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看著大義凜然的三個人,微笑不語。
這三人和他們背後的家族都有些名氣。
顧炎武的曾祖是嘉靖朝的南京兵部侍郎顧章志,而顧氏一族的祖上則是三國時期東吳的名相顧雍。
歸莊的曾祖是明代散文大家歸有光。
歸有光或許想不到,他的《項脊軒志》會讓無數後世學子抓耳撓腮。
最有名的當屬黃宗羲,他出名並非因為功名或者學問,而是崇禎元年的一樁案子。
黃宗羲父親的黃尊素是東林黨人,天啟年間因彈劾魏忠賢被削籍下獄,受酷刑而死。
魏忠賢死後朝廷開始平反天啟朝冤案。
黃宗羲上書請求誅殺害死其父的兇手許顯純、崔應元。
崇禎元年五月刑部會審許、崔二人。
黃宗羲出庭作證時掏出藏在袖子中錐子,猛刺許顯純,並當眾毆打崔應元,然後拔掉他們的鬍鬚祭奠其父亡靈,人稱「姚江黃孝子」。
崇禎知道此事後嘆稱其為「忠臣孤子」。
黃宗羲自此一戰成名。
李邦華伸手示意三人落座,隨後問道:「你們三人衝進驛館打算幹什麼?」
黃宗羲揮舞著手中的木棍:「當然是打你一頓了。」
「為何打老夫?」李邦華笑意不減。
「你靠讀書當上了內閣首輔,卻不給天下讀書人留活路,不打你打誰?」顧炎武怒聲道。
「呵呵,老夫怎麼不給讀書人活路了?」李邦華繼續笑著問。.
歸莊左手伏案,右手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你借著追繳賦稅的名義指使貪官污吏盤剝士紳,士紳輕則輸銀,重則變賣田產房屋,更有甚者被官府抓走不知所蹤。」
「我所在的蘇州府崑山縣有數名士紳遭到迫害,其中一戶已經家破人亡了。其餘士紳聯名給朝廷上書,朝廷沒有回信。給你寫信,你也不理會。」
「你說你該不該被打?」
「你們和門外的學生都是為此事而來?」李邦華表情平靜。
「對!」三人同時回答。
「好,」李邦華站了起來。
他倒背著手走了兩步後將目光放到三人身上:「你們可知道大明朝是如何徵收賦稅的?」
三人微微愣了下,黃宗羲率先說道:「一條鞭法後按畝徵收。」
李邦華冷冷一笑:「那是理論,實際上還是包稅制。」
「以你所在的蘇州府崑山縣為例,」李邦華指著歸莊說道:「每一千畝水田要交七十八石糧的田賦。」
「假如崑山縣只有一千畝田,那麼朝廷給崑山知縣的田賦任務不多也不會少,有且只有七十八石糧。」
「但凡事都有意外,有的田會因為河水改道消失,有人沒錢交只能拖欠,還有人根本不想交賦稅。官員們為了完成七十八石糧的任務,只能將缺額攤派到其他人身上。」
「在這種政策下,很多有錢有勢的士紳想方設法拖欠或者不交賦稅。這種士紳越多,當地百姓賦稅的負擔就越重。」
「時間久了百姓苦不堪言,士紳反而覺得自己有不用交賦稅的特權。」
「老夫此次南下重點懲治的就是這類人,也就是你們口中受到迫害的人。」
三人聽完之後低頭思考...
「不對,」歸莊忽然說道:「當時我親眼看見他們給官府交稅了,而且是帶頭交的,還能有假?」
李邦華呵呵一笑:「傻孩子,徵稅前州縣的官員會拉攏士紳讓他們先交稅,他們交了百姓才會跟著交。交完稅後士紳的錢如數退還,百姓的錢才上交朝廷。」
「更有甚者讓百姓多交賦稅,官員和士紳合起伙來貪墨。」
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邦華倒背著手追問道:「你們口中的士紳都按時足額繳納田賦了嗎?」
「如果繳納了,問題便出在地方官身上,老夫會整頓吏治。如果沒有繳納,完全是咎由自取,老夫會袖手旁觀。」
三個讀書人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語。
李邦華的話直接刷新了他們的認知。
他們知道社會黑暗,卻沒料到竟然如此黑暗。
更沒想到士紳和官府的官員竟然還會合起伙來玩這種鬼把戲。
「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就趕快走吧,老夫乏了。」李邦華開始往外攆人。
三人對視一眼,黃宗羲率先說道:「閣老不打算治我們的罪嗎?」
「爾等無罪,何來治罪之說?」
「可是我們先是在外面謾罵閣老,後又私闖驛館意圖傷害閣老,這便是罪。」
「照這麼看,你們確實有罪!」李邦華盯著他們三個,「你們三人當中誰是主謀?」
「我!」黃宗羲率先說道。
「我是!」顧炎武稍慢了一些。
「我才是!」歸莊雖然最慢,但聲音最大。
李邦華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到黃宗羲身上:「以老夫的直覺,你的嫌疑最大。」
黃宗羲面有愧色:「閣老厲害,主謀的確是我。」
另外兩人還想爭辯,被黃宗羲制止:「閣老知道我的為人,你們就不必替我擋罪了。」
「好,」李邦華見黃宗羲已經認罪,欣慰的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就罰你替老夫洗清冤名。」.
「啊?就這?」黃宗羲很是詫異。
「對啊,就這件事。你只要把這件事做好了,老夫就知足了。」
黃宗羲很快有了思路,他剛要開口時想起了另一件事:「閣老,晚輩還有一事相告。」
「說。」
「明日是秋闈的正日子,考生們私下裡已經商量好要罷考了,望閣老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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