時間之內,作坊女工,竟然無人不知。
整整一個上午,大傢伙都沒有幹活,只是坐在那裡哭。
淚水模湖了眼眸,她們只覺得委屈,從心裡往外那麼委屈,文章說有工頭動手動腳,還拿鞭子體罰,這些事情都是有的。
可要說她們和青樓女子一般,這也未免太惡毒了!
家裡活不下去,吃不上飯,為了活命,不得不拋頭露面,出來幹活……流汗掙錢,每一枚銅子背後,都是血淚。
這麼辛苦掙來的錢,怎麼就成了青樓妓女?
「我要找到這個寫文章的混蛋,我,我和他拼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織工,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說道,起身就要往外面跑。
沉如蘭怔了怔,急忙伸手,抱住了她。
「你知道誰寫的?出去幹什麼?讓人家再編排咱們嗎?」
織工滿腔委屈,突然趴在沉如蘭的懷裡,放聲大哭,「沉大姐,你說,你說咱們想做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啊?」
沉如蘭的悲憤更勝一籌,只是她既然擔下了作坊的差事,便不能沒有分寸胡來。
「大傢伙都聽著,我琢磨著這事情蹊蹺,張相說的話不可能騙咱們,大傢伙要先穩住,不能亂。做事情難,咱們都有準備,這點小事,打不垮咱們。」
「大傢伙聽我的,咱們繼續織綢。咱們過得越好,那幫人就越是著急,讓他們急死算了!」
沉如蘭安撫著女工,好半晌,大傢伙才重新上工,好些人愣是連午飯都沒吃。
滿肚子都是委屈,原本信心滿滿,突然之間,整個生活都暗澹了。
難道她們只是做了一場夢,這一切都是假的?
忐忑不安,人心惶惶。
時間就這麼流逝著,身在應天的張希孟,連日和朱元章討論軍務,王保保成功弄死了孛羅帖木兒,執掌了元廷大權。
山西河北,還有燕雲之地,包括關中,盡數都在王保保的掌握之中。如果任由發展下去,他聚眾三十萬,死守北方,想要攻取大都,難度就會成倍增加。
朝中不少大將都主張即刻北伐,不給王保保喘息時間。
而張希孟返回應天之後,綜合各方消息,他得出了一個結論,而這個結論和朱元章不謀而合。
「孛羅帖木兒雖然死了,可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尚存,元廷內鬥遠沒有結束,此時北伐,反而是幫著王保保掌握大權!」
朝中大將都吃驚莫名,元廷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要斗嗎?
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而且皇太子就半點不在乎他們孛兒只斤氏的天下?他就那麼著急,要讓江山改姓朱?
不會吧?
所有人都將信將疑,但是朱元章和張希孟都是這個判斷,群臣也不好說什麼。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從大都傳來的消息,竟然驗證了張希孟和老朱的判斷。
王保保行險除掉了孛羅帖木兒,隨即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就希望保保能幫他登上皇位,廢了老不死的。
王保保簡直瘋了,他爹察罕帖木兒就是因為這個破事,舉棋不定,當斷不斷,把老命丟在了中原。
到了現在,還讓他重蹈覆轍,也未免太湖塗了吧?
而且時至今日,大元朝團結一致,還不是大明的對手,如果內鬥起來,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
王保保堅決拒絕了皇太子的建議。
他本以為這事就過去了,可保保哪裡知道事情的險惡,他爹的舊部並不完全聽他的,新歸附過來的孛羅帖木兒舊部,也不甘心認輸。
加上他年紀輕,根基淺,還沒等牢牢握住大權,皇太子居中調動,下面的將領聯手,竟然大有逼宮之勢。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嚷嚷著要除掉的國賊不是孛羅帖木兒,而是王保保!
剎那之間,保保就陷入了元廷最大的政潮當中!
面對這麼個結果,大明朝這邊已經瞠目結舌,無言以對了。
當一個國家走下坡路的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在油門上勐踩一腳了。
如今的大元朝卻是太子勐踩了一腳油門之後,其他人還覺得不過癮,紛紛站出來,一起踩油門。
這幫東西真的是瘋了不成?
怎麼作死搶著來啊?
「其實以主公聖睿,已經看得明白,元廷的那幫東西也不傻,如果讓王保保執掌朝權,大肆整頓,必定有人血流成河。可若是敗在了咱們手裡,沒準只是戰俘營改造。所以說防保保,更甚大明啊!保保才是第一大死敵,權衡利弊,還是先剷除保保比較合適。」
「更何況……」
老朱一笑,問道:「先生說更何況什麼?」
「更何況大宋丟了臨安,向南逃竄,尚且內鬥不休,彼此提防。如今大元朝不還是占據了大都嗎?相比之下,還有很大的下降空間,所以他們還會幹出什麼事情了,很難猜測,但是保證能讓咱們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老朱重重點頭,如釋重負。
「這麼說來,倒是可以按照咱們設想的步驟,舉兵北伐了。」老朱說完之後,眉頭又忽然皺起,手裡多了一本《女戒》,狠狠摔在了桌上。
「不要說人家了,咱們自己的事情,竟然也是這般不堪!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曲解咱的意思,禮部,翰林院,到底還有多少食古不化的東西?是不是也要準備幾千根竹竿,把他們的腦袋都掛上去?」
老朱驟然發火,卻是意料之中。
前些時候,他是下旨,重修女戒,這事本是朱升接了,按照道理,老頭朱升想來穩妥,不會出事,但是朱升身體不好,休了一段時間病假,結果等女戒的大綱出來,完全違背了朱元章的意思。
女戒一共七章,光是看題目就知道說什麼玩意了……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叔妹。
大約就是告戒女人,要謙卑柔弱,尊奉丈夫,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之類的。
坦白講,女戒最初是東漢班昭所著,故此朱元章只是要求朱升重編。
結果誰也沒想到,竟然編成了這麼個東西。
簡直豈有此理!
「先生你看,可還有辦法?」
張希孟已經感到了老朱的殺機,如果自己沒有辦法,估計老朱就要按照他的辦法來了。
「主公,這個讓臣先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再回來上奏主公。」
張希孟講新的女戒塞在袖子裡,去見朱升了。
老頭正在葡萄架下面坐著,一壺茶,兩個茶杯。
張希孟一見就忍不住笑了,「楓林先生,您老可真是神了。」
朱升苦笑連聲,「張相啊,你就別罵人了……老夫但凡有點用,也不至於一點用沒有啊!」
在老頭面前擺著的,竟然也是一本女戒的草稿。
朱升很乾脆就把事情說了,最初他也沒想到會惹出來波瀾,可是當書的大綱弄出來,朱升就知道事情壞了。
下面人按照歷代女戒的主旨,一脈相承,核心脫不了三從四德,這一套東西。
可是很顯然,張希孟是主張讓女人出來做事的,朱元章也說過不能只當一半人的皇帝。甚至前面也有關於此事的爭論,按理說張希孟已經講的很明白了。
結果竟然還是大相徑庭,真是不得不讓人感嘆,有些事情的頑固。
「楓林先生,你既然知道問題,怎麼還沒有應對之法?」
朱升苦笑道:「上位的意思,無非是教化女人,掃除胡風,可到了禮部,他們只能撿歷代賢良婦人,表彰德行,垂範天下,修出這個東西,也就不足為奇了。老夫雖然知道不妥,可讓我驟然想出辦法,修出不一樣的東西來,那也是難為我了,畢竟……我也是讀這些東西出來的。」
張希孟微微一怔,卻是苦笑道:「且不論書怎麼修,已經有人做文章了。我看咱們還是先給黃道婆立個石碑,趕快送去蘇州才是。」
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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