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平靜的目光落在下方眾人的身上,不過此時在場所有人都是不由的心中一緊。
就連剛剛被讚賞而心中歡喜的嚴世蕃,也是收斂面上的喜色和心中的喜悅。
坐在火爐邊上的嚴嵩,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雙手對著火爐烤火的模樣,仿佛沒有感受到陡然間,變得凝重的氣氛一樣。
裕王跟景王對視一眼後,神色平靜異常,反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下面的內閣眾人。
要說此刻最緊張的,那毫無疑問是徐階、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四人了。
「踏!」這時,徐階踏出一步,主動站了出來,來到大殿中間,神色平靜的跪了下來,同時默默的摘下了頭上的烏紗。
看到這一幕,張居正等人神色複雜,他們知道,徐閣老這是要把所有的事情扛下來了。
嚴世蕃則是笑了,雖然敬佩徐階的膽識和魄力,但終究是他們嚴家笑到了最後。
裕王看著下方那滿頭銀髮,面容皺紋溝壑縱橫,但背脊依舊筆挺的老者,眸子底也不由的閃過一抹複雜和不忍,最終這一抹不忍還是被他強行壓下,眼底神色重新回歸了淡漠。
這就是朝堂黨爭,自古如此!
他是皇族,天家,又豈能有親?他心中應該牢記的,只有「取捨」兩個字。
嘉靖沒有理會在場眾人臉上複雜的神色,只是目光平靜的落在下方的徐階身上,也不說話,等著他自己交代。
「簌簌簌。」大殿外,大雪紛飛,冷風呼呼,映襯的玉熙宮大殿內越發的安靜。
「關於瀛州府走私一事,乃是臣的學生,張文遠與松江府徐家勾結」跪在地上的徐階,目光低垂,語氣平緩的開始交代。
張文遠跟徐家是如何開闢走私航線,又是如何從瀛洲府走私靈物資源,運回松江府。
而這個過程中,為了航線順利開闢,又是如何以仙法、資源等重利,買通南京各階高官。
整個過程,可以說就是徐階的給李承武等人做的局,此刻毫無保留的和盤托出。
當然,他沒有說是給李承武等人做局,更沒有說是他授意,只說這一切是自己的弟子張文遠和松江府的徐家所為。
不過,這與他做的其實沒有區別。
看著徐階跪在地上的背影,張居正眼眶微紅,高拱神色複雜,袖口中拳頭緊攥,趙貞吉目光下落,心底發出一聲輕嘆。
新黨三人,官場老手的胡宗憲和王崇古,看了看二王,又看了看火爐旁,昏昏欲睡的嚴閣老,最後又看向清流幾人,知道這不過是常態。
而「新兵蛋子」的俞大猷,明明發現這大殿上沒有什麼刀光劍影,也沒有爭吵,但卻讓他渾身汗毛不自覺的炸起,雞皮疙瘩直起。
他入內閣也有幾年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見識到,大明權力巔峰之上的風景是何等模樣!
「皇上,」徐階說著,抬起雙臂對著嘉靖拱手,道:「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你何罪之有?」嘉靖語氣始終平靜。
此刻的嘉靖渾身愜意的靠坐在御座上,雙手搭在御座的龍頭扶手上,手指輕輕的摩擦著,有種說不出的放鬆。
「張文遠是臣的學生,松江府徐家是臣的家族,他們敢如此放肆,皆因臣是內閣次輔,」徐階說到這裡,語氣微微一頓,繼而道:「南京城的事情發生後,臣也是第一時間知曉」
「那麼你是怎麼做的。」嘉靖又問。
「臣選擇了壓下此事,」徐階寬大袖袍下的拳頭攥了攥,而後又繼續道:「不僅如此,臣還利用家族,以及內閣其他人和他們身後家族的力量與臣一道,將南京城的事情徹底封死!」
「轟!!!」
隨著徐階的話音落下,張居正、高拱和趙貞吉大腦突然一懵。當然,三人的反應也不慢,瞬間便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徐階的背影。
「徐閣老」張居正渾身都在顫抖,眸底瞳孔震顫,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高拱雙眼赤紅,寬大袖袍下的拳頭死死攥著,看向徐階的目光中透露著恨不得吃人的神色。
謹慎了一輩子的趙貞吉,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仿佛天塌了一般。
他明白了,徐階這是要賣他們三人了!
當然,此刻震驚的可不光是趙貞吉三人,還有新黨的胡宗憲、王崇古和俞大猷三人。
甚至就連裕王跟景王,也是一陣頭皮發麻,平靜的眸子裡,終於有了變化。看向徐階的眼神,竟隱隱透露出了幾分驚悚來。
至於司禮監一邊,就連陳洪,都不由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識的看向徐階,仿佛看一個瘋子。黃錦和石三二人也是投去了驚詫的目光。
一番話落下,在這氣氛凝重的玉熙宮大殿上,仿佛流星入大海,激起驚濤駭浪般。
而此時能保持面色平靜的只有嘉靖、呂芳和嚴嵩父子。
嘉靖跟呂芳屬於是信息全知,徐階的謀劃心裡一清二楚,嚴嵩父子則是因為這本就是他們跟徐階之間達成的一筆交易而已。
嗯,說一句他們是參與者也不為過,又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呢。
大殿之上氣氛的變化,身後張居正幾人粗重的喘息聲,徐階置若罔聞,繼續說著。
「以至朝廷政令不再下達,南京城消息不再上報,欽差海瑞的調查始終不能結案。」
「最終導致一發不可收拾!」
「臣之罪有三,」徐階說著,語氣微微一頓,而後繼續道:
「罪之一,識人不明,以至於釀成大禍;罪之二,包庇徇私,身為內閣次輔,親族學生,因為我而枉顧律法和朝廷利益,做出危害大明之事,非但沒有嚴肅處理,反而選擇包庇。罪之三,拉同為內閣的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一起,讓他們與臣一同包庇。」
「臣,懇請皇上降罪!」
說完,徐階整個人匍匐在地上。
「噗通、噗通、噗通!」幾乎是在徐階認罪的第一時間,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也跟著齊齊跪了下來。
隨著清流所有人這一跪,大殿上的氣氛被壓到了一個極低的點,極個別人甚至將呼吸都放緩,比如俞大猷這個「新兵蛋子」。
這一刻,嚴世蕃卻在心底笑了。
一切都在按照當初計劃的那般進行著,徐階說話算話,將張居正等人打包賣了。
事已至此,萬事皆休!
清流一方還有李承武一方的勢力,他們嚴家會全部打包,在其他皇子誕生之前,嚴家將再無敵手,他們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快速發展。
嚴世蕃心中美滋滋的想著。
裕王跟景王經過短暫的驚愕後,此時倒也反應了過來,雖然徐階的舉動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可結局卻跟他們當初計劃的差不多。
從得知父皇納妃的一刻開始,他們就知道,太子人選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當時他們就達成了合作,支持嚴嵩收割清流的勢力。
至於原因?很簡單!
徐階等人必然是要支持其他皇子的,他們自然不會允許這種人存在。
只要嚴嵩收割了清流的勢力,那朝堂之上就是他們跟嚴家說的算了。
這麼做就是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同時擠壓將其他皇子的生存空間。
可以說,此刻徐階賣張居正等人的行為,得到了二王和嚴嵩父子的認可和好感。
看著下方跪著認罪的徐階等人,嘉靖神色始終平靜,隨意耷拉著的手,輕抬了抬手指,道:「你倒還算知趣,沒有讓朕浪費唇舌。」
這時,呂芳也從中間的案桌上,拿出幾捆卷宗,然後大手一揮,卷宗全部展開在大殿上。
「這些都是不久前,海瑞和陸炳,從南京城送回來的案卷,上面記樁樁件件,事無巨細的記錄了伱們這些人是如何明爭暗鬥,如何為了黨爭,不惜把朕的大明,掀個底朝天的。」
坐在火爐旁烤暖的嚴嵩抬頭看著,好像是個好奇的老頭一樣,不時的還抓住卷宗細看,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被驚到了虛假樣子。
二王,嚴世蕃、胡宗憲、王崇古和俞大猷這些心知肚明的人,自然也是在此刻看了起來。
「嘉靖三十九年的時候,朕就說過了,這大明朝沒有奸臣,全都是忠臣,」嘉靖的聲音悠悠響起,「你們所處的位置不同,擔責也不同。」
「為了黨爭,堂堂閣老,竟也能行如此下作手段,你們太讓朕失望了!」說完,嘉靖面容嚴肅,道:「但有些事情沒有後悔可言」
「聽著!」
隨著嘉靖聲音響起,眾人心中一凜,知道帝王劍要斬下來了!
「徐階罪犯欺君,當斬!」
冰冷的聲音落下,眾人心頭一顫,徐階也是身體猛的一抖。
就連嚴嵩也是抬了抬耷拉的眼皮,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知道皇上還有後話要說。如果真的要殺徐階,是不會在這玉熙宮說出來的。
果然,緊跟著眾人就又聽到嘉靖幽幽的聲音響起。
「不過,念在其為官期間,還算忠心,正直清廉,又是我大明朝第二批修仙者,肱骨之臣,然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
「著,徐階即日起,解內閣次輔之職,貶為瀛州府知府,松江府徐家抄沒家產,徐氏族人三百年內,不得入朝為官,不得修仙!若有踏上仙途者,廢除修為,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望徐階以此為鑑,痛改前非,勤勉政事,勿再辜負朕之期望。」
聽到徐階被踢出內閣,眾人並不覺得意外,不過當聽到徐階被貶為瀛州府知府後,在場有的人,卻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同。
嚴嵩耷拉的眼皮底下,眸子裡莫名之色浮動。
不久後大明步入仙朝,瀛州府將是最大的靈物資源供給之地,此前瀛州府都默認了是內閣各方的勢力地盤了,如今讓徐階坐鎮瀛州府
「皇上果然不會輕易罷手。」嚴嵩抬眼看了眼神色平靜的嘉靖後,心底暗暗嘆息。
嚴嵩看的分明,皇上這是要用瀛州府,釣著徐階了。
皇上太清楚徐階這麼拼死鋌而走險的目的是什麼了,不就是為了留在內閣嗎?
雖然如今把徐階踢出了內閣,但只要守著瀛州府這個大明朝步入仙朝開始,最大的靈物資源庫,那麼這份功績可是實打實的!
至於松江府的徐氏族人,雖說是徐階家族,可對徐階來說,只要自己跟兒子徐璠保住了,松江府的徐家舍了便舍了。
原本,他就是將徐家和張居正等人算在一起,要打包賣掉的。
別看瀛州府劃到了南直隸,可就算是入籍的浙直總督唐順之,也沒有資格對瀛州府隨意處置,一切相關政令都是朝廷直接下達的。
徐階為了這份功績,重返朝廷,必然會肅清瀛州府內,各方勢力的!
而這也是皇上想要!
此前,謀劃瀛州府是內閣派系爭鬥的結果,皇上也就默認了眾人可以在瀛州府撈好處。
但現在,內閣的爭鬥,還敢引皇上入局,那皇上出手了,但代價可不光是徐階那所謂的一座修仙大城,以及仙朝後大明第一試點就能平的。
皇上此舉,這是在警告所有人,讓他出手,代價可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願意承受的!
想及此處,嚴嵩微微回頭,瞟了眼面色僵硬的兒子嚴世蕃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後,便又恢復了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瀛州府舍了便舍了吧,好在,他早就開始做兩手準備了,畢竟嚴家未來的目的是紮根大明朝,深入各行各業,讓家族壯大。
他所謀劃,乃永世之不朽家族路!
而一切果然如嚴嵩所料一般,徐階在聽到自己釜底抽薪,鋌而走險一戰,最終也沒能讓皇上放過自己,將自己留在內閣時,整個人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一般,可當聽到讓他任命瀛州府知府後,整個人頓時又如重視負的鬆了口氣。
嚴嵩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他又豈能看不出來?皇上此舉就是讓他前去整頓瀛州府,將屬於各方勢力的利益,全部歸於朝廷,這就是皇上想要的!
同時,皇上也在告訴他,請自己入局,要付出的代價,單單是一座修仙大城,還有一座大明步入仙朝後必須要發展的一個修仙試驗點,還遠遠不夠,還要加上一座瀛州府!
這一刻,徐階的眼眶紅了,心間不但沒有因為被踢出內閣而失落傷心,反而感動。
沒殺他,皇上終究還是對他網開一面了!
「臣,徐階,謝主隆恩!」徐階高聲說著,繼而向嘉靖開始重重磕起了頭。
「臣遠去瀛州,不能再伺候在皇上身邊,為皇上分憂,徐階,再拜稽首,泣血陳詞,願以餘生,報答聖上浩蕩皇恩!」
說到最後,徐階已是泣不成聲。
他知道自己這一次所作所為是何等的膽大包天,也知道嘉靖此舉又是何等的網開一面。
雷霆雨露皆君恩,誰說皇上薄情寡恩,至少在這柄帝王劍落下時,還裹挾了一份溫情。
隨著徐階的哭聲,大殿上令人壓抑的氣氛也似乎是在這一刻被嘉靖對老臣的溫情消融。
嚴嵩眼皮抬了又抬,目光微微瞥向後方徐階的身影,眼神中神色莫名,不知想到了什麼。
「高拱、張居正、趙貞吉」嘉靖繼續神色平靜的開口。隨著被點名,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三人,身體俱是一怔。
想到徐階被踢出內閣,貶為知府,松江府徐家被抄家,族人三百年內不得入朝為官,不得修仙,好不容易培養的修仙家族就此覆滅。
甚至,徐氏家族從此以後,就只剩下了徐階跟徐璠二人。
皇上對徐階這個內閣次輔可以網開一面,那是念著與徐階的君臣恩情,可對他們呢?
一時間,幾人心頭開始忐忑也開始後悔,當然更多的是對徐階的痛恨!此劫若是能躲過去,定要徐階付出代價,此仇,不算完!
「念在爾等為朝廷鞠躬盡瘁,尚有勞苦,然身為內閣大學士,爾等卻結黨營私,致使朝廷利益受損,雖罪不至死卻也活罪難逃。」
「張居正,即日起解原職,任南京吏部尚書;高拱,即日起解原職,任南京兵部尚書;趙貞吉,即日起解原職,任南京戶部尚書。」
「此外,原任南京城六部,一律官降一級,以示警戒。望爾等以此為鑑,深思己過,恪盡職守,勿再有違朕意。」
「臣等遵旨!」張居正等人紛紛應承。
當然幾人心中更多的,還是狠狠鬆了一口氣。雖然被踢出了內閣,貶去了南京,可身後的家族,這些年的謀劃準備,終究是沒有被收回。
至此對徐階等人的處理算是落下了帷幕。
大明步入仙朝前,內閣也完成了最後一次的權力洗牌,至少在百年之內不會變動。
此時,場中的內閣成員為,嚴嵩、嚴世蕃父子,新黨的胡宗憲、王崇古和俞大猷五人。
裕王跟景王對視一眼,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清流被踢出去,就意味著這些在朝中擁有極大影響力的大臣,支持不了任何一個皇子。
內閣他們一人手握一個新黨。
至於朝中其他勢力,他們相信,嚴家父子自會全盤接收,剩下的他跟景王會笑納。那些還沒有出生的弟弟們,他們不會留下任何一個人。
「至於卷宗上的,六部、督察院、翰林院等高官,」這時,嘉靖再次開口,「嚴閣老」
這次,嘉靖沒有再親自任免,而是點了嚴嵩的名字。
「臣在。」嚴嵩顫顫巍的起身。
看著這老東西這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心中略有些無語,不過面上卻道:「這些人就依大明律嚴辦把,六部的缺口就從今年的科舉中選。」
「皇上放心,老臣一定安排好。」嚴嵩躬身保證道。
「今日還有一件事,」這時,嘉靖再次開口,而後看向呂芳,「給他們說說吧」
聽到皇上還有一件事要說,包括跪在地上的徐階等人,都下意識的朝著呂芳看去。
「是。」呂芳知道皇上讓自己說的是關於本命和本命物的事,當即開口道:「此前朝廷靈物資源不多,諸位修為也尚未達到要求,因此關於修行路上的一些事宜,尚未公布。」
事關修行的事宜尚未公布?聞言,眾人先是一愣,繼而肅容聽了起來。對於他們來說什麼都可以馬虎,唯獨修仙不可以。
「那便是,當修為達到築基,誕生神識開始,便可溝通識海中的本命,所謂本命」
跟著,呂芳便在所有人震驚、狂喜的目光注視下,將本命和本命物一事說了一遍。
「呼,呼,呼」霎時間,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變得急促了起來。
此刻就連老神在在的嚴嵩,也是渾身顫抖,瞳孔地震,嘴唇哆嗦不停。
嚴世蕃等人更是面露狂喜!
有救了,老爹有救了,本命和本命物的出現,讓他看到了一條讓老爹在仙路上越走越遠,甚至是成仙的希望!
若是此前,就像老爹自己擔心的那樣,在鍊氣期壽元耗盡前不能突破築基,可現在知曉本命物可以反哺本命,本命反哺自身後,那豈不是說,只要有足夠的資源打磨本命物,永遠不用擔心不能突破境界,壽元耗盡的一天?
修仙最重要的是什麼,資源!
可對於一個站在偌大仙朝權力巔峰的內閣首輔來說,修行資源恰恰是最不用擔心的。
此刻別說嚴世番了,就算是嚴嵩的心態也頗有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他的萬世謀劃,為嚴世蕃跟孫子嚴紹庭的鋪路,為的就是自己壽元耗盡之前,可以讓嚴家步入正軌,可是現在他看到了希望。
這個希望他現在心很亂,他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嚴嵩的心,第一次亂了!
當然此刻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尤其是徐階,心情可謂是複雜至極!
他鋌而走險,不惜釜底抽薪,冒死去爭那一線生機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在兒子徐璠身上,看不到肩負起家族的希望嗎?
若是,若是他早些知道本命和本命物的話,他何至於如此?他還不至於如此沒有耐心。
雖然心裡有悔,但他心裡卻沒有怨。
因為是他沒有沉住氣,同時也明白,恐怕皇上早就知道,在面臨壽元耗盡之前,發展修仙家族的自己跟嚴嵩會做出何等選擇。
甚至,他猜測,皇上很有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會走上這一條路!
因為五軍都督的出手,推出李承武的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內閣和五軍都督之間會有一戰。
嚴嵩能看得透的,他自然也能看得透。
朝廷不需要一個可以跟內閣分庭抗禮的存在,就算李承武勝利了也會被提拔入閣。
朝廷的權力劃分,依舊是內閣之下,一切政令層層向下遞進。
李承武的背後是五軍都督,跟嚴嵩於皇上的意義是一樣的,一個是刀,一個是手。
皇上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刀和手打起來的!
嚴嵩就是那把刀,而五軍都督府,就是那隻手,刀子不順了可以換,可是手就在那裡,這是不能換的,那麼這隻手就必須要有一個對手。
這個對手,只能是內閣的清流!
而他正是因為清楚的看到了這一點,所以面對李承武,他必須要迎戰。
雖然整件事看起來,就是李承武為代表的五軍都督府在單方面無風起浪,可皇上終歸是皇上,他不會幹預臣子的爭鬥的。
即便,李承武可以勝利,但這份勝利也在他看來,毫無意義,毫無必要!
而這也是對自己的一個考驗,可惜,這個考驗他沒能接住,他沒能沉住氣!
也是在這一刻,徐階突然發現,自從踏入仙途以來,他變了,變得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以前的自己,不論面對如何強勢的嚴嵩,他依舊能等,能忍耐,甚至是伏低做小。
難道凡人的時候,他就沒有壽元耗盡,要是沒能鬥倒嚴嵩,家族未來如何的焦慮嗎?
也有,可為何那時可以忍,可以等,現在反而不可以了呢?看看他從陛下放棄選修,理政以來做的那些事,處處充滿了驚險刺激!
雖然處處化險為夷,可一路走來,家族一落千丈,如今更是把自己走到了退出內閣的地步。
這一切要怪誰?
這一刻,徐階開始反思了!
「科舉之後,變法順利,公布仙朝後,朕會從內閣開始,公布爾等本命,並賜下本命物。」說話間,嘉靖緩緩起身,擺手道:
「好了,都散了吧」
眾人經過短暫的愣神後,回過神後,紛紛大聲叩謝,恭送嘉靖。
玉熙宮外,大雪紛飛。
包括二王在內的內閣眾人,此刻可以說是心情複雜無比,有人歡喜有人憂!
首先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三人了。
此刻他們心中可以說蘊藏著滔天的恨意!
如果說此前,因為徐階的出賣和背刺,導致他們被皇上踢出內閣貶去南京,沒有抄家滅族,心中還鬆了一口氣的話,此刻在得知本命和本命物的存在後,心中那一點僥倖早已蕩然無存。
此刻,他們心裡剩下的,只是對徐階的無窮無盡的恨意!
整件事,若是從大局出發,貌似只有他們損失最大,徐階被貶去瀛州府,可皇上顯然給了他積攢功績,甚至是重返朝廷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偌大的瀛州府,大明步入仙朝後的另一座國庫啊,有徐階看管!
遠的如重返朝廷先不說,若是稍微做出點成績,皇上提前告訴他本命,並賜下本命物,那仗著偌大的靈物資源庫,徐階反而因禍得福了!
可他們呢?科舉之後,皇上會先告訴內閣成員本命,並賜下本命物,是沒他們的份的!
也就是說,他們若是在南京,沒有重返朝廷的機會,那就只能苦熬,熬到築基。
可是他們也不敢自己能在壽元耗盡之前,突破到築基期,尤其是不在閣內,那京城的府邸可是通著靈脈的,天知道會便宜給誰?
沒有靈脈那濃郁的靈氣,單靠日後,仙朝發放的那點微薄的靈物資源俸祿,何時築基?
可以說,徐階此舉,不僅斷送了他們的官途,很有可能連他們的仙途也給斷送了。
中間位置,嚴嵩父子走在漫天大雪中,二人臉上都是毫不掩飾的笑意!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朝堂爭鬥,嚴家坐收漁利,仙途之上,更是柳暗花明。
「瑞雪啊!」突然,嚴嵩輕笑一聲,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滿天的大雪,笑道:「汝貞,世蕃,瑞雪紛紛,為誰而落啊?」
聽到這這話,嚴世蕃難得的沒有給胡宗憲甩臉子,而是笑著道:「為我嚴家!」
一旁的胡宗憲輕撫鬍鬚,嚴肅的面龐上,露出笑容,抬頭看著滿天大雪,略一沉吟道: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冬雪覆我以銀裝,長空贈我以清光。」
「會靈園之盛會,慶勝局之樂事。群英俊秀,皆為同道;吾人詠歌,獨步雲端。」
「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雪,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
「如詩不成,罰酒三杯。」念完最後一句話,胡宗憲突然搖頭一笑,道:「借詩仙之作,聊表我此刻的心情,讓閣老見笑了。」
聽到胡宗憲的話,嚴嵩則是哈哈大笑,而後拍著嚴世蕃的手,道:
「難得見汝貞也有如此一面,哈哈哈好啊,好啊,既如此,那今日便於嚴府靈園之中,大擺筵席,為陛下,為朝廷,為瑞雪慶賀!」
「是!」嚴世蕃這一次沒有掃老爹的雅興,對胡宗憲冷嘲熱諷。
大雪紛紛,寒風呼嘯,眾人身影漸漸隱匿茫茫雪霧之中,再也看不到影子。
玉熙宮闕外的最後方,一道身影孤零零的,一步一個腳印的行走在漫天雪霧中。
大雪將紅衣官袍覆蓋,化作了一片白。
徐階手捧著烏紗,這一刻滿頭銀髮與大雪交融,他停下『引氣訣』的運轉,沒有用靈氣將風雪阻擋,也沒有抵禦這刺骨的寒冷。
「哼!」突然,徐階發出一聲悶哼,腳下一個不穩,猛的一划,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上,抱在臂彎處的烏紗帽也滾落出去。
「咳!」刺骨的寒冷,冰涼的雪地,讓徐階發出一聲咳嗽,他想立刻站起身,卻是一時間用不上力,渾身酸軟,疼痛。
撇頭看向滾落在不遠處的烏紗帽,他伸直了臂膀想要夠到,卻是太遠,怎麼也夠不到,最後只能爬著挪動身體,這才將烏紗帽撿起。
「嗬,嗬,嗬」喘息著,拍了拍烏紗帽,坐在雪地上的徐階看著眼前的烏紗,嚴肅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多餘的神情。
「父親!」不知道坐了多久,雪霧深處傳來陣陣呼喚,徐璠快步來到跟前,看著坐在雪地里,仿佛一個雪人似的父親徐階,頓時大驚,當即關切道:「父親,可是皇上降罪了?」
「父親,快起來,您怎麼不運轉功法禦寒?」說著,徐璠就要扶著徐階起身。
被扶起來的徐階,沒有理會給自己拍打身上積雪的兒子徐璠,手捧著烏紗帽,看著陰沉的天空,漫天的大雪,深吸一口氣後道:「曾覆雨翻雲,孤鴻踏雪又何妨」
「父親?」聽到這話的徐璠一愣,看向徐階,就要伸手去攙扶,卻見徐階周身靈氣涌動,霎時間捲起漫天大雪。
「居內閣,手握重權,心繫社稷,凡朝中大事,無不參與其間,一時之間,聲名顯赫,人皆仰望。」徐階踏著穩健的步伐,邁入風雪中,但聲音卻清楚的傳入兒子徐璠耳中。
「世事無常,風雲變幻。觀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心中百感交集。往昔,春風得意,群臣俯首;今朝,孤影踏雪,萬籟俱寂。」
「然則,雪雖厚,不足以掩春之將至;路雖遠,不足以阻鴻鵠之志。身處逆境,心志不改。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靜待時至,再展宏圖。」
「自幼飽讀詩書,閱盡諸賢。太公垂釣渭水,子牙八十遇文王;韓信受胯下之辱。天地逆旅,諸賢為我而歌,以雪為鏡,砥礪前行。」
「雪落無聲,心潮澎湃。此番經歷,尚不能損吾志之萬一!」
「待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必將重返廟堂,再掌國柄,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展吾宏圖,不枉吾此生所學,亦不負吾平生所願。」
「夫雪中之梅,愈寒愈香;風中之竹,愈壓愈直吾亦如是!」
「父親!」聽著父親徐階這一番慷鏘有力的自述,徐璠渾身一震,繼而快步跟上。
嘉靖五十二年正月初四。
五軍都督赤著上身,負荊請罪,嘉靖玉熙宮召見了五軍都督,之後五軍都督離去,沒有人知道嘉靖跟五軍都督說了什麼。
嘉靖五十二年,正月初五,朝中迎來巨變。
兵部尚書李承武被貶遼東,擔任副將。吏部尚書王景明,被貶為庶人。
吏部侍郎陳國忠,作為王景明的得力助手,任人唯親,霍亂朝綱,斬首示眾。
禮部尚書趙崇禮,被指通敵,流放。
禮部侍郎周文遠,被視為趙崇禮的同黨,同樣被流放。
兵部侍郎黃文杰,因李承武一案受牽連,被發配邊疆。
刑部尚書徐正直,因貪污受賄,判處死刑。
刑部侍郎宋安邦,因徐正直一案受牽連,被貶為庶民。工部侍郎孫建業,作為朱興國的副手,流放。
督察院左都御史張廷瑞,結黨營私,意圖顛覆朝廷,抄家滅族。
大理寺卿李維清,包庇罪犯,濫用職權,削職為民,於家中自裁。
通政使司,通政使趙文軒,泄露機密,以大明雜報官商勾結,羅織罪名,霍亂天下,抄家,本人被流放至遼東。
翰林院,翰林院掌院學士楊守誠,撰寫文章誹謗朝政,貶為庶民,禁止再入仕途。
欽天監,監正,方天一失職,官降三級。
六部尚書,除了工部、戶部並未被處理,其他空懸的職位,暫由沒有參與此次黨爭的那一批中立者頂上。
時間匆匆。
來到了嘉靖五十二年,二月初九。
朝廷科舉正式開始!
關於朝堂巨變引發的軒然大波,很快被人遺忘,天下百姓的目光都放在了科舉上。
嘉靖五十二年,九月初一,科舉結束。
嘉靖五十二年,九月初三,一道聖旨從京城發出,宣告天下。
朝廷正式對全天下宣布,大明步入仙朝。
「奉仙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天地有常,五行有序;」
「道法自然,萬物歸一。古之聖賢,皆能體天行道,修身立德,以至長生久視。」
「今我大明,自開國以來,崇文尚武,內修政事,外安邊疆,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然則世事無常,治亂相循,唯有道者,方能超脫於斯。」
「嘉靖五十二年,九月初三,此日天象昭昭,瑞氣盈空,朕得上天垂示,悟道修真,欲引領我朝子民,共赴仙途。」
「故今日特頒此旨,宣告天下,我大明正式步入修仙之道,願與萬民共享長生之樂,同登仙班,永保江山社稷,萬世基業。」
「自即日起,舉國上下,當以修心養性為本,勤練道術,廣施仁義,棄惡揚善,以期達到天人合一之境。凡我臣民,務須遵從教化,敬天愛人,助我大明,成就仙界盛世。」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仙朝永在!」
隨著聖旨頒布,一時間天下譁然,這一日,全天下都記住了一句話。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仙朝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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