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朱翊鈞手中拿著一份奏疏。
遼東巡撫李松因其繼母去世,上疏請辭,回鄉守孝。
李松自隆慶年間出任寧前兵備僉事,再到升任遼東巡撫,在遼東已經任職十餘年,與遼東總兵李成梁之間,已經形成某種默契。
李成梁需要巡撫李松的支持,以及包容自己的一些不法行徑。
李松需要李成梁的軍事能力,為其增添政績。
二者之間的關係,可以用彌縫一詞來形容。
朱翊鈞就是因為知道遼東巡撫李松將要丁憂回籍,所以在軍政選考的時候才沒有動李成梁。
遼東三面環敵,情況複雜,不能同時撤換遼東的軍政主官。
再換一個遼東巡撫,李成梁也就沒有那麼自在了,至於下一任遼東巡撫,朱翊鈞心中早就有了人選,
他提筆在李松的請辭奏疏上寫下一個準字,「順天巡撫蹇達,以原官加兵部右侍郎,遷遼東巡撫。」
蹇達,明朝後期為數不多意識到遼東女真威脅的人。
在蹇達臨去世之前,還在上疏向朝廷陳述遼東女真的威脅。
大家都知道袁可立,其在登萊巡撫任職期間,大力支持東江鎮的毛文龍,給予後金重創。所以清朝就將袁可立刻意的在史書中淡化。
而蹇達,是清朝在明朝歷史中,刪除的第一位人物。
蹇達的奏疏及文學作品,被清朝盡皆銷毀。
甚至與蹇達有關的文學作品,也未能倖免於難。
朱翊鈞將蹇達調任遼東巡撫,可以說是專人辦專事,屬於專業對口。
等蹇達熟悉遼東的情況後,再將李成梁撤換。
至於替換李成梁的將領能不能鎮的住遼東,答案是肯定的,沒問題。
明朝除了缺錢缺糧之外,別的什麼都不缺。
尤其是不缺能打仗的將領。
朱翊鈞將批閱遼東巡撫李松的奏疏遞給一旁的張宏,「將這份奏疏,還有調任蹇達為新任遼東巡撫的旨意,派人傳達吏部。」
「奴婢明白。」
安排去吏部傳旨的小太監剛出門,正巧碰到陳炬進門。
「見過陳公公。」傳旨的小太監對著陳炬行禮。
陳炬為人和善,不管對方身份高低,都是笑著回應。
「奴婢陳炬,參見皇爺。」陳炬走進殿內行禮。
「不必多禮。」
「謝皇爺。」
朱翊鈞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疏翻閱,「陳炬,你不是去京營了,怎麼這麼快就回宮了?」
「回稟皇爺,奴婢有事向您稟報。」
「是惠安伯和彭城伯的事?」
「什麼也瞞不過皇爺,奴婢想向您稟報的就是惠安伯與彭城伯的事。」
「這兩個混人。」朱翊鈞將奏疏扔到一旁,「打他們是輕的。」
陳炬繼續稟報,「所幸彰武伯出面,將事壓了下來。」
「彰武伯做事,還是穩妥的。」朱翊鈞的語氣逐漸緩和。
「皇爺,騰衝伯雖久經沙場,經驗豐富,可其他勛貴多是安逸慣了,似乎是有些難以適應騰衝伯的練兵之法。」
「都是慣的毛病。」朱翊鈞站起身來。
京營本就是勛貴的地盤,朱翊鈞之所以將勛貴們都安排到京營任職,而且還是要職,主要是為了穩住他們,先把京營的架子搭起來,壓根就沒打算指望他們成事。
朱翊鈞的計劃是,重用現有勛貴中能挑大樑的臨淮侯、鎮遠侯等人,不管其他勛貴,因為他們已經廢了,轉而培養年輕的勛貴子弟。
然後,再冊封一批從戰場上殺出來的將領,成為新勛貴。
逐步的將勛貴們抬起來,不求勛貴們能夠達到洪武、永樂朝那樣的狀態,只求能夠達到正統年間的狀態就行了。
就目前而言,還是要先把京營的兵練出來。
「擺駕,去京營。」朱翊鈞打算再給戚繼光站一站台。
聖駕來到京營,早就得到消息的京營眾將在騰衝伯戚繼光的帶領下,接駕。
戚繼光雖然只是個伯爵,可他是總督京營戎政,其他的公爵、侯爵,都得跟在他的身後。
如果是禮儀性質的活動,公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侯爵之上,侯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伯爵之上。
可在實際中,勛貴地位的高低不僅僅靠爵位高低而定,還要考慮實際官職、資歷、聖眷。
就像嘉靖年間的武定侯郭勛,他雖然只是個侯爵,後來又晉了不世襲的國公,可他深受嘉靖皇帝信任,勛貴之首就是他郭勛,什麼英國公、成國公,都要往後站。
還有南明時期,南京守備勛臣忻城伯趙之龍,雖然他只是個伯爵,可在向清軍投降時,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世居南京的魏國公,只能也必須排在他的後面。
戚繼光也是同理,他是總督京營戎政,在京營中他是一把手,其餘的公爵、侯爵,都要排在他的後面。
朱翊鈞也沒管其他人,直接問道:「惠安伯、彭城伯何在?」
戚繼光上前回答,「回稟陛下,惠安伯和彭城伯受了杖刑,本應在營中養傷。可聽到陛下前來,他們二人不顧傷痛,堅持要來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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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哪呢?」
呼啦,人群閃出一條道路,惠安伯張元善、彭城伯張守忠,兩個人在人群後被抬了過來。
「臣等參見陛下。」
「臣等有傷在身,不能行全禮,還請陛下恕罪。」
「你們二人身上的傷,是如何得來的?」朱翊鈞問道。
彭城伯張守忠倒是說的痛快,「回稟陛下,打架鬥毆。」
惠安伯張元善則是顯得猶豫,「回稟陛下,臣是觸犯了軍法。」
「不單單是如此吧。」朱翊鈞語氣一冷。
「惠安伯,朕怎麼聽說你還試圖想用銀錢代替刑罰?」
「臣,臣,」張元善支支吾吾,只得認錯,「臣,有罪。」
「一軍棍一兩銀子,五十軍棍就是五十兩銀子。莊戶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加起來,也用不了五十兩銀子。」
「惠安伯,你可真是大手筆。」
張元善趴在地上,「臣有罪。」
「你的罪等會再議。」
「你讓麾下的兩名士兵翻牆出去替你買吃食,結果那兩名士兵因為你受到責罰,你做什麼什麼了?」
「臣,臣,」張元善什麼都沒做,自然是說不出什麼。
朱翊鈞盯著地上的張元善,「惠安伯,你不是有錢嗎,給那兩位受罰的士兵每人一百兩銀子,作為補償。」
「要是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是,臣明白。」
張元善這個人,身上毛病很多,除了忠心之外,一無是處。
不過也正是他這個優點,救了他。
「惠安伯,彭城伯,你們兩個身為副將,知法犯法,若是下面的士兵學的有模有樣該當如何?」
「從今天起,你們二人貶為千總,仍在原鎮供職。」
惠安伯張元善、彭城伯張守忠,兩個人眼神一碰,就四個字,倒霉,認了。
「臣等領旨,謝恩。」
朱翊鈞不再管張元善,而是看向眾將,「今日眾將都在,朕再聲明一遍,軍隊之中,首重軍法。如有再再犯者,一律從重處置!」
「還有這個吃飯,軍隊中吃飯,無外乎兩種。一種是霍去病那種,等級森嚴。一種是李廣那種,同吃同住。」
「臨淮侯。」
「臣在。」臨淮侯李言恭應聲上前。
「你覺得哪種更好?」
「回稟陛下,臣若是尋常士兵,從情感來說,是更願意跟隨李廣那樣的將領。」
「至於戰事是勝是敗,誰也無法事先預料。故臣更願意選擇跟隨李廣這樣的將領。」
「所以你臨淮侯,就學了李廣,與士兵同吃同住?」朱翊鈞又問。
「臣慚愧。」
「霍去病雖不體恤士卒,可他能做到賞罰分明,尤為可貴。」
「只是臣才疏學淺,無法與霍去病相比,不敢冒險,只能求一個穩。」
「與士兵同吃同住,更容易與士兵構建袍澤之情。倘若真的遇到戰事不利,有這份感情在,士兵們也不至於拋棄臣獨自逃命。」
朱翊鈞淡淡一笑,「臨淮侯說的是實在話。」
「惠安伯,就你這樣隨意欺壓士兵,要是真遇到戰事不利,會有人願意給你搭把手嗎?」
「臣,慚愧。」張元善將頭埋在地上。
「從今日起,不再設立小灶,所有官兵同吃同睡。再有擅自離營者,梟首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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