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這一次絕對不能等閒視之,元廷所圖者大啊!」
賈魯發出了深深的感嘆,憂慮之情是遮掩不住的。
元朝作為一個以軍事立國的帝國,蒙古人作為橫掃世界的虎狼之師,自然有獨到之處。哪怕山窮水盡,日薄西山,最後的捨命一搏,依舊相當恐怖。
光是從兵力上看,四十萬大軍,只要滾滾向前,就足以踏碎任何敵人。
不光是兵力多,這些人馬當中,有陝西、河西走廊等地的蒙古諸王,還有西域的藩屬,鐵甲精騎,常年在苦寒的環境中磨礪,戰力非比尋常。
而且不要忘了,元朝統治了中原幾十年,大量掠奪能工巧匠,充實草原。
結果就是這些騎兵不但驍勇,而且裝備極好,鎧甲,彎刀,長弓,利刃……完全不是老朱手下三個騎兵千戶能比的。
「還有一點,主公也要小心。」賈魯再次拿出了一封信,這封信是從江南送來的。
在集慶等地,元朝的駐軍,包括禿堅不花,樞密副使絆住馬所部,還有地主武裝的頭子陳野先,以及長江的元廷水師,總兵力將近二十萬人,也在伺機渡江,襲擊淮西的紅巾軍。
「以老夫觀之,脫脫是想由北而南,自南而北,兩面夾攻。先取高郵,再取和州,而後合元兵主力,攻滅江西等地的紅軍,在會師中原,滅掉劉福通……如此一來,聲勢浩大的紅巾起義,也就只能瓦解冰消,星落雲散了。元廷又能苟延殘喘下去,等待下一場起義了。」
賈魯在元廷為官多年,又曾經官居中書左丞,太了解元廷的想法了。他的分析百分百附和脫脫的想法。
事實上脫脫早就想要南下,但他一直沒有出兵,除了糧草之外,就是要等待西域的騎兵。
另外脫脫還設想過,從宿州等地南下,以一偏師,蕩平濠州等地,最後圍攻高郵,滅掉張士誠,一舉平定兩淮之地。
而且為了這個方案,脫脫容忍了徹里不花的失敗,催促他整頓兵馬,發起攻擊……結果也就不用多說了,徹里不花很順滑地送了朱元璋一個大禮包,也讓脫脫的方案徹底破產了。
沒有辦法,只能調動江南的兵馬,採用南北合擊的方式,押上更大的籌碼。如果勝利了,一切好說,他就是延續大元國祚的功臣,可一旦輸了,元軍的主力損耗殆盡,大局就再也沒有恢復的可能了。
大元興廢,在此一舉!
原來脫脫才是老昭和。
在歷史上,脫脫大軍攻擊高郵的同時,江南的元軍發動十萬人馬,攻擊和州,彼時老朱只有一萬兵馬,仗打得非常辛苦,就連李善長都親自上陣守城,這才打退了元兵。
隨後老朱在和州轉戰,得到了常遇春等人的歸附,又收攏了巢湖水師,這才渡江攻取太平,集慶……
後世太多人都被高郵之戰吸引了目光,忽視了和州之戰,同樣也是以弱勝強。而且通過和州之戰,鍛造出了老朱的核心班底。
也正是這個班底,最終打敗了各路英豪,北伐大都,覆滅元廷,時隔百年,重新恢復了漢家河山!
張希孟沉思了良久,這才抬起頭,對著賈魯道:「元廷的優勢就擺在這裡,老大人以為,脫脫有什麼弱點?或者說這聲勢浩大的幾十萬大軍,就真的不可一世嗎?」
賈魯一笑,「若真是不可一世,他早就該南下了。」
老頭打起精神,換了副面孔,重新分析起來。
「這第一條,元軍分成南北而來,但是畢竟有紅軍義軍阻隔,脫脫遠在大都,他未必能號令江南的元軍。就算他能號令得動,隔著長江,只怕也沒法配合默契,協力進攻。這就給了我們各個擊破,分頭應對的機會。」
「第二條,脫脫調來的西北騎兵雖然厲害,但是他們不服水土,尤其受不了南方的暑熱,故此才會在九月份入秋南下,如果不能儘快獲勝,拖延到明年的春夏,氣候回暖,元軍必定多病,不戰自潰!」
「再有這第三條,就是脫脫自己了。他雖然在元廷算是異類,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極人臣而不驕,輕貨財,遠聲色,好賢禮士,堪稱社稷之臣。但他統兵的本事,只能說勉強。而且朝廷之上,未必能容得下一個掃蕩煙塵,得勝而歸的宰相權臣!別忘了,脫脫的伯父可是伯顏啊!」
賈魯給出了三條破綻,前兩條還都好說,無非是戰略軍力的分析,中規中矩,可是第三條就太誅心了。
蒙古人自從成吉思汗之後,就不斷為了汗位內訌,他們對外打得凶,對內更凶。
哪怕是忽必烈定都大都,建立起大元朝之後,依舊帶著骨子裡的凶戾之氣。
忽必烈在位三十五年,元順帝在位三十六年,一個頭,一個尾,加起來就是七十一年。
而元廷總共也就九十年,中間的二十年,分給了足足九個皇帝……元廷的朝政能亂到什麼地步,簡直可想而知。
蘇勛宗死後的混亂和元朝一比,都堪稱井然有序了。
皇帝走馬燈一樣,不停更換,朝局混亂,自然就會出權臣。
而元朝的官制又給了權臣孕育的土壤。
別的不說了,脫脫的伯父伯顏就曾經權勢熏天,天下只知伯顏,而不知皇帝。聲稱要誅殺漢人五大姓,這種碳基生物整不出來的狠活兒,就出自他的手筆。
伯顏囂張到了如此地步,他又是怎麼倒台的呢?
這就要感謝脫脫了。
脫脫是伯顏的侄子,從小寄養在伯顏跟前,和親兒子也差不多。
脫脫瞧著伯父權勢熏天,生怕會獲罪皇帝,受到牽連……他乾脆聯合皇帝心腹,把自己伯父給罷黜了。
伯顏委屈巴巴,死在了發配嶺南的路上。
脫脫踩著伯父的屍骨,成了元廷的丞相。也算是很有蒙古特色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
成為丞相的脫脫,雖然努力表現謙恭和善,改革弊政,任人唯賢,做了很多好事。但大廈將傾,豈是獨木可支!
再有了,就脫脫這個出身,加上他反噬伯父的舉動……誰能相信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純臣?
朝野上下,那些跟脫脫家有幾代仇恨的臣子,那些想要奪權的對手,無不虎視眈眈,不願意讓脫脫得逞。
君臣分析到了這裡,張希孟發出了一聲感嘆,「主公,脫脫若敗,就敗在胃口太大了!」
朱元璋眉頭緊皺,側耳傾聽。
張希孟繼續道:「如果他只是像跟上次剿滅芝麻李一樣,或許還能得逞,可是他打算集合南北元軍,一鼓作氣,蕩平紅巾……到了那時候,就算他想做個忠臣,只怕元廷也沒有相信他了。眼下大都裡面,想要脫脫倒霉的人,只怕不比我們少啊!」
朱元璋吃了一驚,卻又用力頷首,認同了張希孟的判斷。
其實到了脫脫這個位置,是沒有什麼選擇的。
他把計劃定的小一點,能行嗎?
對不起,不行!
那麼多人盯著,你說十年平遼,人家說五年平遼……別管能不能成,先把牛皮吹起來,把兵權弄到手。
脫脫也是這樣,他是騎上了老虎背,只能悶頭往前沖了。
一想到這裡,朱元璋竟然還有那麼一絲絲同情,脫脫這個宰相不容易啊!
不過很快老朱就把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才不會同情脫脫,他恨不得一個雷劈死了脫脫!
南北加起來,一共六十萬大軍,該怎麼辦才好?
「主公,脫脫主力攻擊高郵不假,但他未必不會分出偏師,襲擊我們,因此六合的城防必須加強,光是馮國用一個千戶未必夠用,必須派遣重兵。」張希孟斟酌道:「六合是集慶的門戶,又連接揚州,位置險要,非大將不能守衛,我提議讓徐達負責。」
朱元璋想了想,點頭道:「可以!」
張希孟又道:「主公,剛剛分析了,南北元軍未必同心同德,如果攻擊六合,同脫脫主力會師,江南的元軍就要受制於脫脫。如果臣所料不錯,江南元軍主力必定放在和州。主公最好坐鎮和州,調動兵馬,和元軍決戰!最好能把江南的元軍消滅在和州。到了那時候,我們渡江攻取集慶,也就會輕鬆許多!」
「還有……打仗不能只是算戰場上的得失,還要算其他的方面。」張希孟將目光轉向了賈魯,彎著眼睛,笑呵呵道:「老大人,你能弄清楚元廷的打算,只怕朝中還有不少朋友吧!該怎麼替元廷除掉權臣脫脫,您老肯定能幫上忙!」
賈魯翻了翻白眼,這小子果然不會給自己什麼好差事。
「老夫也只能勉力為之。」
張希孟笑道:「老大人放心,只管使用任何手段,我早就安排人,偷偷把老大人的家眷接過來,到時候就算暴露了,也不會禍及家人的!」
賈魯更是怒火中燒,氣得鬍子撅起來,你個小兔崽子,那是解除後顧之憂嗎?
分明是拿著家人脅迫老夫!
生怕不出力氣,逼老夫昧著良心害人啊!
正在這時候,突然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郭英一頭闖進來,急切道:「上位,元兵渡江,偷襲我們了!」
朱元璋一聽,豁然站起,張希孟和賈魯也都是心頭大驚,戰鬥來的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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