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贏了,怎麼還這麼難!」朱英撓了撓頭,很是困惑。
賈魯卻是半點不意外,而且還更有一番體會在其中。
「同樣是開河,同樣是寶鈔。同樣要民夫,同樣要花錢。總不能換了個朝廷,老天爺就降下福澤,堤不修而固,糧不種而有?說到底,咱大明和逆元的不同,無非就是上面主政之人的心罷了。所以我才說有張相在,是萬民之福。」
朱英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您老是覺得我乾爹沒有這個心了?」
賈魯無奈,「我哪敢非議天子,我是說陛下縱然有這個心思,但是面臨眼前的局面,他未必能有穩妥的辦法。」
朱英認真想了想,輕笑道:「我看啊,您老多半是猜錯了,我乾爹想不出穩妥的辦法,但他總能想出辦法的,不信就瞧著吧!」
……
朱元璋真有辦法嗎?
「胡惟庸啊,你讓咱學秦國,坑殺俘虜……這事要是做了,咱的名聲豈不是毀了?你想陷君父於不義?」
胡惟庸嚇得慌忙跪倒,誠惶誠恐,「上位,臣萬萬不敢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臣要真是敢陷害君父,那就讓臣五馬分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朱元璋淡淡哼了一聲,「用不著起誓發願,老天爺那麼忙,就算一天劈一百個,也劈不光無義小人……你有什麼詳細的打算,就只能說吧,咱仔細聽聽。」
胡惟庸誠惶誠恐,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這才道:「上位,現在俘虜那麼多,每天消耗的糧食都不是一個小數目,還要從軍中調撥。可軍糧也有限,剛剛打了大勝仗,賞賜沒到,卻要將士們節衣縮食,供養俘虜,於情於理,都說不通的。」
朱元璋陰沉著面孔不說話,這事他能不知道?
「你繼續往下說,讓咱仔細聽聽。」
胡惟庸見朱元璋如此,略微放鬆,隨即道:「上位,元兵殘害百姓,殺戮無算。中原百姓,十不存一。這麼大的血仇,不能不報。臣覺得大可以以報仇為名,痛下殺手,除掉這個禍害!」
「殺了?」
「嗯!臣確實是這個意思,只要確係他們濫殺無辜,也就罪有應得。沒有人會質疑上位,相反,還會說上位英明,為民除害的!」
胡惟庸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想要從老朱臉上,看到些什麼。
但是朱元璋面色凝重,宛如一塊生鐵,絲毫不給胡惟庸機會……沉吟了少許,朱元璋才道:「胡惟庸,要說為民除害,殺戮元廷將領,除掉那些當官的,還有情可原。你跟咱說,要殺二十多萬人,你以為誰都不明白怎麼回事?你也太小瞧天下人的智慧了,難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只有你聰明不成?」
「臣,臣沒有這個意思,請上位明鑑啊!」胡惟庸又跪在了地上,渾身哆嗦,汗流浹背。
朱元璋冷哼道:「告訴你,這麼個不行!這一次守陝州,有蒙古將士,進軍白陘口,有蒙古士兵……咱為了進軍中原,也先帖木兒,還有許許多多的蒙古富商,他們都出了錢,為國家盡了力!俘虜當中,確係有罪,咱自然不會放過,但要咱濫殺無辜,把二十萬人都坑殺了,這百萬已經歸心的蒙古人怎麼辦?難道都殺了嗎?」
胡惟庸嚇得慌忙道:「臣,臣一時糊塗,沒有思量明白,還請上位寬宥!臣,臣當真是一片好心,只是沒有想得這麼深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磕頭作響。
朱元璋默默瞧著,臉上湧起一絲冷笑,此人心腸歹毒,無所不用其極,果然是個毒士!
如果在幾年前,朱元璋根本懶得看他,多半會直接殺了。
但是坐在了龍椅上,想的多了,也就懂了。
比如當下,幾乎是個死局,一般的辦法是沒有可能破局的……讓老朱殺二十萬俘虜,他也干不出來。
那就只有想想別的主意了。
「胡惟庸,你說遷居東南富戶,讓他們充實中原之地,如何?」
胡惟庸微微一怔,他有點不甚明白,因此怔住了。
朱元璋則是繼續道:「咱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那些主動借錢給朝廷的,咱還是願意網開一面,可以准許他們交錢,保全家人,至於那些沒有借錢的,和朝廷不是一條心,自然不必客氣,大刀闊斧,多多遷移就是。胡惟庸,你覺得咱說的有道理嗎?」
胡惟庸腦筋飛快轉動,他總算是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上位是說,要要讓富商主動免了債,不再逼迫朝廷?」
朱元璋把臉一沉,怒道:「什麼叫他們給朝廷免債?咱是讓他們拿錢買命,買家人平安,你聽不懂嗎?」
「懂,懂了!」胡惟庸慌忙答應,心裡卻是咚咚作響,好狠的朱元璋啊!
二十萬俘虜不能殺了,但千百個富戶還是可以下手的。
遷居抄家,不但能把債務免了,還能順便發筆財,恢復中原,也有錢了。
至於是不是合乎道理,朱元璋也有他的一套思量。
「胡惟庸,你不是管稅務部嗎?想必對這些大戶的情況一定很熟悉。咱讓你去辦這事,你能不能辦得圓滿妥帖?」
胡惟庸傻了……什麼叫圓滿妥帖?
抄家抓人,還讓人家感恩戴德嗎?
這個,臣真的做不到啊!
見他沉吟,朱元璋竟然微微冷笑,「讓你殺二十萬俘虜,你不猶豫。讓你對付大戶,你就扭捏遲疑,胡惟庸,你是不是和大戶之間有勾結?」
胡惟庸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冒汗了,這話太過誅心了。
「上位,臣不敢勾結大戶啊,只是臣覺得這麼做了,會不會動搖國本啊?」
「荒唐!」朱元璋冷哼道:「大明的國本是黎民百姓!不是區區幾個商賈富戶,咱讓你做這件事,就是要做到東南不擾民,中原要富民。兩難兼顧,咱賞你個參知政事!」
目前大明還是兩相兩參政,如果胡惟庸能高升一步,毫無疑問是一步登天了。
但這一步很容易邁嗎?
那是需要替天子干髒活的。
對付東南大戶,就是老朱交給他的任務,也是對他的考驗。
胡惟庸心裡很清楚,他要是敢拒絕,只怕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畢竟二十萬俘虜不能殺,千百個大戶要猶豫一下,但是一個胡惟庸,卻是跟螻蟻差不多,用不著遲疑!
「臣,臣願意!」胡惟庸咬著牙道:「上位,臣一定把事情做好,只是臣資歷淺薄,不敢奢求參政高位。臣只求上位能夠多多給臣歷練的機會,讓臣給上位做事,臣甘之如飴!」
官就不要了,往後讓我專門給你干髒活也就是了。
胡惟庸很容易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朱元璋的臉上微微含笑,算是認可了胡惟庸的表態,接受了這條惡犬。
可就在這時候,張希孟匆匆趕來。
相比起和胡惟庸的冷冰冰的,對張希孟的態度就好了很多,臉上儘是笑容不說,朱元璋甚至親自拿起了茶壺,給張希孟斟茶。
不對勁兒啊!
就算再偏愛張希孟,也不該一副討好的模樣,天子威嚴何在啊?
胡惟庸大為震撼,卻是不敢多說。
張希孟稍微沉吟,就猜到了怎麼回事,他也不廢話了,直接道:「主公,朱英從嶺南帶回來一筆錢,支付利息應該是夠了。臣琢磨著可以再次出售一批債券……就是向商賈借錢。」
「還借?」朱元璋怪叫道:「為了北伐借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現在北伐贏了,光復了中原,還讓咱借錢!咱,咱當了皇帝,也要受制於人?」
張希孟就知道朱元璋會這麼說,因此道:「主公,這次是借新債還舊債。名目就是中原復興債券。說到底,這是拿商人的錢,幫著朝廷做事,這是好事啊!」
「咱沒看出來!」朱元璋不客氣道:「咱知道,借錢就要給利息。商賈什麼都不用干,坐享其成,讓錢生錢!咱辛辛苦苦治國,百姓辛辛苦苦耕田,偏有那麼一群人不勞而獲!咱不答應!」
朱元璋哼道:「咱已經想到了辦法,咱要遷居豪強!」
張希孟微微錯愕,突然看向胡惟庸,目光如電。胡惟庸嚇得渾身哆嗦,這眼神怎麼比朱元璋的還嚇人啊?
「張相,下官,下官……」
老朱倒是乾脆,直接道:「這是咱的意思,張先生,你也不用怪他。」
張希孟無奈苦笑,「主公啊,這不是怪誰的事情。這麼弄確實能解決一時的問題。但債券信用崩塌,寶鈔早晚也要崩塌。一旦走到了那一步,其實損失最大的還是百姓。他們存在家裡的寶鈔,就真的會變成廢紙,有違陛下愛民之心啊!」
老朱一陣愕然,喃喃道:「竟會如此?」
張希孟微微搖頭,教了老朱這麼多,唯獨這事沒有教會他!
「主公,賬不能這麼算……咱只要維持住國債和寶鈔,到了明年,就可以定量寬鬆。臣能給主公變出幾千萬寶鈔,到時候支持主公收復燕雲之地,只在翻手之間。」
張希孟幾乎跟哄孩子似的,老朱皺著眉頭,「先生不要哄咱!」
「豈敢啊!只要商人能接受以新債換舊債,那問題就不大。」
朱元璋思忖了少許,「這事不難……胡惟庸,你聽明白嗎?張先生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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