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皇帝看了看朝臣瞠目,心中還有些小得意。
不過他也還是有些小技巧的。
「朕,朕再思量一二……淮王、丞相,你們要好生布置城防,不可懈怠,更不可讓紅賊趁虛而入。」
淮王帖木兒不花和丞相慶童領旨,群臣散去。
明軍前鋒已經過了通州,距離大都也只是一步之遙。
元廷上下,當真是風雨淒淒,人心慌亂,難以言說。
鐵鍋皇帝返回宮中之後,即刻下旨,叫來了一百多名親信大臣,另外還有心腹后妃宦官……趁著夜色,打開健德門……跑了!
前後不過兩個時辰,皇帝潤得這麼神速,也是讓人嘆為觀止。
帖木兒不花等人互相看了看,欲哭無淚,這不還是做了宋徽宗嗎?
趙佶在金人第一次南下的時候,匆忙禪位給兒子趙桓,隨後帶著親信大臣,從汴梁跑了出去,躲避金兵。
棄社稷江山不顧的舉動,和鐵鍋皇帝又有什麼不同?
「還是不一樣的,太子,朕沒有禪位給你,沒有讓你繼位留守大都……從今往後,我們父子也互相扶持,共渡難關,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但是從今往後,我們必須同心協力才是。」
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諾諾答應……只是逃出京城之後,他心裡半點喜悅也沒有。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荒野,路邊還有白骨,時不時野狗惡狼出沒,天上烏鴉盤旋。
陰風淒淒,黃沙陣陣。
大元江山,幾時變成了這副模樣?
早知如此,留在大都,以江山社稷,投降大明,或許也不錯,還能當個富家翁,不用出來受罪……皇太子心思轉動,偷眼看了看鐵鍋皇帝,到底沒有更進一步的膽子。
他們為了躲避明軍追擊,故此逃得極快。
一路上風餐露宿,來不及吃喝,論情形,好似曹阿瞞敗走華容道;看境況,分明苻天王兵敗八公山。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鐵鍋皇帝狂奔出一天多,腹中飢餓難捱,只能暫時吃點東西。
他們休息的地方,背後群山連綿,是建造皇宮時的採石場,大片山體外露,上面儘是砂石,寸草不生。
鐵鍋皇帝剛坐下片刻,還沒來得及吃東西,突然砂石崩塌,一塊桌面大小的石塊滾落,聲音如雷,塵土飛揚。
鐵鍋皇帝一躍而起,爬上馬匹,瘋狂逃跑。
「不好!明軍來了!」
下面人也是大驚,「陛下,別跑,快停下!」
鐵鍋皇帝氣得咬牙切齒,「不跑幹什麼?等著被抓嗎?」
手下人哭笑不得,「陛下,就算跑,也別朝著大都跑啊!那是來的路!」
剎那間,鐵鍋皇帝老臉漲紅,又驚又怕,羞憤難當。
這要是方向錯了,跑回大都,豈不是自投羅網?
這位是嚇湖塗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鐵鍋皇帝帶著乾癟的肚子,重新上路,逃出居庸關,總算是離著上都不遠。
一路上所見,儘是戰亂摧殘之後的場景。
當初北伐中路軍就劫掠過,後來元軍反覆爭奪廝殺,相比起來,他們可要比北伐軍狠多了。
百姓悉數被掠,屋舍空蕩蕩的,成片垮塌,慘不忍睹。
看到這裡,鐵鍋皇帝終於傷感起來,他環顧左右,抱怨道:「朕不出京,安知外事如此?卿等皆曰天下太平,只是紅賊作亂……只怕從今往後,你我君臣,反成了賊寇!」
群臣越發汗顏,他們是半點主意也沒有,只能先跑到上都,集合那裡的文武,再商議對策。
就在大元君臣狼狽逃竄之時,明軍早已兵臨大都。
徐達親自督兵,將大都包圍。
昔日的幽州城,近在眼前。
胡大海,常遇春,花雲,吳禎,吳良,藍玉,李文忠,還有許許多多明軍勐將,齊集城外,恨不得立刻攻城。
徐達卻是不慌不忙,暫時讓眾人坐好,他背向大都,笑道:「你們可知,宋人也曾兩次來到這裡!」
他的話剛說完,常遇春就笑道:「大將軍,你怎麼也學起張相公了?要給大傢伙講古啊?」
徐達哈哈一笑,「我這點墨水,怎麼跟張先生比?但是我想說的事,也在這兩次之間。」
李文忠突然道:「大將軍所言的第一次,便是宋太宗乘著滅北漢威風,直取燕雲之地。他起初很是順利,大軍圍攻幽州,結果久攻不下。而契丹援兵趕來,雙方在高粱河決戰,結果宋軍慘敗,宋太宗屁股上挨了一箭,搶了驢車,倉皇逃回,失去了收復燕雲的最好機會。」
徐達笑道:「這就是了,我要講的是第一,我們必須攻克幽州,拿下燕雲之地,絕不許功敗垂成!」
眾將齊齊點頭,雖然此刻明軍優勢巨大,尚且需要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隨後藍玉又道:「這第二次便是當初宋徽宗用宦官童貫之策,花錢買來了幽州,童貫竟然因此封王。無奈金兵南下,宋軍瓦解冰消,不但沒有保住幽州,連開封都丟了,釀成了靖康之恥,奇恥大辱!」
徐達大笑點頭,「對,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拿下了大都,我們還要守得住!」
徐達虎視諸將,大聲道:「你們可聽明白了?」
常遇春和胡大海稍微沉吟,立刻點頭,「大將軍教訓的是,我們心知肚明!」
徐達頓了頓,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是咱們一直以來,都不斷強調的,而張相就在後面,我也不多說了,大傢伙務必牢記於心。」
還能是什麼?
自然是軍紀!
徐達繼續道:「光復燕雲,滅亡大元。無論放在什麼時候,都是潑天大功,世襲罔替的爵位是跑不掉的,千秋青史,也會寫上一筆。只希望大傢伙不要在這個緊要關頭犯傻,葬送了自己的名聲,也影響了恢復大局!到時候就誰也救不了你們!」
諸將悚然,徐達的這幾項提醒,都堪稱及時精準,切中要害。
反倒是要怎麼攻城,徐達沒說太多,道理也很簡單,這種事情,還用得著他交代嗎?
攻城之戰迅速開始。
明軍選擇從齊化門突破……將士們背著沙土,飛奔到護城河前,將一筐筐沙土,倒入河中。
城頭也有弓箭射來,明軍竟然沒有後退,而是集結弓弩,利用火銃,對著城頭勐轟,強烈還擊。
在城上居高臨下,自然是占盡了天時地利。
可問題是他們遇上了明軍這伙狠人。
大家不怕犧牲也就罷了,更是歷經百戰,總結出了全套的經驗。
他們準備了防備弓箭的大盾,可以連成一片的那種,又多準備弓弩強弓,射程極遠,還有那些威力不俗的火銃。
靠著將士嫻熟的技法,還有手裡的傢伙,竟然死死壓制住了城頭的反擊。
僅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填平了護城河。
隨即大傢伙扛著雲梯,衝到了城下。
豎起雲梯,開始登城。
此刻城頭元軍已經開始潰散,難以支撐。
先登之功,就在眼前,好幾位將領,包括藍玉等人在內,都有心搶奪登城之功。
李文忠卻是攔住了藍玉,「以後有的是立功的機會,這份功勞你必須讓出來!」
藍玉怒視李文忠,「誰給你的臉皮,跟我說這事?這功勞豈有讓人的?不會是你想要吧?」
李文忠呵呵一笑,隨後指了指那個攀上雲梯,往城頭而去的士兵,輕聲道:「他姓文!」
「文?」
藍玉一怔,「文丞相的後人?」
「嗯!是文家的人!」
藍玉聽到這話,心中震動,竟有種酸熘熘的感覺。
「當年文丞相是被押解到了大都,如今我們是大馬金刀,殺進大都!果然是不一樣!」
藍玉諸將,眼瞧著文家後人登城之後,隨即才大軍湧入,奪了齊化門。
……
「張相公,張相公!」
「前方捷報,我軍已經殺入大都!」
此刻張希孟正坐在馬車上,距離大都還有三十多里。
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鬆了一口氣。
哪怕明知道結果如此,但是真正順利殺入大都,光復故地,那種難以言說的激動,還是讓張希孟漲紅了臉。
「快,快點!」
他大聲催促,車夫也是奮起揮鞭,急速向著大都趕來。
同坐馬車的江楠臉蛋比張希孟還要紅。
「盼望了這麼多年,總算到了!老爺是不是該寫首詩啊?」
張希孟略微咳嗽,「那個,你也知道我的本事,詩詞不是強項,就不丟人現眼了。」
江楠笑道:「是,我知道老爺是當世學宗,天下仰望。如今身臨大都,有什麼要寫的?又要做一篇何等文章?」
張希孟深深吸口氣,舉目眺望,大都城牆的輪廓就在眼前,黑壓壓一大片……張希孟難掩澎湃的心緒,卻又極為冷靜道:「五百年的歲月,土雖依舊,人心卻是迥然不同。一路行來,越是向北,胡風就越是嚴重。蒙古貴胃,色目官吏,圈占土地,大肆牧馬,百姓淪為農奴,被壓榨到了極點,慘不忍睹。」
「我們進入大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我們講驅逐胡虜,要驅逐的是什麼!救濟斯民,要救濟的是哪些人!」
張希孟斷然道:「此地不乏從五代起,就追隨契丹,甘為鷹犬的大族,既然是驅逐胡虜,就不僅限於元廷。同樣的,百姓受了五百年折磨,要救的人,也不僅僅是漢人。把這個意思,儘快告訴徐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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