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道:「大伙兒是不是覺得渾身彆扭,有一種想做什麼的想法,可又不知道怎麼做,或是做什麼是好?」
朵兒拍掌道:「東主說到我心底里去了,就是感覺被關在囚籠里一樣!」
梁興沉吟著道:「咱們從去年中秋出門,現在已經開了春,這麼久時間過來,看的多了,見的也多了,心思也變了,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我感覺自己已經不是個打行的喇虎,也不是普通的商人,但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算什麼人……」
常威在一邊抿嘴直笑,若是以前他定然是搶先說話的,現在的他卻是沉穩的多,也就剛十六歲的少年,卻是與成年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這就是你們見多了,看多了,也想的多了。」張瀚微笑道:「自然而然的,心思就不同,想做的事也不同了。」
李從業和王一魁等人對視一眼,操著南音接口道:「東主說的對,這一番大戰看下來,感覺確有不同……說句東主不愛聽的話,咱們回去後,在下想回到邊軍中效力……」
「老李你瘋啦?」梁興扭頭道:「東主待咱們不薄,你可要想好!」5←
李從業道:「論東主的恩德,我這輩子效力都是該當的,可在遼東看了這麼多,我眼裡全是死掉的弟兄,如果不重新當兵,和韃子痛痛快快的殺幾場,我這心裡著實難受……」
張瀚看著李從業道:「老李你的想法我完全明白,不過若是你信著我,還是在我手底下做事吧,邊鎮的將門是什麼德性還要我多說,他們要稍微有點能奈這裡也不會打成這副模樣了,可惜了邊軍中的敢死精銳之士,他們死的冤枉啊。」
眾人都發出感嘆聲……連場的血戰看下來,其實明軍全部是在以少擊多,而且鎧甲兵器戰馬均不如人,將帥又毫無指揮,等於是帶著軍隊上前來送死,這樣的仗要是能打好才是活見鬼。倒是那些普通的小兵,奮勇死戰到底,為這一場場戰事平添了很多光彩。
張瀚淡淡的道:「那些一個個的小兵,史書上不會有他們的名字,他們的骸骨也要放在這裡經歷風吹雨淋,成為孤魂野鬼不得還鄉……不過在我心裡,他們不比今天死的張銓遜色多少,正是有一個個這些忠勇的將士,我華夏才綿延傳承至今……」
眾人聞言肅然,大家心裡都有些隱約的想法,但都沒有張瀚說的這般精闢精采。
朵兒和李從業感慨更深,他們就是最普通的士兵,聽了張瀚的話之後,兩人眼中隱隱泛起淚光。
若是大明的朝廷和那些邊將,能如張瀚一樣對所有的士兵,大明安能不強,又怎會吃眼前這般的敗仗!
「總之我們來過了,看過了,也想過了。」張瀚最終總結道:「現在我們可以準備打點行裝,等大戰的餘波過去,我們可以折返回大同了。」
……
楊鎬在初三就接到明確的匯報,西路和北路軍兩軍全軍覆沒,他急檄下令到南路軍,命令李如柏立刻後撤……事實上李如柏原本就沒走出多遠,後金方面對南路的戒備也是最薄弱的一方。
這也是後來李如柏被朝野攻訐的最明顯的地方,路途不遠,走的最慢,比起路線最艱難最迂迴的東路軍還要慢的多,說他心裡沒鬼,誰信?
崇禎年間李如柏頂不住壓力上吊自殺,說是死於輿論攻擊,其實也應該是祖家等遼西將門進一步崛起所致。
崇禎年間,李成梁家族的勢力進一步衰落,儘管後來李如楨又任遼東總兵,不過只是一種慣性的延續,遼東最終的大局落到祖家和祖家的親族吳家手中,這些將門用聯姻的辦法建立起了最牢固的同盟,彼此聲氣相連,利益一致,不論是祖家或是李家,還是吳家,不論是哪一家當權,無非就是換一個代表而已。
在此時的遼東,李如柏的地位還算安穩,只是總兵想來做不下去,接到楊鎬的軍令之後,連後撤也順理成章,對楊鎬而言,西路和北路完蛋了,東路連跑都不好跑,估計也是完了,在此關頭,保留南路一路實力,收羅一些敗兵回來,已經成了他保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一仗敗的如此悽慘,朝廷定然會追究責任,楊鎬在自己書房裡呆了半天,從日中呆到日暮,手中的筆如似有千均般重,怎麼也沒有辦法下筆。
但這樣重要的事情也不能求助於幕僚……行轅衙門已經人心惶惶,楊鎬估計已經有幕僚開始寫信給同鄉好友找別的下家應幕了……師爺多出自浙東,他們彼此互相照應,楊鎬完了,這些師爺是沒有必要給他一起陪綁的。
天黑之後,只有一個小廝進來點燃了燭火,屋子裡有一些光亮,似乎也有了些活氣。
屋角還生著銅盆,這幾天倒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楊鎬思緒突然一轉,想到如果依著劉鋌等人所說,到三月中再出兵,戰局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楊鎬苦笑起來,現在想什麼都晚了。
他的頭髮也是亂蓬蓬的,連續兩天兩夜楊鎬幾乎都沒有睡的著覺,他的官是必定當不成了,估計也會下獄,正如萬曆二十年時的情形一樣,只是這一次敗的比壬辰倭亂時還要慘的多,楊鎬沒有什麼把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怎麼會敗的這麼慘……」楊鎬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四路明軍,加起來近十萬戰兵,東虜全族才多少人,四路進兵合擊赫圖阿拉,一舉滅此朝食,想到大軍出師之時,自己雖隱隱有些不安,到底還是親眼看到大軍旌旗飄揚的出戰,心中還是有強烈的自豪感和自信……現在麼,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要緊的還是把我自己摘出去……」楊稿終於打好了底稿,想通了這奏摺怎麼寫。
只能把罪過和錯失推到杜松身上,此人是西路主帥,其實也是主力中的主力,貪功冒進,早於其餘各路趕到戰場,又冒失過河,分兵三處,導致主力被建虜輕鬆吃掉,實乃此次大敗的第一罪人。
馬林當然也有罪,兵出三岔堡而撫順關外已經交戰,而該鎮不至,比奴眾趁勝北驅,守備不設,致虜襲營,兵眾亦潰。
寫完這封奏疏,楊鎬叫一個書啟幕僚進來謄寫了,接著給方從哲寫了封告罪的私信,然後便是蒙頭大睡,至於下場如何,已經不是他能左右和努力的了。
……
等楊鎬的奏疏一路攢行趕到京師時,京中仍是一片寧靜。
北方來的駝駱客和馬隊從德勝門川流不息的湧進城來,南邊的第一批漕船還沒到,但從南至北的船隻還是很多,把通州張家灣一帶的水面給擠滿了,從張家口到西便門的官道有更多的商旅,東便門一帶也有頗多的遼東客商,這兩年遼東並不太平,但也給了客商不小的商機,頗有一些膽大包天的繼續和建奴暗中貿易,仍然可以販來遼東的皮貨,人參和東珠等硬貨也有一些,因為數量變少了,價格反而翻了幾倍,就算這樣,人們仍然趨之若鶩,畢竟這些貨只要買到手,只有加價賣出去,斷沒有砸在手裡的道理。
流民乞丐似乎還是那麼些人,這兩年天時開始不好,不是地震就是乾旱,要麼就是雪災,四周跑來逃荒乞討的流民很多,但以京師之大,財富之多,這些流民只要一冬天不被凍死,好歹都能混口飯吃,斷然是不會被餓死的。
到處都是貴人的轎子和行商的騾馬,也有小戶人家出門騎乘著毛驢在大道中間慢慢的走著,到崇文門附近,到處都是官店,豪奴們或坐或站,斜著眼看人,路過的行人不免就要加快幾分腳步,不敢在這種地方多做停留。
進了內城,沿街酒樓商號不斷,在寒氣猶存的春風裡招牌幌子在不停的晃動著,行人的臉上露出富足和安寧的表情……萬曆末年的大明,商貿發展的很快,特別是開海之後民間十分富裕,雖然北方開始受災,但南方的繁華依舊,而京城中是權貴階層和富裕階層最為集中的地方,能在這裡買下房子安家立戶的人,要麼是京營,要麼是官宦世家,或是行商,種田的百姓是不會在內城安下家來的。
在街道上也有一些僧道尼姑在行走著,京城中有十幾萬黃冠之流,大戶人家不缺金錢,提前賄賂一下佛祖或是道祖無非是花幾個錢,求個心安最好,是以京中佛寺道觀眾多,也有一些遊方的僧人敲著雲板,在門戶面前化緣乞討。
從崇文門向前不遠,便是皇城方向所在,皇城門內便不是一般人想進便進,塘馬趕到時正是午後,皇城三三兩兩到處都是剛吃了飯在衙門外走動辦事,或是站著閒聊的人群,時不時的有一頂綠呢大轎經過,裡頭坐著的不是部堂也是侍郎,兩邊的人群趕緊讓開道路,由著大轎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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