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進京了。
一路上他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皇帝為什麼會突然給自己升官,而且還給了他這麼高的褒獎:「當代楊家將!」
「皇爺,萬全都司都指揮僉事楊洪將軍已在乾清宮外等候陛見。」
「哦?好快啊。」朱祁鎮暗自忖度,估計這楊洪接到聖旨就出發了,去傳旨的錦衣衛昨天下午才剛剛回來。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朱祁鎮問道。
「是,楊將軍單人單騎入京,未帶兵。」侯寶回道。
「叫進來吧。」朱祁鎮站起身,走出了書房。
「臣,萬全都司右衛游擊將軍楊洪參見吾皇萬歲。」宛若洪鐘般的聲音,震的大殿嗡嗡作響。
「是個知道謙遜的人。」朱祁鎮暗自笑了笑,對楊洪沒有以新官職自稱的態度很欣慰。
「楊愛卿免禮。」朱祁鎮笑著說道。
「謝陛下!」
一番繁文縟節,君臣奏對開始。
「楊卿鎮守邊關多年,辛苦了。」朱祁鎮開口道。
「臣身為大明武將,為皇上、為大明戍守邊關乃臣子本份。」
「會說話。是個忠君體國的人。」朱祁鎮又給楊洪暗贊一句。
「朕剛登基不久,又不通軍事,然宣府乃京師西北門戶,尤為重焉。」
皇帝想說啥,宣府的重要性天下皆知,皇帝不會不知道,忽然又聽皇帝開口道,
「愛卿久在宣府,屢立戰功,歷年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那邊對你的考語都是上上,而且朕還聽說你在萬全右衛領兵有方,愛兵如子,深得將士們的擁戴。」
「陛下,自古文死諫武死戰,這些都是臣的本份。」摸不清皇帝的意圖,楊洪決定以退為進。
「楊卿不必自謙,有功就是有功,朕和太皇太后對有功將士,向來不吝嗇。」朱祁鎮站起身,走下丹階,笑著說道。
「萬全都司現在是什麼情況?」朱祁鎮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的白雲道。
「額…這…」楊洪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就是,說錯了朕也不會怪罪,但是朕要聽真話。」
「是。」頓了頓,理了理思路,「陛下,這些年瓦剌和兀良哈還算老實,雖偶有犯邊之舉,但規模不大,他們大多來了搶些糧食就走,等朝廷大軍到了,他們已經跑了。這些年萬全都司各衛…士卒訓練有些鬆弛,兵器也有些老舊,戰馬補充的也有些不趕趟…」楊洪說不下去了,他不是萬全都司的都指揮使和總兵,說太多,傳出去,得罪人。
「恩,繼續說下去。」朱祁鎮面色平和,看不出表情。
朱祁鎮看過宣德朝歷年來給宣府的物資賬冊,雖然比永樂朝有所減少,但足以滿足目前宣府近10萬大軍所需,而且每年的軍餉都不曾剋扣過。
「這些年朝廷和瓦剌那邊互通互市,往來頻繁,可臣總有些不好的感覺,這幾年瓦剌和兀良哈那邊需要的鐵器越來越多,臣也曾問過幾個胡商,他們說這些年草原上水草豐美,繁齒日增,對中原的鐵器,棉鹽糖茶需求大增,而且臣這幾年也抓到過幾次走私的商隊,他們為了避稅,買通榷場的官員,販出關外。」
「你覺得大明的軍隊和瓦剌的軍隊在軍力上有沒有差距?」朱祁鎮突然將話頭轉到軍隊上。
「單論戰鬥力,平分秋色,若從裝備上我大明優於他們。」
「裝備上優於他們,那為何戰力卻平分秋色?」
朱祁鎮反問道。
「這…我軍兵種齊全,但還是多以步兵為主,騎兵為輔,不像那些韃子,他們從小就在馬背上,弓馬嫻熟,騎兵不用訓練就可補充到位,而我們騎兵損失一個就少一個。我們每次和他們作戰,若想贏,必須以幾倍的兵力方有取勝的機會,而且步兵作戰,對後勤依賴較大,一旦糧道被斷,往往不戰自潰。」
「楊卿不愧是邊關宿將!」朱祁鎮讚揚一句,「依你之見,該如何解決這個短板?」
楊洪微微低頭,思忖著該怎麼說,朱祁鎮看著他有些乾裂的嘴唇,看向門外道,
「侯寶,給楊卿上茶,你看朕,把你大老遠的叫回京師,光顧著和你說話了,連杯熱茶都忘了給你上了。」
「臣不敢,有勞公公了。」楊洪小心翼翼的說道。
侯寶腰彎的更低了,放好茶,躬身退到了殿外。
一杯溫熱清香的茶下肚,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楊洪躬身道,「陛下,我軍可以借鑑韃子的方法。」說完,看了看皇帝,皇帝正以鼓勵的眼神看著他,楊洪心下大定,繼續說道,:「韃子每次作戰,都有專門的牧民驅趕牛羊隨軍出征,每到一地,就地宰殺牛羊以供軍需。而且他們會提前將牛肉製成肉乾,這種肉乾可以存儲數月不壞,韃子們即使一天不下馬,也可在馬背上解決飯食,這就保證了他們長途奔襲的能力。」
朱祁鎮想起後世看到的一篇文章,當年成吉思汗指揮他的蒙古軍團一路橫掃中東各國,甚至一路打到了法國的南部地區,靠的不僅僅是拉瓦戰術和彎刀、駿馬,牛肉乾在整個蒙古軍團西征過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甚至成吉思汗的士兵親切的稱牛肉乾為「成吉思汗的行軍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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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牛肉乾營養豐富,已與儲存,但這僅僅局限於蒙古草原,他們有廣袤的草原放牧養殖牛羊,但是中原不行,我們的祖先在漫長的歷史進化過程中早就把自己的胃進化的嬌貴了,漢家男兒幾頓不吃口熱乎的米麵,就會感覺身體沒有力氣,光吃肉食不補充蔬菜等含有維生素鐵元素的食物,長時間就會得病,最常見得就是夜盲症和敗血症。
朱祁鎮將自己的這些擔憂說了出來,並不是他不想學習韃子的經驗,而是不同種族之間的生活習性不同,這也就導致了體質的差異。歐美人為什麼普遍都比較高大壯碩,吃的方面就能看出來。人家每天不是牛奶就是牛肉,而且肉類甚至生吃。再看看我們中國人,食物必須做熟才能下咽甚至還要求色香味俱全。孔夫子不是說過嘛,「食不厭精」,甚至到了在吃肉的時候肉切的不方正都不吃的地步。
最後朱祁鎮說道,「明日早朝過後,你隨朕去一個地方。」
朱祁鎮又問了一些騎兵訓練方面的事情,楊洪說的頭頭是道,朱祁鎮很滿意,君臣二人相談甚歡,最後,朱祁鎮賞賜給楊洪御膳房做的六道珍饈,讓他帶回家給妻兒老小一起享用。
皇帝賜宴,甭管好不好吃,這種求之不得的恩寵,使楊洪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眼眶頓時濕潤,對皇帝又是一陣感恩戴德。
二人談話結束,楊洪出了乾清宮,快出午門時,碰見了急匆匆進宮覲見的英國公張輔。
張輔不認識楊洪,只是驚訝皇帝的貼身大太監侯寶怎麼對一個游擊將軍笑意連連,侯寶也看見了張輔,遠遠的就打躬作揖,楊洪見對方一身明黃魚鱗甲冑,雖鬚髮皆白,但身上散發的那種勢不可擋威風凜凜的氣勢,讓他感到此人非同尋常。
侯寶小聲提醒道,此人就是英國公張輔。楊洪趕緊躬身行禮。
張輔只是禮節性的微微頷首,便大步朝乾清宮方向而去。
快到城門口,侯寶躬身笑道,「楊將軍,咱家就送您到這了。」
楊洪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十兩重的銀子,眼睛餘光瞥了瞥周圍,不著痕跡的塞到了侯寶的手裡,侯寶頓時一驚,順勢將手裡的食盒遞給楊洪的同時,又將銀子塞了回去,低聲道,「楊將軍,您別客氣,宮裡有規矩,咱家萬不敢收您的東西。」
楊洪來京之前,就聽說皇帝身邊的太監比較貪財,可現在和別人說的不一樣啊。
楊洪還以為給少了,正要說話,侯寶已經轉身離去。他不知道的是,之前的王振和曹吉祥已經被朱祁鎮「改了名字」。
一路無話。楊洪在京師的家是一座二進院的宅院,這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
剛拐進巷口,就看見門口有一隊侍衛和兩個太監,手捧肩扛的站在門口。
楊洪有些納悶,剛出宮,怎麼宮裡又有人來了。
門口的楊魏氏看見自己夫君回來,急忙對一個小太監道,「我家夫君回來了。」
小太監回身,臉上的笑意更濃,「奴婢見過楊將軍。」
「公公,這是…」楊洪詫異。
「楊將軍,您剛出宮,陛下就讓奴婢們給您送些家用之物。」
說完,也不管楊洪,一揮手,宮人們就進了院子。
「陛下賞賜:御製馬刀一把,內苑千里駒一匹,鎧甲一副,銀五百兩。另米麵油鹽各百斤,肉五十斤,御酒一斛。」
楊洪感動的熱淚盈眶,他常年在邊關,餉銀不多,他又不像其他將領吃空餉甚至做生意,又經常接濟戰死士卒的遺孀,家裡就只有夫人魏氏和兩個妾室在支撐,還有兩個兒子,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夫婦倆剛要下跪謝恩,又聽太監朗聲道,「賜魏氏松江棉布兩匹,蘇綢兩匹,玉鐲一對,各色金銀首飾十對。」
夫妻倆當場愣住,小太監躬身說道,「陛下說了,這些東西都是從內帑里出的,沒有計冊,你們盡可使用。」
二人面朝紫禁城方向,大禮叩拜,楊洪更是淚流滿面,「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厚賞啊,臣唯有死戰報君恩,方不負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聽話聽音,不說死戰報國,而是說死戰報君恩,雖有拍馬屁的嫌疑,但當小太監將此話傳回宮內後,朱祁鎮滿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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