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李先生,張先生當面。」幕僚並不託大,嚴格來說他也是朝廷官員,就算袁可立辭職也可以替他謀一個官職,不過既然有求於人,和裕升又不是尋常商家,能在這樣一艘大船上當家作主的人總不會是普通人。
「先生客氣了。」張續神採氣質都很出挑,溫和儒雅,看著象一個讀書人的模樣,年紀又大幾歲,便是由他來應答,李平之但拱手而已。
「此番行船至東江,」幕僚笑道:「得坐這般大船,是兩位先生青眼相加,俟回程後,在下見袁軍門當面,定然提及此事。」
張續微笑道:「我等也要去皮島,先生搭的這順風船而已。」
幕僚一笑而揖,並沒有再說過多的客氣話。
此後船行甚快,幕僚注意到這船四桅橫帆,吃風時主帆膨脹的十分厲害,船行速度較硬帆海船快捷的多,雖不知快多少,但從船身破開海浪的速度來看,當是快了一倍有餘。
果然沒多久就看到海岸,大船還是沿岸行駛,沿途島嶼果然很多,大大小小皆有,大島上明顯有居民和駐軍,也有一些大明北方水師的船隻,不過多半是那種小船,普通的小船只能容納十幾人,載運的貨物十分有限,其實就是大號的漁船而已。
水師小船也不曾見過眼前這般大船,不少島上明軍將士看到了大船都極為吃驚,他們在島上鼓譟起來,但水師船隻無有敢出海的,相反有些原本要出海的,還降了帆重新回到港口,船上人員也沒有敢留在船上的,都是跑上岸去。
和裕升的大船並沒有理會這些事,鄭紹來以前駕著新平堡號多次來這裡貿易,後來船隻越來越大,象鎮虜衛號固然是大船,和裕升也還有好幾艘相當大的大船,在水師中等於是中軍艦的噸位,相比荷蘭船是小,但也是很大的戰艦了,福建水師有幾艘大船,北方水師可是一艘沒有。
這樣沿途過去,等到了皮島外海時,李平之和張續卻是頭一回看到皮島,兩人都有些好奇和激動。
這裡也算是和裕升一處外延的基地了,島上有和裕升蓋的大量營房和倉房,主要是用來在這裡招募遼民為兵和屯放與東江鎮貿易的貨,東江鎮和後金也在暗中貿易,其貿易量不小,招募遼民也是當年張瀚主持下和裕升與毛龍達成的協議,為此東江鎮撈了不小的好處,別的不說,這幾年光是和裕升在遼東大木,所耗費的銀兩和人員成本就已經超過二十萬兩,這筆財富多半都落在東江鎮手中,但對東江軍民的生活改善不大,光是這一點來說和裕升的上層都是心知肚明,張續和李平之因此對毛龍的觀感都不太好。
張續神色淡淡的,李平之卻是有些激動,他對張續道:「續兄,你看這海島,方廣數十里,軍民數萬人居此,此前一片荒蕪,因海風太大地力不足,島上只有少量漁民,地不曾開,屋無半間,現在居然也儼然是一方重鎮所在了。」
李平之又道:「不管毛振南其人如何,活軍民數十萬,開皮島以牽制建虜身後,這個功還是抹殺不掉的。」
張續輕輕點頭,說道:「此是公平之論,誠然!」
兩人談說東江和毛龍,並沒有從個人意見出發,倒是公允,而且談論是時人推重的天下英雄,更是增添了幾分豪氣。
不過這種豪邁氣概很快便是被破壞,到了臨近港口將停泊時,岸邊紅旗招舞,顯是從近岸的和裕升倉房區那裡打來的旗語。
「戰備?」張續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
「和裕升又有船過來了,這一次船極大。」
一個小校半跪在毛承祿身前,大聲稟報,毛承祿點點頭,說道:「退下,一會我親自去看看。」
毛有俊道:「大叔,這麼困著也不是辦法,和裕升的人堅守不出,我們又不能真的拼命去打,這幾天死了好幾個人了。」
毛承祿心情糟糕,心緒很壞,瞟了毛有俊一眼,說道:「這事是大帥親諭,既然你有高見,那以你去和大帥說罷。」
毛有俊聞言大怒,他也是毛龍麾下的悍將,只是投效有些晚,所以不是義子輩,而是養孫之一。
毛龍的養孫眾多,其中不乏後來的名人大將,孔有德就是養孫之一,毛有俊亦是。
後來袁崇煥到島上見毛龍,見有不少傑出的佼佼武夫,問及身份時,毛龍答都是養孫,袁崇煥著實誇讚了幾句,可見毛龍挑選的人皆是東江當時的精英俊傑。
毛有俊站起身來,冷冷的道:「我自會見大帥分說此事,倒是現下該如何,請大叔示下,末將遵照執行。」
毛承祿聞言大怒,毛有俊等若將了他一軍,若說去強攻,毛承祿也不會這麼蠢……壓根就沒有可能打的下來。
和裕升的兵營區和倉儲區是連在一起,緊挨著港口,全部是燒制的磚石結構的堅固房舍,外圍有一丈多高的厚實磚牆,內有射孔,內部有箭塔,上有小炮,也可以對外打放,營區裡有三百多人,其中一半多輜兵,一小半戰兵和吏,毛承祿回島上後言明與和裕升衝突導致沒有成功殺掉陳、良策,毛龍被壞此大事,聞報後勃然大怒,立刻下令毛承祿率中軍內丁去接管和裕升的倉庫,將和裕升在島上所有人員一併拘押,待與張瀚交涉之後,再行決斷如何處置。
這個辦法,也算是釜底抽薪,毛龍沒有派大兵去征剿和裕升前進基地的打算……那邊有兩千多和裕升的戰兵,還有新招募的遼民輔兵,一旦打起來,徒為東虜所笑,朝廷也會為此震驚……調動大軍是瞞不過朝廷的。
而且毛龍心中也明白,商團軍的訓練比較東江鎮嚴格百倍,當初他是親眼所見,具甲兵器也比東江鎮強的多,這樣的一支軍隊,沒有十倍以上的兵力未必敢言必勝,調集幾萬大軍出戰,毛龍當然有這個權力,可是這事說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前,暗殺朝廷六官,而且陳、良策也是海內聞名的功臣,這事傳揚開來,於自己名聲大大有礙,朝廷就算礙著大局不來換將,也會想方設法限制東江的發展,這對毛龍展望的未來,十分有礙。
至於毛龍想要什麼樣的未來,恐怕他現在自己都說不清楚了。
丈夫當此亂世,難道真的就是一個「覓封侯」?
總之毛龍暴怒之後冷靜下來,想了這麼一個法子,和裕升在島上人員不少,物資更多,也很難說毛龍是要出口氣,扣下財貨人員來與和裕升談判,還是覬覦島上和裕升的庫藏……近來東虜已經大幅度壓縮了與皮島這邊的貿易,好在毛龍部下甚多,挖參採珠打獵都不耽擱,和裕升隔一段時間就來收貨,貿易量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而且和裕升在沿江口地方一直在收木頭,對東江鎮來說也是一宗大買,不過不管怎樣,慢慢做生意賺錢總不如搶錢來的爽快,就算將來和裕升與東江掰扯清楚了這事,打開的庫房損失的貨物,還想要回去?不管怎樣,都是和裕升的人先動的手,抓住這條,毛龍感覺不管怎樣自己都不虧理。
怎奈和裕升的人簡直太過機警,一見毛承祿帶大隊人馬前來,哨兵立刻喝令停步,毛承祿拿自己和毛龍權勢來壓都是無用,哨兵喝止無效,立刻開報警,簡直一點猶豫都沒有……提起這事,毛承祿也是一肚皮的火氣,當兵吃糧半輩子了,何曾見過這樣不畏權勢和膽大包天又機警過人的哨兵?
這一切當然就是訓練之功,和裕昇平時的規矩之嚴令東江鎮上下都感覺十分麻煩,甚至有些規矩叫毛有俊等人覺得根本毫無必要,然而就是這些不起眼不怎麼重要的規矩,因為平時管理嚴格,不打商量,在關鍵時刻也是救了所有人。
一聞警訊,和裕升的駐守人員立刻奔出,一輪火銃打在地上,阻住毛承祿等人的腳步,因為不明就裡,當然也不能直接向毛承祿身上開,其實當時距離已經不足二十步,要真的打過去,赫赫有名的毛承祿就要死在這一場莫名其妙的亂事之中了。
好在是朝地上打,當時也驚出了毛承祿一身的白毛汗。
打了這一排,東江的人當然不敢繼續上前,然後和裕升的人關閉大門,火銃手上高處警備,接著有留守官員在高處和毛承祿交涉,問清原由之後,和裕升官員表示歉意,雖然毛帥大度,並不曾下令強攻,但他們被派駐於此的職責就是要守住倉庫,至於所說十二團攻擊毛承祿之事,當然要向上稟報,由張瀚張大人作主決斷,只要是商團軍的錯,相信張大人絕不會包庇犯罪的部屬。
這麼湯水不漏的答回來,毛龍要麼出強兵硬攻,要麼已經是不占理了,可皮島的和裕升倉房又是那麼容易攻的?院牆光是厚度就有三尺還多,高一丈多,等閒人根本爬不上去,等若低矮的城牆,更要命的是曲折蜿蜒,到處都是射孔和方便居高臨下射擊的空隙,內有人員數百,人人持銃,打下這樣的地方,不死個一兩千人想攻下來?這麼一想,自然是氣沮無比。
毛龍不悅,毛承祿自是被痛罵一番,一口氣下不來,夜晚派了幾撥人想趁黑爬進院裡偷開院牆……這當然是作死,和裕升的值夜人員直接將那幾人都用亂打死了。
這一下可就真沒有人再敢接近了,雙方僵持幾天,如果不是下不來台,毛承祿早就帶人走了,心中火氣太旺,和毛有俊的衝突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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