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三二五 進京

    「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徐元佐對這態度十分不滿,一回頭也看到了羅振權,便問道:「有事?」

    羅振權兩步上來,拉開凳子在徐元佐面前坐了,卻流露出一副討好的神情:「佐哥兒,聽說你要招人帶學徒?」

    徐元佐點了點頭。

    「你看我成不?我雖然不懂針路,但是操帆掌舵都沒問題。」羅振權興奮道:「我還會開炮放銃跳幫砍人。」

    徐元佐拍了老范的肩膀:「這人給你打下手。」

    羅振權一愣:哥原本是給你打下手的,現在變成了給你手下打下手,這豈不是遭貶了!

    徐元佐看著羅振權,很認真道:「你覺得是教水手砍人簡單,還是教海賊開船簡單。」

    海船上不可能備兩套班子,一套負責開船,一套負責搶劫或者反搶劫。這裡面就有個哲學問題,到底這些人是會開船的海盜,還是會打劫的水手。羅振權想了想,最後還是承認道:「教水手砍人略簡單一些,不過炮手和銃手得專門練。」

    徐元佐點了點頭:「所以你還是得配合著老范來。」

    羅振權有些失落,但是想到還能有機會出海,而且還是合法地出海,終究讓他點頭應承下來。

    老范是靠手藝吃飯的,雖然身在賊窩,還真的輪不著他去做賊。萬一他被砍死了,船上損失就大了。換言之,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決策層,不用上一線親自操刀。因此他比羅振權少一份血勇,在氣勢上弱了不少。

    「這事就交給你們了,要銀子報上來。就叫海事學堂,建在上海。不過我希望也招些北方水手,尤其是山東人,咱們主要以北方航路為主。」徐元佐道。

    「相公,要不要招些朝鮮人?」老范問道。

    「朝鮮人?他們有什麼用?」徐元佐反問。

    老范倒是有些意外:「相公要走北面的航路,莫非不跟朝鮮人做生意麼?」

    「朝鮮這邊我倒是沒有研究。一般海商跟他們做什麼生意?」徐元佐問道。

    跟朝鮮做生意很安全。按照朝鮮人的說法,明朝跟他們是父子關係,所以讓「兒子」占點便宜做爹的大明也樂意誰跟大明做生意,都屬於占大明便宜。

    從法統而言。朝鮮是個很特別的藩屬。太祖朱元璋為他們欽定國名之後,任命李成桂「權知朝鮮國事」。其後成祖才封朝鮮國王為郡王,享受親王待遇。

    朝鮮國內使用的法律,就是大明的法律;曆法就是大明的曆法;文字就是大明的文字即便朝鮮世宗發明了朝鮮拼音,中文仍舊是唯一的官方文字。更重要的是。朝鮮國王非但要接受大明皇帝冊封才能合法,而且平一旦發生變亂,還要接受明朝官員的管制所以登萊巡撫的官職全稱里會出現「節制朝鮮」的差遣。

    在江南浙江一帶,也經常會有傳聞說某地某人海上遇到災險,漂流到了朝鮮,頗受禮遇而歸。總體而言,這應該是朝鮮與華夏關係最好的時代。

    「我們這邊賣給朝鮮人棉布、絲綢、瓷器、生藥、銅錢和書籍。」老范道:「尤其是書籍,朝鮮人只要是書就買。」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這些都是大明主要的外貿商品,賣給朝鮮和南洋也沒區別。他們支付能力如何?唔,就是他們給銀子爽快不?」徐元佐換了個說法。好叫老范不至於疑惑。

    老范道:「這我卻是不知,不過走朝鮮的南商不少,想來應該是能賺錢的。」

    「朝鮮的馬和女人都是很賺錢的。」羅振權一旁道。

    「唔……馬我能理解,女人?我們還從朝鮮買女人?」徐元佐大為驚訝。

    羅振權理所當然道:「蒙元的時候就有說教,說怎麼才算是富貴人家?要有南曲黑廝高麗婢子,若是三者缺一,就算不得富貴。我朝好像已經不見黑廝了,但是勛戚人家用高麗婢子還很多。」

    老范弱弱地一旁補了一句:「天順年間,有聖旨不許掠朝鮮女子為奴。海防道是要抓的。」

    羅振權在一旁呵呵發笑,顯然不當一回事。

    徐元佐想了想。道:「這個不急,順手買賣能做則做,不能做也不強求,我開北方航路本就沒想過跟朝鮮人做生意。」

    「那相公是……」老范還想再問。

    徐元佐卻不肯說下去了。岔開話題問生源和水手能否在上海招足。老范倒是提了個討巧的主意,建議徐元佐去海州和太倉招人。這兩處的百姓多有海戶遺留,對出海毫不陌生。而且淮安徐州一帶的江南水兵不正鬧兵變麼?這些人在大明都已經鋌而走險了,更不會怕出洋做案。

    徐元佐有些遲疑,因為康彭祖是不肯用這些亂兵的。

    「既然能作亂一次,難保以後不作亂。」徐元佐搖頭道:「戚爺爺當年也說。選兵一定要選忠厚老實的良家子才行。」

    老范撓了撓頭,在想怎麼說,羅振權卻道:「朝廷選兵當然是選良家子,聽話嘛。咱們又不是朝廷,關鍵時候還要發發橫財,你盡選良家子誰肯給你那這種活?再說了,那些亂兵無非是為了餉銀,咱們從來不剋扣下人,還怕他們鬧事?」

    「我正經海商,給你說的跟海賊一樣……」徐元佐啐道:「你真是賊心不死!」

    羅振權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不過那些水兵可能基礎要好些吧。」徐元佐試探性地問老范。

    老范不能否認。那些水兵多是浙江人,家裡大人或是自己都可能出海打過汪直、徐海,即便沒有趕上那個年代的小年輕,耳濡目染也比尋常農夫要強許多。

    「那就試著招一些,打散了安排。」徐元佐道。

    羅振權哼哼兩聲,分明是在說:我說得沒錯吧!

    商議定了之後,老范也就急著出去監工了。這艘船是老范的班底,大部分人都是親戚故舊,必然會在學堂里受到重用。徐元佐怕羅振權過去了真被孤立,還特意讓他自己去找些個教習,能助他一臂之力。

    商議妥當。船也該開了。

    從威海衛出海,過沙門島,就進入了渤海海域。

    徐元佐前世也來過渤海,並沒有什麼感觸。此番坐在木質帆船上,才真正意識到環境對科技發展方向的影響力。

    同樣家門口都有海,華夏輕鬆點出了水密隔艙,而歐洲那邊卻死活想不出來。


    為何?

    渤海作為內海,竟然是海上無風三尺浪。若是有風,動輒就是大風大浪,航船當然首重抗沉性能。地中海那邊卻是真正的風平浪靜,波瀾不驚,歐洲人吃飽了撐死才會去考慮抗沉性的問題。

    即便是自詡在任何環境下都挺過去的徐元佐,這回都有了嚴重的暈船反應。

    老範本想照顧徐元佐,讓船更貼近海岸線航行,卻被徐元佐謝絕了。渤海近海多暗沙淺礁,萬一擱淺了反倒更加麻煩。

    徐元佐如此,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還有種沉船的恐慌漸漸瀰漫開來。這著實讓沈玉君神氣了好幾天,直到船隊靠岸,受不了的人紛紛轉道陸路,她才遺憾地另尋鄙視對象。

    徐元佐吐得身體發虛,臉上慘白毫無血色,心裡卻沒有失去商人的血性。他趴在床上,叫來同樣飄然欲死的梅成功,細細吩咐道:「那些人下船之後,空出來的倉位,一定……要賣掉啊……」

    梅成功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勉強出去吩咐了。

    沈玉君很快找了過來,沒好氣道:「你都丟了半條命了,還在乎空倉滿倉?」

    「要是、讓船、空著……我剩下的半條命、也沒了……」徐元佐努力撐了起來。

    沈玉君哭笑不得,給他塞了兩片薄荷:「放嘴裡嚼著。」

    徐元佐依言做了。也不知道是薄荷真的治暈船,還是心理作用,竟然覺得舒服多了。他坐起身:「暈船能徹底治好麼?」

    「習慣就好了。」沈玉君拉了凳子坐徐元佐對面,道:「我小時候剛上船的時候也暈得厲害,後來再大的風浪都無所謂了。」

    徐元佐靠在艙壁上,虛弱但是堅強道:「好。那我就熬著。這薄荷還真有用……你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沈玉君冷哼一聲,起身就走,丟下三個字:「我樂意。」

    「……」

    徐元佐並沒有遭太久的罪。不數日,船隊抵達大直沽,前後正好十五天,也不知道老范是真的經驗老道,還是讓他蒙著了。

    徐元佐還在為沈玉君沒有充分利用船艙空間而遺憾,不過如果船隊停下來上貨,肯定是要耽擱一兩天時間的。從時間就是金錢這個角度來說,也不能說沈玉君做得不對。

    天津誕生的時間挺早,然而迅速成為畿輔門戶、河海要衝衛是成祖永樂二年設立衛所之後的事。當時成祖為了紀念自己在此渡河靖難,才給了「天津」這個名號,意味著天子渡津於此。最早的天津衛在小直沽一代,後來又增設天津左、右衛,形成了大都市的規模。

    當然,這主要是得益於明初漕糧海運政策。

    南方的漕糧和私貨通過海船運到了天津,然後再轉運北京、河北、山東、遼東。

    大明律規定地方官在任所不能購置產業,包括地產和商鋪,卻沒有禁止京官家眷在京師購地開商鋪。徐家在北京有五家商鋪,經營南貨。徐元佐這回搭乘海船過來,屬於最快的交通方式,所以他們此刻還不知道徐元佐已經到了天津。

    徐元佐在船上的時候暈船,下了船竟然又開始暈陸,好像整個大地都在起伏旋轉。這也使得他根本沒有機會好好感受一下大明天津衛的風情,像個破麻袋一樣被塞進了馬車,往北京疾馳而去。

    從天津到北京,還有一天路程。

    沈玉君來過北京,卻也不熟。眾人緊趕慢趕到了城下,城門已經關了。徐元佐像是打牌一樣,取出兩張名錄,搜索上面的官名和住址,總算挑了一家在城外置業的人家前去借宿,順便也完成了一個拜訪任務。

    ……

    春天的北京,正是刮沙時節。

    這正如雪上加霜,好幾個隨行少年就此病倒,頗有些奄奄一息的模樣。

    幸好徐元佐平日注重鍛煉,身體底子要強得多,第二天就能起床走路了。他又催著飽受折磨的梅成功進城,拿了印信與徐家店鋪掌柜聯絡,總算及時將人轉移到了城裡,又請了大夫開方抓藥,這才算真正安定下來。

    沈玉君不想住在徐家,便在外面典了一棟上下兩層的大房,不過十數兩銀子,正好合她和幾個侍女健婦居住。至於負責保衛的沙兵壯漢,則在左近租了人家屋舍,也算是安營紮寨了。

    徐元佐進京的消息很快就通過不同的渠道傳了出去,當天就有人前來看他。

    此人卻是個道士。

    「李騰李同風?他怎麼知道我來北京了?」徐元佐大為詫異:莫非這個道士真的有卜算之能?

    「速速請他進來。」徐元佐吩咐道。

    棋妙連忙出去請了李騰進來,一邊忍不住打量這位道人頭上不同尋常的冠巾。

    徐元佐自己換了衣裳,半躺在客廳里羅漢榻上,也沒有刻意虛套。

    李騰進來見徐元佐作樣起身,連忙道:「你坐你的,我聽說你害了暈船病,別拘禮那些俗套了。」

    徐元佐頗覺得這道人好說話,笑道:「跟你、不用講俗禮。同風兄,你怎知我到了北京?」

    「徐閣老的人到了京師,還想瞞得住?」李騰笑道:「恐怕六部九卿都已經知道了吧。」

    「我只是來查賬的。」徐元佐笑了笑,見李騰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只好又道:「順便拜會幾位老先生,想撈些實惠。」

    「你想得什麼實惠?」李騰問道。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同風兄能幫我得什麼實惠?」

    李騰哈哈大笑:「我只是在道錄司當個閒差,混居北京,能幫你得什麼實惠?唔,你若是打算出家修道,我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幾位師父。」

    「多謝多謝。」徐元佐擺了擺手:「不過我卻是來拿海運漕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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