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王發祥如約趕到了方從哲的相府之外。
這一次事情比較緊急,他沒有避忌什麼,好在事前撒了眼線,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他就站在角門外等候。
王發祥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若換了旁人恐怕就受不了這麼久時間而離開,王發祥卻是安然站站,天色漸黑,他整個人也似乎融在了暗影深處。
除了王發祥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每日事情有多少,又會有多忙碌。
從京師到山海關,包知遵化,三屯營,永平等各處,到處都有的軍情局的情報點均是由王發祥主持,另外民事商業情報也歸他負責,京師這裡有一個大型的情報點,王發祥便是總的負責人。
從今年開始,張瀚和楊秋特別注意從京師到遼東這一條線的情報工作,因為這一塊大明朝廷已經落後於後金太多,京師的兵部提塘官都叫後金給收買了,李永芳主持後金的情報工作,每年不知道派多少細作到京師來。遼東的瀋陽和遼陽遍地都是後金細作,張瀚暫時並不打算介入遼東的局勢,也是力量不足,所以他叫王發祥用心經營好京師到山海關,然後是寧遠和廣寧等處,現在王發祥已經切實掌握了山海關一帶,也派人到廣寧和寧遠開始設立據點,但和真正站穩腳根,並且進行有效工作還有一點距離,所以他每日十分繁忙,以前他剛到京師時,很多事情是自己做,但還有不少空閒時間,現在所有事情是交代別人做,但每日都十分忙碌,象這樣靜候在此處這麼久等人,對他來說倒還算是一種休息。
在這一件事上,原本也不關王發祥的事,近來他的主要工作已經從收集情報到主動設立情報站,發掘和培訓人員,偵察京師各處形跡可疑的後金細作,另外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收集京師各黨人員的檔案,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次,東林黨和內幕和茅元儀這一條線,就是平時下的功夫足夠,不然的話,張瀚的事交辦下來王發祥也不知道如何著手。
就這一點來說,王發祥感覺頗為慶幸,他從情報人員到一方主事,現在直接聽他指揮的就有五十多人,全是精幹的情報人員,另外他懷疑內衛司在京師還有另外一條線,甚至有暗線在監視自己,從種種蛛絲馬跡來看,內衛系統還有另一個系統,並不受王發祥或是他上級的指揮,對這些王發祥感覺自己需要時刻保持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這些人是一直在暗處的人,甚至和裕升現在越來越嚴密的規矩法度也很難全套用在這些情報人員身上,他們彼此之間也會提防和警惕,不象和裕升別的部門那麼和睦親切,王發祥有時也感覺到過強的壓力,想著要離開這個部門,但他也捨不得現在的優裕生活和手中掌握的權力,他只能更加努力。
天黑了一陣之後,角門啞然推開,徐小七提著一盞燈籠從角門出來,臉上滿是抱歉之意。
「對不住了王哥。」徐小七急急的道:「不過我一會還得進去……今晚似乎是有大事,府里夠格的管事都被叫留下來核點府里的各樣物事,然後說老爺要召集我們說話,我一會還得趕緊再進去。」
一年不到的時間下來,徐小七的臉上也多了不少幹練之色,他這個僱傭的僕役不如方府的家生子一樣能得到重用,不過方家也並不是勛貴世家,家生子奴僕不多,王發祥給了他不少錢來收買方府的幾個管家,現在徐小七已經不是最底層的灑掃小廝,他成為主事之一,王發祥叫他做事認真一些,徐小七因此得了方從哲幾次親口誇讚,要知道方從哲是不理會內宅中事的。
王發祥先不說具體的事,只說道:「小七,這兩年來我待你如何?」
徐小七一征,說道:「王哥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你提點,也幫襯我銀錢,我如何有今天這一步?」
「甚好。」王發祥道:「今日就是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他接著道:「我家東主要把靈丘鐵器賣到京師,先攻下朝廷工部這一塊至關要緊,然後各軍鎮,民間用鐵,整盤棋就活了,這件事十分要緊,關係到我和裕升的生死存亡……」
「王哥,長話短說,你要我怎做我就怎做。」
「好……」王發祥道:「方相爺這人很重情誼,雖然你是微不足道的下人,但只要你大著膽子,把情由說一下……就說和裕升你是娘舅家親戚開的,你將來要到那邊做事,求方相爺開恩打個關照,這樣將來你也有好下場,這事多半就成了。」
「這怎麼成?」徐小七驚道:「我怎能說離開相府到別處做事?」
「兄弟。」王發祥搭著他肩膀道:「方相爺這首輔已經干到頭了,就要回原籍居住。他雖然是京師人,但寄籍在浙江,辭任之後只能回浙江,你想他回浙江還要帶著你們這些人不?今日齊聚你們,點檢家財物件,叫你們說話,必定就是要遣散你們,這是千載萬年難逢的好機會啊。」
「狗日的誰找我們相爺的事?」徐小七一時並沒有答應,他臉上滿是憤怒之色,方從哲不論對誰都很和藹,對下人也很關照,聽說他要去位,徐小七一時感覺怒不可遏。
「這事兒很複雜。」王發祥道:「一時半會和你說不清,將來咱兄弟慢慢聊,但你今晚需得照我說的去做,好麼?」
「好,王哥,我聽你的。」
徐小七答應一聲,提著燈籠折回方府,王發祥靠的牆壁邊上,感覺渾身一松,一股無比輕鬆的感覺湧上心頭。
……
方從哲今天召集下人點檢家財,又叫下人管事們預備聽他訓話,確實已經是準備離京。
近日來,東林黨為首的一些言官連續攻訐於他,言詞並不算猛烈,還算留著餘地,方從哲內心卻是明白,這是東林黨內的溫和派給自己提的醒,若是不趕緊去位,自己走人,恐怕更厲害的還在後頭。
為官當政多年,方從哲知道朝廷的黨爭就是如此,自己此前做再多的事也是枉然,要緊的是現在他已經成了人家的絆腳石,他確實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不過離京之前,他尚需見幾個人。
燈燭突然搖動,方從哲書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布衣的清瘦男子在長隨的引領下進入書房之中。
獨掌大明內閣數年,調和諸黨,權勢曾經傾蓋天下的方從哲居然從書案後起身,做了一個十分客氣的肅客手式。
「小人如何敢當。」來客身形瘦長,臉容狹長,臉上的表情則是自信與狂放兼備,同時眼神中閃爍著十分精明的光芒,這是一個氣質不怎麼討人喜歡的人物,但不論是誰,見著這人之後也會認為這是一個聰明人,就算是在和當朝首輔客氣的時候,儘管只是一介布衣,這人卻仍然難掩內里的狷狂。
方從哲的性格是儒雅溫和,從不咄咄逼人,對這樣的人物他應該並不欣賞和喜歡,但在他臉上不得不露出欣賞的表情,他笑著道:「以一布衣而操控天下之事,汪文言,老夫很欣賞你的膽氣和擔當。不論如何,這一次楊大洪等人沖入禁宮,不懼內監毆打奮然一路向前,直到將天子擁至乾清宮,山呼萬歲,至此,定下了大義名份。光是沖這一點,你就能名留青史了。」
汪文言聞言十分高興,臉上難掩得色神情,說道:「小人一生最得意之事,莫過於此!」
方從哲道:「你是與司禮監的王公公交好麼?」
汪文言坦然道:「在下確係王公公關照,同時也是與東林諸公交好。」
「此前,挑動齊、楚、浙三黨內鬥的,也是你的手筆吧?」
「這……正是。」
三黨內鬨是在清掃東林勢力之後的事,萬曆四十六年京察,三黨把持朝政,把東林黨的骨幹勢力一掃而空,只有一些大佬還留在朝堂,這事齊黨做的有些過火,成為眾矢之的,三黨內部也開始出現裂痕,結果被汪文言抓著機會,在三黨內部做了一些手腳,挑動了三黨的骨幹內鬨,結果把三黨聯盟弄的元氣大傷,好多骨幹退、黨,三黨只剩下楚黨和浙黨,就算是底蘊很深的浙黨也弄的元氣大傷。
方從哲接的是沈一貫的衣缽,畢竟也是浙黨的首領,此時他並沒有詞色俱厲,但一聲聲的逼問之下,剛剛還一臉狂傲的汪文言已經有些緊張,額角也隱隱出現汗水。
「此番使東林諸公擁立今上成功,也是汪文言你大功告成之時。現在要做的,就是使老夫去位,然後由劉季晦接老夫首輔之職,是不是?」
「小人不敢。」
汪文言有些懼怕,這些事確實都是他的手筆,但他自認為做的很隱晦,只有本黨之中寥寥的幾個人知道內情,但他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首輔知道這些,又不知道方從哲為什麼要在今日召見自己,然後當面說這些事。
「文言你做這些事,有的心細,有的膽大,心不細無謀劃,膽不大則事不成,膽大心細,曾為獄吏,熟諳本朝故事吏情,這樣的人為東林那群書生背後的謀主,說實在的,老夫亦為他們慶幸。不過,君不密失其位,臣不密則失其身,文言你日後還需再縝密些才好。」
汪文言起身拜道:「閣老金玉良言,小人拜服。今日之後,除了江陵相公之外,小人還獨服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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