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的內心是極其不願意承認的。
他是傳統儒家出身的人,學識淵博,對於儒家的這一套東西自然是深信不疑。
可是身為內閣大臣,他又清楚的知道大明這些年來所經歷的一切。
以前的大明,弘治皇帝確確實實是按照他們這些文臣們所安排的去做了,非常的勤勉,又愛民如子,親賢臣遠奸佞,遠比他爹明憲宗強多了。
可是大明依然還是那個大明,並沒有說比明憲宗的時候強到哪裡去,反而變的更加虛弱了。
明憲宗的時候,至少邊防有保證,韃子沒辦法年年南下劫掠邊民,天子過年的時候能夠睡個好覺,運到災荒的時候,朝廷有銀子、有糧食可以賑災。
可是到了弘治朝呢,該納糧開中為納銀開中,邊軍的糧食需求得不到保證,邊防空虛,韃子年年南下劫掠、扣關。
遇到災荒的時候,朝廷偏偏又沒有銀子和糧食去賑災,以至於餓殍滿地,易子而食,盜匪四起。
東南沿海的倭寇又屢屢犯邊,西南的土司非常的不老實,可謂是內憂外患,然而大家依然要對弘治皇帝歌功頌德,稱頌所謂的弘治中興。
再看看現在的大明,早已經無邊患之憂,北方廣袤的草原變成了大明的馬場和肉倉,讓人談之色變的草原人變的能歌善舞、熱情好客。
百姓富足,朝廷有錢,明軍強大橫掃四方,萬國來朝,四方富饒之地皆入我大明,成為我華夏子孫的搖籃。
如此巨大的反差和對比,也是讓謝遷時常在思考,到底是哪裡錯了?
為什麼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那一套東西不僅僅沒有達到富國強民的效果,反而是劉晉所執行的那一套讓大明變的富強起來,前所未有的強大和富裕。
「也是時候回家養老了。」
謝遷嘆口氣,收回了自己的思緒。
「父親~」
這時,謝遷的兒子謝正、謝丕走了進來。
「有消息了?」
謝遷看看自己的兩個兒子,謝遷一生有六個兒子,六個兒子都非常的有出息,尤其是二兒子謝丕,是弘治十八年的探花,這父子鼎甲,整個大明也僅有四例,前面一例就是王華、王守仁父子了。
「父親,已經打聽清楚了,今日聖上召內閣劉、李二閣老,英國公張懋、吏部尚書劉晉四人一同微服私訪去了。」
謝正回道。
「唉~」
「看來是不想回家養老也的要回家養老了。」
謝遷聽完嘆口氣,無奈的說道。
「父親,您好歹也是當今的內閣大臣,聖上豈能這樣對您~」
謝丕顯得很是氣憤,謝遷還是閣老呢,這以往有什麼事情,弘治皇帝總是會帶著謝遷,一定少不了的。
無論是尚書房開小會議還是說跟著弘治皇帝去微服私訪,謝遷也是必定相伴左右,這已經是多年來的習慣了。
從弘治初年謝遷任侍講學士開始都是如此,一直都沒有變過。
可是現在,弘治皇帝外出微服私訪,三個內閣大臣帶了兩個,還帶了張懋和劉晉,就是不帶你謝遷,這讓謝遷何等的難堪。
「不能怪聖上,是我自己讓聖上失望了。」
謝遷微微搖頭,他清楚的知道弘治皇帝為什麼不帶他。
「一直以來我所信奉的治國之道和現今大明所走的道路完全相悖,格格不入,不受天子待見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好在你們都還年輕,只要好好的去學,好好的去做,將來也未嘗不能青史留名。」
看著自己的兒子,謝遷很少欣慰。
他六個兒子,個個都非常有出息。
歷史上,他的大兒子謝正官職禮部員外郎,次子謝丕官至吏部左侍郎,贈禮禮部尚書。
三子謝豆,官至大理寺左侍副,四子謝亘過繼給弟弟謝迪為後,這個謝迪官至廣東布政使,為一方封建大員,謝亘後來也是官至軍都督府都事署左軍,五子謝至官至山東武定州判官、六子謝垔官至山東膠州同知。
可以說這謝氏一門,那都是真正官宦之家,顯貴無比,子弟個個都非常的有出息,虎門無犬子。
相比之下,李東陽就慘多了,生了幾個兒子都夭折了,還不得不從自己兄弟哪裡過繼兒子過來,至於劉健的兒子也都不成器,大兒子靠著門蔭才弄了個中書舍郎,二兒子早卒,三兒子不成器,連孫子都沒一個成器的。
所以看著自己的兒子,謝遷就覺得自己還是要比劉健、李東陽要更強一些的,不僅僅自己是狀元,自己的兒子也要比他們的強得多。
唯一的遺憾是自己恐怕是再也沒有希望再進一步了,現在不得不辭官歸鄉養老了。
只是才六十多歲的年紀就回家養老,沒能再進一步,這終究是人生的憾事。
「兒子必定謹記~」
謝正、謝丕一聽,連忙認真的說道。
「謝至在海外這邊有消息了嗎?」
謝遷滿意的點點頭,隨機問起五兒子的事情來。
五兒子從小無心學文,所以就乾脆讓他去學武,伴隨著大明海外擴張和殖民主義的迅猛發展,謝家作為大明顯貴的家族,自然也是要向海外發展的,所以老五謝至就乾脆辭官去海外打拼了。
「父親,五弟剛剛來信了,他已經在西非這邊搶占了一塊殖民地,只是西非這邊局勢動盪不安。」
「西班牙人同朝鮮人、奧斯曼帝國在不斷的開戰,搶奪殖民地,同時海盜肆虐,囂張無比,倭國人也和西班牙人勾結在一起,攪動整個西非的局勢。」
「此外,西非這邊的興王,當今天子的弟弟所建立的興國也是在大肆的對外擴張,似乎好像和西班牙人對上了。」
「這讓原本並不冒犯我們大明的西班牙人有開始針對我們大明人的趨勢,所以我們家的殖民地現在也是變的岌岌可危。」
「他希望我們能夠給他支援更多的人手以及船隻、武器裝備過去,另外也是需要更多的資金來運轉殖民地。」
謝正掏出一封信遞給謝遷,詳細的說清楚謝至在海外的情況來。
「我們出去海外的時間還是太遲了一些,好地方都讓人先占了,現在只能在西非這邊爭奪那麼一塊小小的殖民地,還要蠻對複雜的局勢。」
謝遷快速的看完,也是嘆口氣。
「家裡面還有多少銀子?」
「只剩下不到五十萬兩銀子了。」
「只有五十萬兩銀子了?」
「是的,父親,去年的時候我們家和江南的一些大家族在淞滬這邊開設了自行車工廠,誰知道這個自行車工廠投資巨大,而且因為缺少橡膠的緣故,故而我們的自行車廠一直都未能盈利,投入了大量資金短時間內回不來。」
「再加上南洋的種植園改種橡膠,投入了大量的資金購買橡膠樹苗,這也是一大筆的資金砸下去,現在我們家真的沒多少銀子了。」
謝正連忙回答,詳細的列舉了大項的重大支出。
「五十萬兩銀子太少了,海外需要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武器裝備都非常的貴,更何況還要買船。」
謝遷聽完,也是皺起了眉頭。
和朝著其他的大佬一樣,資本主義的興趣,謝家也是參與進來,開始了紡織廠、水泥廠等等,賺到了不少的銀子,然後又投資了新的工廠、商行、種植園、莊園、殖民地等等。
這攤子鋪開之後,銀子就缺了,方方面面都需要銀子。
「也只能先將這五十萬兩銀子寄過去了,我們再想辦法籌錢了。」
謝丕想了想說道:「現在工人的工錢都是按月發放,不然的話,我們還是很容易就能夠再湊出幾十萬兩銀子的。」
「也只能如此了,寫信給謝至,告訴他要儘可能想辦法的自給自足,另外我再寫信給南非總督太平侯杜明恩,請他關照一二。」
謝遷微微點頭,短時間內籌集不出足夠的銀子,只能夠讓謝至這邊自己先想辦法。
「明天早朝我準備向天子恩請歸鄉養老,這以後你們在朝中做事就要更加的小心、謹慎了。」
接著謝遷拿出了自己寫好的請辭奏疏對自己的兒子說道。
「父親,真的到了這一步了嗎?」
謝丕一聽,趕緊問道。
儘管早就知道父親有退隱之意了,但是以前畢竟沒有到非退不可的地步,所以還是能夠繼續做下去。
而且有謝遷這棵大樹在,他們幾兄弟在朝中為官也是可以更加是順利。
現在謝遷要回鄉歸隱,這等於是一下子就少了謝遷在為他們遮風擋雨了,以後想要升遷都不會那麼容易了。
儘管謝遷的故交好友之類的依然很多,遍布朝野,但人走茶涼的道理誰會不知道?
「是啊,父親,還請三思啊,您現在才剛剛六十出頭,身體又非常的健朗,完全可以再繼續做下去的,很有望再進一步的。」
謝正也是著急的說道。
「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剛剛讓你們去打聽也是為確認,這失去了聖上的信任,我這個內閣大臣也是已經沒有必要再做下去了。」
「我意已決,休要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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