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
一個身穿灰袍的大漢從馬上翻身下來,身手矯健,身形勻稱,這漢子的鬍子好象太久沒遞過,連腮成片,看起來幾乎不辨眉眼。
暮春時節,天氣和暖,街角的槐樹開花了,滿樹的槐花散發出叫人愉悅的香氣,令人感覺心情舒暢。
大漢看起來孔武有力,舉手投足都有種武人氣息,然而他再次開口說話,卻叫人感覺聲調平和,語氣完全不象個軍人。
黃玉成當然不是軍人,雖然從外表乍一看象軍人,而且是個不好惹的魁梧漢子,但他是正經的飽學之士,在這個識字率低的嚇人的時代,考中秀才絕對是一樁了不起的成就,秀才們有很多政治和經濟上的特權,象儒林外史中范進那樣的窮秀才絕對是小說家言中的特例。
「今年槐花還留著不少呢。」黃玉成看著迎出來的家裡人,眼裡也有了一些感情。
一去數月,固然是磨練了自己,對家人當然也是頗有愧疚。
「老爺回來了。」一個婦人匆忙而出,手中牽著一個小童,身邊是五六個黃家的僕人一併跟隨出來。
黃妻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一個舉人,在乍一看黃玉成的時候,黃妻幾乎不敢認了。幾個月不見,丈夫象是換了個人,如果不是說話的聲音還是一樣柔和,兩眼中仍然有熟悉的光芒,黃妻真的不敢上前相認。
黃玉成的兒子六歲多,上前來拜揖,看起來象個小大人一樣。
黃玉成哈哈一笑,上前兩步,一抄手將兒子抱了起來,狠狠親了幾口。
「阿爺!」
「相公!」
這般舉措,在治家向來嚴謹,已經給兒子開讀講書的黃玉成來說,簡直是從未有過的逆天般的舉措,眼前的黃妻和兒子還有家下僕人,驚倒了一片。
「嗯,我出去幾個月,」黃玉成放下兒子,笑著解釋道:「確實想念老大。」
黃妻頗為受驚的道:「你不是說父不抱子麼,怎麼今天變了。」
「戚,」黃玉成頗為不屑的道:「陳腐之見,張大人一樣把兒子天天抱懷裡,我能和他相比?大人說凡事不能完全跟隨天性,但只要不違法理道德,隨心而為,率性而為,也是沒有什麼不好的。」
黃妻若有所思的道:「看來張大人是心學一脈。」
「我開初也這麼想過,不過後來才發覺他也說楊朱,也看墨家,並不是純粹的儒學路子。要說起來張大人不過是童生的底子,但這些年來讀書不綴,再忙也不曾耽擱過,所以從學問上來說,反正不比我差。要說真差,也只是一些水磨功夫不及我深,不曾認真做過八股罷了。」
黃玉成不欲多說這些,和家人分別很久,他急著進家門了。
黃妻隨口道:「近來大家日子好過,這槐樹花不再被急著揪光,還是有一些人來揪著,不過只是想做餅子時加些香氣,老爺你若是喜歡,今晚就烙些槐花餅給你吃。」
「哦,要吃。」黃玉成高興的道:「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這個了。」
黃妻看看夫君一眼,說道:「幾個月不見,還以為老爺必定清減了,不料比以前看起來壯碩了許多。」
「嗯。」黃玉成按了按自己胳膊,笑道:「我已經正式加入軍政司的農林局,此局將來可能自成一司,司官定然是孔先生,我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豈能替他丟臉。軍司吏員雖然不是軍官,但最好也經過軍事訓練,為夫用三個月時間,磕磕絆絆的,不過好歹也算合格通過了諸般考核。」
黃妻也偶爾會去軍營看熱鬧,知道和裕升的軍人訓練不是耍的,不象邊軍那邊,能舉舉石鎖,耍一套梨花槍法就算合格,那邊的訓練可是實打實的苦訓,多少農家出身的壯實青年進了軍營也是做好了吃大苦的準備才熬的下來,眼前丈夫居然也通過了和裕升的軍訓,怪不得形象氣息變了這麼許多,她不覺由衷贊道:「老爺真是厲害。」
黃玉成的兒子也叫道:「阿爹最厲害了。」
黃玉成氣質不再拘謹嚴厲,妻兒也是稍有放鬆,說話隨意很多。
黃玉成微笑不語,能通過這個考核,自家吃了多少辛苦,哪怕是自家親人又怎麼能體會其中艱難之萬一,他也不打算細說,畢竟以自己秀才之尊,在泥土裡摸爬滾打的事,不說為好。
一家人跟著黃玉成歡天喜地的進了院門,再入上房,家裡人打水遞毛巾,黃玉成洗過手臉,感覺神清氣爽。
黃妻在一旁說著閒話,將黃玉安成了軍醫等諸多事情告知,黃玉成喝著茶笑道:「這事我知道,玉安給我寫過信,他走這路子算走對了。」
「老爺說的是呢。」黃妻也笑道:「去年年下玉安來過一次,一臉晦氣樣,我知道他想來告幫,只是你不在家,他不提,難道我還主動拿銀子給他,是以看他走了。後來聽說他當了軍醫,還了帳,家裡現在光景也很不錯了。」
「唔。」黃玉成點頭道:「玉安人很聰明,學醫比旁人要容易的多,到海外效力幾年,回來之後位份不會差,定然比以前要強的多。」
黃妻道:「今年咱家的土地收成也是比往年好太多,我請人估算過,一畝怕是能收四石左右,有的地收成好的,怕能收六石。」
「好,好,很不錯。」黃玉成大喜道:「我跟著孔先生去北上籌劃開荒的事情,生怕家裡的田顧不上,要是光顧著忙乎公事,自家的田荒蕪了,似乎也是笑話,這樣看來,你們做的當真不錯。」
黃妻道:「都是按孔先生教的法子做,也沒有太多花巧,就是收成就翻了一倍還多。」
去年黃家的土地平均畝產只有一石半不到,這個收成叫佃農們很難維持生計,還在溫飽線上掙扎,甚至賦役一加就是連飯也吃不上的水平。麥收後,黃家的佃農紛紛退佃,黃玉成絕望之下跟了孔敏行去學農學,結果一學就收不住,其後大半年一直跟著孔敏行奔走,只是教給家裡人怎麼培壟,怎麼施肥,怎麼澆灌,怎麼選種,施種時的間距,日常的勞作,都是按孔敏行教授的來,結果雖然黃玉成不在家,黃家也沒有剩下多少佃農,多半是在村里找的短工幫手,收成反而比以前強出幾倍。
黃妻十分歡喜的道:「咱家有三百多旱田,一百畝水田,算算能收近兩千石麥子,今年糧價漲的厲害,聽說大同府的麥子已經是六錢銀子一石,和裕升的收糧價還是四錢五一石,咱家是不是到大同去賣糧?和裕升的大車往大同便宜的很,一車能接五十多石,咱一次賣幾百石,幾次也就賣完了。」
「鼠目寸光。」黃玉成道:「往年大同四錢一石時,和裕升還是四錢五,上門來收還不要咱們操心費力,每年到時候就上門,就算前兩年我對他們一肚皮的成見,也從來是賣糧給和裕升的!老實說,這幾年的糧價委實漲的不象樣子,現在是春荒時節,你看吧,糧價還要漲,很可能會漲到一兩一石,甚至更高!去年到現在,陝北那邊受災極重,咱們這一帶是有和裕升在,大同往偏關那邊,也是餓殍滿地啊。這個時候,咱們不說幫多大忙,為了多賺三百兩不到的銀子,得罪了李二櫃,叫我日後怎麼見人?況且,和裕升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次不叫他們收,日後就再不上門,送去他們也不收,你年年去大同府賣?」
黃妻原本也是隨口一說,並未對黃玉成的反駁所有感覺,她反而對另外的話有興趣,當下合掌叫了聲佛,接著說道:「怪不得近來不少從西邊過來逃荒,上次我去娘家遇著不少,離這邊已經不足百里了。」
黃玉成點頭道:「應該是聞訊而來。」
前年時也有大批災民到李莊附近,那是晉南幾府因為地震等原因出來逃難,原本這些人是要往河南或是陝南逃荒,不過和裕升名聲在外,流民之中有不少跑到這邊來,現在工場區的主力和靈丘的大量礦工都是當初從流民中挑出來的,也有一些流民選擇了當兵,不過數量並不多,畢竟當時流民們主流的想法還是逃荒一時,終究還是要回家鄉的。
到目前為止,回去是回去了一些,但留下來的還是大多數。
天啟二年到三年又是大災之年,大同到新平堡,再南到靈丘和廣靈一帶,由於和裕升的存在,百姓多半富足,現在已經很少有家庭完全依賴於土地生活,最少也能打一些短工來貼補生活,糧價方面,因為和裕升一直在平抑糧價,也是相對保持的較為平穩,李莊為核心的四周二百里內,糧價都在五錢五到六錢一石,大同稍高一些,也就是六錢收,六錢五到七錢賣給普通的百姓,但除開這些地方,光是偏關一帶就已經是八錢以上,寧武一帶已經接近一兩,陝北早就超過一兩,已經在往一兩五的路上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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