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沒當過領導,但屬於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的人,有些東西很重要他還是十分懂得的。
眼前的卷宗上就詳細寫了孫耀的姓名,年齡,籍貫,包括性格特點和家庭情況,當然也是入伍的經歷和表現更為詳細。
掃上兩眼後,張瀚便是記得眼前這青年的過往,說了一句話後又接著笑道:「我想起你來了,當日和湯望宗一起立了大功,不要賞銀要當鏢師,幹了一年不到的鏢師又轉到這裡干弓手,從隊官到旗隊長,現在提升為副局總……你的資歷很淺,不過做事很用心,立功不少,很多人看好你,也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孫耀欠身道:「大人過獎,屬下只是覺得大人待屬下等實在太好,在這裡待著舒服,心裡安穩,就想著能多做些事,若是能有些用處,屬下就沒有白用心。」
「很好。」張瀚贊道:「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想,我們這個團體自然蒸蒸日上。」
孫耀目光堅定,腰板仍然挺直。
張瀚對這個不太熟悉的部下倒果真有些欣賞了,各人有各種不同的性格,孫耀這種性格似乎是可以託付大任,不過,他還要繼續觀察一下。
掃了孫耀一眼後,張瀚道:「你今日來,說是因草原之行和剿匪之戰有些心得,和你的百總談後,他向我推薦你,今日叫你過來,就是叫你詳細談一下你的想法。」
孫耀欠欠身,說道:「屬下要說明,百總李從業替屬下補充了不少想法中的缺漏之處。」
「哦,繼續說。」
「屬下覺得,咱們的大陣打土匪還好,但從騎兵之戰中來看,咱們的火力輸出覆蓋還是不足,鳥銃畢竟不能及遠,對騎兵騷擾衝擊應對不足,若是咱們的騎兵足夠強力,倒是可以與敵以騎制騎,但咱們騎兵尚且力量不足,況且大人的理念是拿兵器換人命,用更精良的武器來換敵人的強兵,換個角度來想,就是拿銀子換他們的人命,所以咱們要更好的兵器,更堅固的甲,既然如此,拿騎兵和敵人硬拼也並不明智。就算將來咱們有更強的騎兵,也應當是一種大陣的補充和幫助,而不是用來克敵制勝。若是咱們有更強的火力覆蓋,根本不必理會一開始的敵騎,可以用火力驅散,咱們的騎兵在陣後不動,待敵人混亂後騎兵去追殺就更好,損失就不會大……」
孫耀說到這裡有些不安,看了看張瀚。
「嗯嗯,」張瀚面無表情,只做了一個繼續的手式道:「繼續說下去。」
「還有在草原上我們遇過多股馬賊,當然我們擊退了他們,不過沒有騎兵,鳥銃對他們的殺傷並不有力,在常少爺燒倉的時候屬下就想,若是咱們有多門火炮,配合鳥銃隊和殺手隊,可能我們就能守住倉庫,不必有那麼大的損失。」
孫耀這時起身,呈上幾張紙,訥訥的道:「這是屬下畫的幾次戰事的草圖和兵力配給,還有配合火炮的一些推演,請大人查看。」
「很好!」
張瀚接過來看看,他看出來孫耀此前的文化水平並不高,字跡很拙劣,但很工整,用詞造句並沒有問題,可以看的出來孫耀在晚間的軍官補習班下了一番苦功。
要緊的就是圖畫的很好,畫圖也是軍官的基本功之一,特別是張瀚打算發掘合格的參謀人員,看圖和繪圖是參謀人員的基本功,使用標尺擬定做戰和訓練計劃都離不開這些基本功,孫耀的畫圖基本功十分紮實,看來他不象那些滑頭鬼,感覺不怎麼用的上的東西就不肯用心學習。
軍官補習班的教材和教學內容也在改變,在兩年前,這幫人還是鏢師的時候只是學習基礎知識,看一些兵法上的入門書籍,現在已經在啃大部頭,特別是每次戰事過後都要把實戰經歷拿來當教學課,還有薩爾滸之戰這樣的大戰,明軍的動員集結,後金兵的動員集結,雙方的態式,兵力,軍械和後勤補給,戰場態式,軍隊運動的經過,到實戰,因為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對這些實戰戰例大家學習的都十分投入,孫耀肯定是下苦功的軍官之一,眼前的圖就是明證。
在孫耀的圖上,很明顯的標識出了在草原上幾次遇敵的情形,另外就是設想配給小型火炮進行火力覆蓋後的情形,當然也包括倉儲區大火的那一次,圖畫的更加詳細,同時估算了蒙古人的戰鬥力和意志,結論當然和張瀚所想的差不多,他的部下對蒙古人普遍的不看好。
「孫副百總,你的意見很好,我會慎重考慮。」
張瀚站起身來,很正式的向孫耀行了個軍禮,說道:「感謝你的意見。」
孫耀的黑臉漲的通紅,他用力還了個禮,答道:「屬下感謝大人的誇讚!」
待這個新任副百總出去,張瀚用力在孫耀給的紙上拍了幾下,臉上也滿是興奮之色。
每個人的思維里都有盲區,火炮就是張瀚的盲區。
到現在張瀚也沒有想過鑄炮的事,此前他就是一個純粹的商人,鏢師也只是用來賺錢,說實在的能練些冷兵器格鬥的本事,能把帳局的貨物和銀兩押運到目的地就算合格了,後來他去了遼東,思維一變,但想的只是組建一支強悍的軍隊,由持燧發槍的火器隊伍,加上長槍兵的冷兵器方陣為依託,加上穿硬甲拿刀盾的戰兵隊,加上強悍的騎兵隊伍,他倒真的沒怎麼想過火炮的事……
也不能完全怪張瀚,他畢竟是半路出家,而且大明的火炮走在一條歪路上,小型火炮的工藝差,氣密差,火藥用藥差,象虎蹲炮和盞口炮打的全是散彈,威力嚴重不足,也就幾十步內有一定的殺傷力,這樣還不如用鳥銃或是大型的滑膛槍,效果不比這些所謂的火炮差,而大型火炮就是仿製的紅夷大炮,來源是葡萄牙沉船,那是在船上使用的艦炮,火炮過於龐大和沉重,威力倒是夠了,但用來守城綽綽有餘,用來做移動攻擊實在太過於困難,清軍在攻擊潼關時用了紅夷大炮,在路上等了好幾十天,炮隊一直在後面做緩慢的移動,最少在張瀚現在了解到的明軍或後金兵的做戰序列里,明軍使用不少諸如大將軍炮這樣的火器,但主要是用來攻城,很少和步隊或騎兵配合,也沒有相關的戰法,只有戚繼光的車營里火炮有不小的作用,但也是用來守備,而不是進攻,至於後金兵當然一門炮也沒有,更不可能有相應的火炮戰術。
張瀚最主要的軍事知識來自後世的影視和書籍,然後真正浸淫的是明朝北方邊軍的體系,最終他決定的是西式的軍事體系為主,明朝的軍事體系為輔,他的一切只能是摸索著慢慢來,包括這一次的火炮事件。
「蔣奎,」張瀚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叫道:「你們隨我到火器局。」
「是,大人。」
窗外的護衛們發出響亮的回答聲。
……
張瀚一行人策馬出門時,兩個穿著青色棉襖的年輕吏員也悄悄騎馬跟著,張瀚注意到了他們,停下馬等候了一下。
「你們倆怎麼跟過來?」
「我們是軍令司派過來的書吏,孫司官認為大人現在身邊的事務繁多,不能凡事都親力親為,選了我們先過來,說是先在大人身邊幫辦事務,待日後……」
張瀚輕輕點頭,說道:「很好,那你們便跟著。」
他對孫敬亭的安排倒是真的滿意,商號的事情已經是井井有條,還有不少人留在李莊幫他料理細務,常威也幫的上手,各地的掌柜,新平堡的周逢吉李遇春梁宏,分號的莫宗通等人都很得力,倒是李莊這邊的軍政事務越來越繁雜,人手也越來越多,部門也多,並且越來越正規化,有幾個文書人員隨時跟著倒也是很正確的做法。
張瀚有種感覺,自己並不是全知全能,有時候他也會膨脹一下,感覺自己雖不算白手起家,但幾年功夫營造出眼前這一切也誠屬不易,很有一種老子天下第一的膨脹感覺。
但這種感覺只是稍微陶醉一下就算了,孫敬亭的本事就很不小,和張瀚在一起久了,不僅順利融入了張瀚創造的體系,而且現在還能主動發揮,這個年代的聰明人絕不比後世差,而且張瀚還發覺常威這個表弟不可限量,還有李慎明,甚至那些商會的大商人們,沒有哪一個是真正的笨蛋。
……
「大人來了。」
「巧了,巧了。」
張瀚進入火器局的時候,裡面正是一片歡聲笑語,張瀚看到李東學也在,這個很嚴謹的部下臉上也是有著罕見的笑容。
看到張瀚過來,所有人都在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李東學等人先迎了過來,王德榜緊隨其後,這一次他的臉上當然也是笑容可掬。
「怎地,有什麼高興的事?」
「回大人,是了有不小的突破。」
李東學沒有說話,他示意王德榜上前,王德榜抖著臉上的肥肉上前來答了一句……他以前瘦的可以,現在臉上也放了肉,好在是經常做活的人,只是臉胖,身子倒還是很健壯的體形,並沒有過胖。
不用王德榜多說,張瀚也看到了眼前的「新玩意」。
一台軋輥機被水力帶動著,正在同時壓制著好幾台熟鐵板,水力軋輥機是各個局的技術組都在全力突破的一個難題,有了這台軋輥機,熟鐵板的軋制就不需要人力來進行,可以省很多工本費用,更可貴的就是省了很多時間。
時間和人力都是成本,有了這台機器,鳥銃的成本最少要降低三成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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