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的話振聾發聵,宋濂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可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漲紅了臉。
而楊憲這邊發言還沒有結束。
楊憲看向徐達、湯和等一眾武將,開口道:「蒸汽機應用到戰船上的成果,諸位將軍想必已經見識過了,如今技術純熟,我們大明完全可以打造只屬於我們自己的無敵艦隊。」
「除此之外還有冶煉、礦業,蒸氣機製造的抽水泵等機器可以用於礦井的抽水、挖掘,極大提高礦山生產力的同時,還能降低工人們的危險。蒸汽機驅動的各類工具機,如鏜床、銑床等,則是能夠使得工業生產越來越精細化、標準化。到時候我們大明將能生產出更多更先進的火器,武裝我們的戰士。」
「軍工強國,蒸汽機將使得我們大明國力日漸昌盛,絕不會重蹈宋朝復轍,令神州大地落入異族他邦之手。」
「宋大學士,你知道因為軍工的發展,會讓我們戰士少多少死傷嗎?」
「而帶來這一切的正是你口中罪無可恕、將會將大明帶往萬劫不復境地的蒸汽機!」
楊憲還只是舉了其中幾個例子,事實上,隨著技術不斷演變,蒸氣機衍生出的用途遠遠不止楊憲舉的這些例子。
實際上蒸汽機就像普羅米修斯的火種一樣,隨著最後火種不斷灑向人間,讓人間大地遍生希望之火,重燃光明。
誠然,工業革命確實會發生宋濂所說的那種情形。
可只要是改革,就會有陣痛。
工業革命帶來的陣痛,可遠不止宋濂看得這麼淺顯,到時候隨著資本主義萌芽,勢必會有壓榨剩餘價值的黑心資本家湧現。這些問題,遠比結構性失業要嚴重得多。
這世上,哪會有不痛不癢的蝶變。
可不能因為小小的陣痛,而放棄美好的未來,止步不前。
在楊憲看來,任何時候,都不能恐懼科技,而應主動擁抱科技。
因為科技最大的價值,實際上成為「人的延伸」,幫助人類進化成擁有「三頭六臂」的能力。
這裡的「三頭六臂」並非指人要長出很多條手臂,去完成工作,而是因為這些機器成為了我們的「手臂」,減輕了我們的工作量,同時做到很多我們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人類在這個過程中,要做的就只有一點,那就是始終作為主導的那一方。
聽了楊憲這一番話後。
洪武大帝朱元璋,眼神堅毅,沉聲道:「來人啊,將宋大人給我拉開!」
對於朱元璋這種帝王而言,小慈是大慈之賊。
只要楊憲所講的是真的,那麼無論是宋濂說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小善如大惡,大善似無情。
宋濂還在試圖勸阻朱元璋,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竟然直接掙脫了兩名內侍官,跑到朱元璋腳邊,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拖住了朱元璋上車的步伐。
「陛下,老臣方才講的都是肺腑之言啊!」
「再任由這些鐵怪獸發展下去,大明將有傾覆之危啊!」
「你放手。」朱元璋站住身形,低頭看著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宋濂,沉聲道。
「陛下!」宋濂繼續大聲哭喊著。
「你放手!」
宋濂非但沒有絲毫要鬆手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緊,一副朱元璋要是不答應,他就誓死不放手的架勢。
宋濂一而再,再而三的逆鱗舉動,終於是把朱元璋給惹怒了。
朱元璋抬起右腳,一腳踹宋濂身上,將其踹倒在地,然後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大明神龍號火車。
一旁的方孝孺,見到自己的老師摔倒在地上,連忙跑過去將其扶起。
太子朱標則是連忙吩咐內侍官送宋濂去看御醫,然後上前,看著捂著胸口痛苦不已的宋濂,親自和方孝孺交代幾句後,這才轉身登上火車。
其餘一眾皇子、大臣緊隨其後。
火車上。
因為方才發生的不愉快插曲,令得朱標原本喜悅的心情也淡了一些。
朱標來到楊憲身旁,只見楊憲正對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景色發呆。
「楊卿。」
聽到朱標的聲音,楊憲轉過腦袋,方才確實是有些走神了。
與以前的馬力列車不同,如今火力列車的速度,已經接近後世那些綠皮火車。
因此,楊憲一時間有些恍惚。
有一種時隔經年的時空錯愕感。
朱標看著楊憲,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宋師方才失態了,楊卿你不要往心裡去。他本質上,也是為了百姓好。」
楊憲微微搖了搖頭,開口道:「宋學士擔憂的事情,未來確實會發生,而且遠遠不止他看的這麼淺顯,只是有些歷史階段,我們是不可能跳過去的。」
楊憲開始給朱標打預防針。
他將未來工業革命後,可能發生的種種困難,一一掰開揉碎了和朱標講清楚。
朱標越聽越是心驚,仿佛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立馬就清醒過來了。
他看著楊憲,嘴皮子動了動,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楊憲知道,他所要講的這些事情,對於朱標這樣的仁義君子來說,是非常殘酷的。
即便朱標心中也清楚,這麼做是為了子孫後代,為了大明,可朱標內心還是有些不舒服。
道理誰都可以接受,一個國家一個時代想要快速發展,總有一部分人是要被「犧牲」的。
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但是人們往往接受不了的是,自己是被犧牲的那一批人之中的一個。
楊憲看出了朱標心裡的想法,開口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還只是開始,當日後改革行至更複雜、更難的深水區時,你和陛下,還有咱們大明,更要不懼涅之痛,才能迎來浴火重生!」
「楊卿,我明白的。」
朱標目光堅毅,用力點了點頭。
善良而有原則和鋒芒,就這一點他那兒子朱允就一輩子也學不會。
楊憲伸手拍了拍朱標手背,開口笑道:「當然了,殿下也不用如此過分擔憂與緊張。」
「到時候即便大明會冒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可這也是建立在大明國力昌盛,百姓豐衣足食的基礎上。起碼在那個時候,天災來臨之時,村裡的人,不會因為少那麼一口口糧而餓死,也不會因為得了一點小小的風寒感冒而病死。」
「咱們大明這場工業革命之後,生產力將會極大富足,與之而來的便是各種物產資源迎來爆發。當然即便是在那個時候,終究也還是有窮人,有苦命人。只不過苦命人的定義,也早已隨著世界的變化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物質世界來看,起碼人們不會因為一口飯而餓死。
就拿後世相比,即便是再窮的人,一日三餐白米飯無論如何少不了的,肉也不貴,智慧型手機也便宜。
而換做改革開放以前,能吃上白米飯的家庭就已經了不得了,一個大家庭十幾個人,也就年關到頭才能有口肉吃。
到了八九十年代,大哥大手機更是財富的象徵。
後世即便是老人家用的老人機其功能也完爆大哥大。
前後也就短短三十四年,整個中國就走往了西方四五百年的發展歷程。
與這些實實在在給人們帶來的福祉相比,一些些陣痛又算得了什麼。
當然朝廷也要制定出一系列的制度和計劃,去儘可能幫到像宋濂口中所提到的老車夫那種人。
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到這些具體的人頭上時,往往就成了一座大山。
朝廷能夠做的就是儘可能做好托底工作,給予這些人最基本的保障,當然了能夠徹底解決因為改革帶來的結構性失業問題是最好的了,不過這又是另一個非常大的課題。
朱標在聽了楊憲的話後,從方才開始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臉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是啊。
就算有再大的問題,只要有楊卿在,那就不會有問題。
朱標心中如此想道。
此時的朱標並沒有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楊憲不可能永遠都能在他身旁。
在朱標的笑容中,火車汽笛聲再次響起。
嗚嗚嗚――
黑色的火車,就像是一頭降世的黑龍,一直從鳳陽駛向來西安。
就此中西部交通徹底被打通。
無論人力還是物資,都能夠快速運轉。
楊憲之前提到的振興中西部計劃,終於得以實施。
其中兩個最重要的手段,一是搞大基建,修鐵路,修水泥路,拆遷老舊小院,重新設計蓋現代小區高樓。第二就是招商引資,在中西部辦各類工廠,白糖廠、水泥工廠、玻璃廠
為了加大商人們投資西部的熱情,楊憲給朱標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西部辦廠有稅收減免的優惠政策。
要知道如今大明稅法在楊憲的不斷修訂下,已經十分完善,突出的就是一個嚴謹。在這個大框架下,想要偷稅漏稅,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對於商人來說,尤其是產業規模達到一定程度的商人,每年上交給朝廷的稅款都是一筆不菲的開銷。往常他們如果想要獲得減稅、免稅的,只能走捐贈這一條路,比如捐贈學校、修橋鋪路,給地方政府捐款等等。
從這就能看出,西部給的稅收優惠政策對於這些商人來說多麼有吸引力了。
再加上西部人力成本便宜,如今交通運輸又給打通了,但凡有點見識的商人們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一時間,無數資本如浪潮般湧入中西部各省。
十年後,大明第一輛火車開往西安的這一天,被一些人稱作是,黑龍降世,拯救西部。
大明這艘無敵戰艦前行的時候,有的人終究還是被甩下了。
不,準確的來說。
是他主動跳的船。
因為他認為,新世界已經沒有能夠載他的船了,舊時代的殘黨――浙東四夫子之一,一代大儒宋濂。
宋濂最後選擇了臥軌自殺。
要知道臥軌自殺的整個過程會讓人感到非常痛苦,遠不是一些想當然的一瞬間就死這麼簡單。火車駛過時會產生極大的壓力和衝擊力,那種痛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同時,在等待火車到來的過程中,人們可能會感到極度的煎熬和恐懼,即使只等待五分鐘也可能感到無比漫長。
宋濂以這種一種極其痛苦、慘烈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
他同樣想用這種方式,來給朱元璋做最後的勸諫。
奔騰的火車,從他身體上呼嘯而過的瞬間,不知道宋濂是否也會想起從前。
那個因為博聞強識,被稱作為神童的自己。
那個當朱元璋問他天象徵兆時,說出那句身為皇帝受命於人不於天,做事不必受天象的影響的自己。
那個面對東瀛使臣高價求文,斷然拒絕的自己。
那個坐著馬車,如喪家之犬一般從揚州離開的自己。
那一天,好像也聽到了列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只是沒有今天聽得這麼清楚。
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鐵路兩旁不遠處的小黃花。
宋濂的葬禮,朝廷上的文臣們基本上都去了。
然後就是以方孝孺為首的那些讀書人。
場面很大。
由此可見,宋濂在這些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要知道這還是在楊憲新學推行的今天,如果是發生在原時空,絕對會發生滿城讀書人默哀的場景。
唯一可惜的就是,身為皇帝的朱元璋並未親至,如果是宋濂是正常情況下走的話,朱元璋肯定是會來的。
畢竟宋濂不僅是朱標的老師,而且對於大明也曾做出過不小的貢獻,前朝的《元史》就是在宋濂的主持下修訂的,除此之外《大明日曆》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可他最後選擇臥軌自殺這種方式,等於是公然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挑戰朱元璋即將推行的工業改革,這無疑是徹底觸怒了朱元璋。
正在氣頭上的朱元璋,又怎麼可能會來參加他的葬禮。
不過好在,太子朱標來送他這個老師最後一程。
見到朱標,在場眾人紛紛行禮。
朱標默默走到了靈堂,對著宋濂的靈位,
斂身,然後行以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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