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城門口已經站了大票的人,這一次張瀚出去時間太久,三個多月的時間在外奔波,回程的時候草原上又是持續不斷的壞天氣,到處都是齊膝深的積雪。
除了有養護的幾條大官道外,草原上別的地方只有郵傳系統還在正常進行,其餘的軍政事務和商業行為基本上也是停止了。
青城往新平堡和張家口,還有往尚義堡,小黑河堡,舊中都,安固里淖還有庫倫,買賣城都有大型的官道連接起來,還有一些細微細管一樣的小型道路,這些官道當然也會被積雪覆蓋,但有輜兵沿著大道養護,不停的曬鹽化雪,或是用長長的推桿把過深的積雪不停的推開,在過萬輜兵的養護下,才能勉強保持各地主官道和次官道的暢通。
不然的話那些永平府的商人想在年前趕回去,完全就是做夢。
就算是幾百年後,大雪封路的情形也不是沒有,在後世那樣的條件都會有整條公路國道被積雪覆蓋的情形發生,何況現在還是更冷和條件更簡陋的明末時期。
和記光是在這些道路上做的事,在很多人眼裡就是不折不扣的神跡,令人嘖嘖讚嘆,為之驚奇。
由於此行的時間太長和艱苦程度過高,青城裡的人夠格出來迎接的幾乎都是全出來了。
兩個最高等級的政事官,加上一大群的軍官首腦,駐軍中近衛第一師的指揮王一魁,加上團指揮朵兒等人肩膀上銀星閃爍,看到張瀚的身影之後,官吏們長拜而揖,軍人們則是挺直腰板和胸膛,向著張瀚行著莊重的軍禮。
「諸位辛苦,何必搞這一套虛文。」張瀚和以前一樣,仍然是滿臉笑容,說話也是相當的謙虛溫和,只是沙啞的嗓音和削瘦的身材,還有過於蒼白的臉膛,都是顯示出這一次長途遠行的辛苦。
這很叫人為之動容,甚至有一些由衷的感動。
「歷朝歷代的創業者,」李慎明說道:「恐怕沒有比文瀾你再辛苦的了。」
「因為我不是普通的開創者啊。」張瀚笑嘻嘻的道:「我的理想和志願,是要開創一個與此前歷代王朝所不同的新的時代,甚至可以說是商人的時代,最少,是有商人內涵的一個新時代。重契約,重效率,不尚虛文,或者說,以法度,效率,契約,重商精神和開拓精神為主的新時代,孝義仁德,是我華夏立國之本,應該還是深入人心,但不能以其為治國的基石了。道德可以用來約束人的內心,是一種自我的力量,指望自我道德約束來治國只能是緣木求魚,非得改變不可了。」
李慎明和孫敬亭,孔敏行幾人對視一眼,都有些小小的震驚。
李慎明笑道:「看來這一次文瀾是真的辛苦了,這一番是有感而發,還是處心積慮深思後的結果?」
「當然是深思後的結果。」張瀚理所當然的道:「幾千里來回,萬里之遠,在白天走路的時候我會看著一成不變的雪景,頭腦里開始思索很多東西。一直以來我都在考慮,為什麼現在的大明不行了,按那些儒生的泥古不化的說法就推到皇帝不施仁德以應天命的藉口上。好象當今之世,孝宗皇帝這樣的聖君在位,就不會有饑荒和邊患,也不會有災異天變一樣。時世變了,老辦法當然行不通。繼續在舊日的學說里打滾,最終絕不會得到好的結果。一直以來,和記其實就是按我所說的這麼做,但並沒有完整的理論支持。從此之後,我想我們應該召集一批人,就我剛剛的想法梳理出一套完整的理論出來。」
「文瀾啊文瀾。」孔敏行眼神中有遏制不住的震驚之色,他道:「你的決心怕不止建立一個自己的國度,還要有完全嶄新的『道』,如果大明亡了,就不是亡國,是亡天下啊。」
四周是隨行的衛兵,把身份不夠的人隔開了,所以大家說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話也很自然,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甚至連最輕微的牴觸心理也沒有了。
這些大明體系內出來的儒生,受過最純正的儒家教育。如果是在五年前有人當面說這樣的話,孔敏行怕是會掉頭就走,絕不會多說半個字。
而經過幾年時間的實踐,所有人都明白,大明和純儒們的那一套不行了,大明越來越弱,已經有明顯的亡國跡象,只是當今天子的治國之道還算老練,沒有使國勢更加惡化下去,維持了脆弱的平衡。
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就是災難性的後果,相比之下,和記這裡卻是蒸蒸日上,一個商行的財力和軍力都能力敵一國,且行政能力更遠非正經的朝廷可比,各方各面,每一處的細節都超過了大明朝廷。
這種事實在眼前,由不得孔敏行和孫敬亭這樣有舉人功名的讀書人都在深思其中的原由何在。
張瀚說的這些,怕便是一些最基本最核心的東西了。
「此事先不細談了。」張瀚一臉疲憊,頗有些虛弱的道:「先讓我回家洗個熱水澡吧。」
……
「和記的人可是真敢說。」
雖然隔的遠,永平商人們還是聽到了一些,後來衛兵過來把他們趕的遠了,這才沒聽到底下的話。
就算這樣,也夠這些人回味半天了。
一個商人搖頭評價著,腦袋直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
商人們可是沒有文盲,不管是商人世家還是從學徒干起白手興家的商人,一般來說都先學算和寫,然後隨著年齡漸長,總會為了好和士紳打交道而多讀幾本書。
到了中年,一般的儒學經典都有所涉獵,不至於連最基本的會話也很難辦到。
聽到張瀚的話,這些商人都是心情矛盾,既為張瀚說出來的治國之道感覺很新奇,也覺得很有鼓舞,另外又覺得張瀚這些話完全推翻了此前兩千多年的治國基石,叫人感覺心頭沉甸甸的,也有一種刀尖上跳舞的冒險感覺。
「張大人真的是天生聖人。」最終一個商人感慨道:「這些事只有他操持去吧,咱們安心做自己的生意,別的全是假的,自己賺著錢才是真的。」
「這倒是真的,我們還是做自己的事吧。」
「我打算拿拜帖去求見工商司的劉司官,你們看怎樣?」
「甚好,就這麼辦吧。」
回到青城裡的寓所之後,一群商人就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換上了,多半也就是方巾和五福袍,各人都在城中雇了小型的四輪馬車,一輛車能坐七八個人,出門辦事相當的方便。
一個吳姓商人在出門時回頭看了看,對一個中年男子道:「老趙,你不是說在青城這邊有親戚,去找找看吧。」
姓趙的長隨是吳姓商人在永平府出發前僱傭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姓趙的說在草原上有親戚,這很難得,就把這人帶過來了。
這人的底細也還清白,確實是永平府這邊的人,吳姓商人盤問過後也就放心了。
趙貴抱一下拳,臉上有些尷尬的笑容,他道:「說起來是件丟人的事,沒辦法,寒家就舍妹一個女孩兒,家中老人還,心裡著實惦記著。」
吳姓商人很理解的點點頭,說道:「咱老百姓有啥法兒?遇到了就認倒霉唄,你去吧,不管怎樣也算一家人了,也是僥倖,張大人現在一統蒙古,咱們來往方便了許多。換了五六年前,你想來探親?走不到半道就被人擄去了。」
「可不是咋地。」趙貴誠心誠意的道:「張大人真是了不得。」
吳姓商人微笑著點點頭,和同伴們一起上馬車到工商司去了。
趙貴看著他們離開,深吸了幾口氣之後,緩解了過於緊張的情緒……剛剛他說話時看著鎮定,其實嘴皮子都在顫抖,兩手不得不假裝抱拳作揖而緊緊捏在一起,不然的話他害怕兩手會抖動的太厲害而被人發覺出異常。
趙貴是被李永芳挑中的……每個漢人包衣都可能被挑中,他被挑中也沒有什麼稀奇的。
女真人向來重視諜報工作,早在扯起大旗反明之前就不知道往大明這邊派了多少人過來。包括努兒哈赤自己本人都是一樣,幾次上京師朝貢,沿途都會很認真的觀察各地的風土民情,人力物力和駐軍的守備,訓練情形。
在對明國情報工作停滯幾年之後,努兒哈赤終於又下令李永芳再次大規模的派出細作前往明國各處,搜集各方面的各種情報,在天啟六年的開始時,後金決意對明國再次大舉用兵,在此之前,努兒哈赤希望能得到儘可能的詳細一些的情報。
對後金方面來說,派出的細作是死是活根本無關緊要,一百人中有一個成功就是很合算的投入。
派出去的全部是漢人包衣,也有派往蒙古草原的蒙古細作,那屬於極少的投入,而且沒有什麼風險。
在蒙古各部,只能打聽到多次流轉之後相當失真的消息,蒙古各部族的消息也不需要刻意去打聽,女真人經常有使者到蒙古各部,在科爾沁各部有常駐的代表人物,有什麼消息會第一時間就知道,派出細作並無必要。
更多的人是派往遼西,經過各種手段再滲入關內。
有人是往登萊去,再迂迴山東往京城和薊鎮等地。
至於更遠的南直隸,山西,陝西,這些地方是沒有辦法派細作的,畢竟遼東人最多到京師和薊鎮,宣府可能也有幾個細作,但不會多,大同山西榆林等鎮就不可能派出細作了,水土不服,風土人情一律不通,也沒有說的出口的藉口,編造不出叫人信服的來歷,那樣的話就不是派出細作,而是純粹把人派出去送死了。
雖然後金政權對漢人的性命看的比牛羊還輕,但不代表他們願意使自己看起來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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