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月亮越升越高,並且散發出更加明亮的清輝,星空也特別的漂亮,整個天空好象被星星們給占滿了,頭頂滿是閃爍的星光。
這是一個夏末的夜晚,天氣還算暖和,但已經頗具寒意,曹振彥在繭綢長袍之外又加了一件夾襖,夜間騎馬出行,不加衣服是受不了的。
奔馳在空曠的原野,馬匹在荒蕪的道路和村落之間穿梭著,天地之間好象就只有曹振彥自己一個人,只有馬蹄聲和偶爾的飛鳥撲騰而過發出的聲響,沒有狗叫,也沒有獸吼,這裡是後金的統治核心,但又十分的荒蕪,只有零星的幾個官莊也是距離很遠。這裡和瀋陽很近,曹振彥記得自己少年時曾經和父親到這裡走親訪友,那時這裡到處是村莊和集鎮,人們雖然過的不是挺好,但最少能保持溫飽,在過年時所有人臉上都有明朗的笑容。
現在這一切就象是一個鬼故事一樣,曾經的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村落廢棄,房舍倒塌,幾乎快沒有了人類曾經在這裡生活棲息的痕跡。
只有在村落外那些曾經平整的土地里能看的出來,過往的二百多年裡,漢人陸續從各個地方前來這裡,繁衍生息,開墾土地,並且那一個個長滿荒草的墳包也能證明,漢人已經在此生活棲息了多年了。
曹振彥收斂了輕快的心思,明白過來自己沒有到可以放鬆的時候。
在跑出五六里路之後,前方的喊殺聲相當的清楚了。偶爾在幾百步外會聽到有游騎尖哨騎馬經過的聲音,曹振彥不敢怠慢,放慢速度,並且先下馬用棉布包住了馬蹄,這樣使他的戰馬儘量用最小的聲響前行。
每當聽到女真人說話,或是叫喊的時候,曹振彥就儘量往他們的另一方奔跑。
從零星的話語中他也可以判斷,這一晚來襲的就是東江鎮兵,但不知道是哪一個東江將領派出來的兵馬。
原意也不是要偷襲湯泉,是這邊有一個官莊的備御投降,願意帶著整個莊的駐兵和兵馬離開,還有一些牛馬和糧食。
這樣的事相當的常見,特別是在東江鎮的間諜戰和游擊戰最烈的天啟四年時,那時候幾乎遼東和遼中各處都可以算是游擊戰的戰場,也是東江鎮的能力在最頂點的時候。
公允的說,東江鎮一直沒有和後金兵正面做戰的能力,不管是起始的鎮江之戰,還是所謂的東江丁卯大捷,東江兵在正面戰場上沒有和後金兵會戰的能力。
原因很多,比如裝備不足,將士因為糧餉不足而缺乏嚴格的訓練等等,從登州之亂也看的出來,強悍的孔有德等東江戰將可以擊敗山東和登萊鎮兵,因為那是明軍的三流部隊,根本和一群武裝的叫花子沒有區別。
而當大明朝廷調來關寧兵之後,雖然關寧兵一樣不是後金兵的對手,可是打起東江敗兵來也毫無壓力,李九成和孔有德等人不敵,只能敗逃歸順後金。
毛文龍的指揮和戰場能力只表現在逃跑上,東江一直沒有被後金咬住消滅主力,這是他的長處也是短處,不能打硬仗,不能正面會戰的軍人始終缺乏對敵人真正有效的手段,也不能成為真正的威脅。
常有人說東江不死,文龍不死,後金不能入關,不會有戰略優勢,這當然也不現實。
在毛文龍和東江鎮完好無缺的天啟六年,努爾哈赤一樣入侵遼西,並且大獲全勝。並且在歷史上天啟六年四月,努爾哈赤為了穩固和科爾沁人的盟好關係還曾經出兵察哈爾,東江鎮仍然毫無辦法。
崇禎二年時皇太極深入關內,圍困大明京師被認為是明亡清興的轉折點,很多人認為是袁崇煥殺了毛文龍才能順利入關,這並不是事實。毛文龍死,東江並沒有立刻跨掉,朝廷任用了新總兵,東江在當時還沒有內鬥,最關鍵的是皇太極帶到關內的才六千多兵和幾千旗丁,不過一萬多人,加上蒙古人才兩萬多人的兵力。
後金最少還有四五萬人留守在境內,東江沒有正面硬扛的實力,毛文龍在又如何?
了不起再來一次三路進攻,一樣沒有效果,最多還是打到牛毛寨一帶就無功而返。甚至一個不小心,留守的八旗兵就能叫東江鎮吃個大虧。
曹振彥小心翼翼的在各種人馬的縫隙中穿梭,他一直在尋找某種記號,兩眼緊張的在地上四處觀察著,不敢有絲毫放鬆。
不止一次曹振彥感謝著今天的月色,如果不是這樣明亮皎潔的月光,他想找到印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荒野中穿梭了近一個時辰之後,曹振彥終於又發現了另外一個記號,他順著指引一路前行著,馬速很快。
突然,曹振彥聽到了類似樹枝斷裂的聲響,他趕緊說道:「日暮蒼山遠。」
片刻之後,有人沉聲道:「風雪夜歸人?」
「正是。」曹振彥聽到暗號,心情放鬆,將自己在軍情司的代號報了出來。
軍情司用甲乙丙丁各種代號來確定其部屬人員的層級序列和代表的部門,曹振彥的代號是丙乙,代表他是軍情潛伏部門的人員,同時乙級代表他的層級是楊秋之下的第二層級,僅次於幾個最高層的主官級的情報官員。
剛剛沉聲發問的人好象苦笑了一聲,曹振彥這算是大區的情報主官,負責所有的潛伏人員,包括行動和情報收集等各個部門在內。
這個層級當然會遠遠超過普通的情報人員,和趙立德這樣的地區情報主官是一個層級。
曹振彥歸附時間很短,從最基層的情報人員干起,由於自身的能力加上曹家的人脈,當然還有十四阿哥的信任和寵愛,他發展情報人員很順,直屬的幾條線發展出來不說,還發展出了若干個支線。
遼東的情報工作相當的出色,送出了不少有用的情報,曹振彥的行政級別一直在漲,最終和培訓他的趙立德到了一個級別上。
「在下寬甸分司行動組連級隊官陳獾,見過曹分司。」
曹振彥雖然報的是代號,不過陳獾的密級也不低,整個遼東主官級的只有曹振彥一個,所以不必通名報信,前來拜禮的陳獾就知道眼前這個旗丁打扮的情報人員就是曹振彥。
曹振彥點了點頭,見只有陳獾一個過來,知道這是一個謹慎的中層情報人員,不過他還是提醒道:「陳隊官不必多禮,另外以代號稱呼我就行了。」
「好的,丙乙大人。」陳獾點了點頭,沉聲道:「我們留下標識是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情報人員,倒是把大人引過來了。」
曹振彥面色一動,說道:「這一次行動是寬甸分司和東江鎮的合作?」
「並不是合作。」陳獾在月光下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他道:「我們是偷偷跟在他們身後摸過來的。」
「東江鎮怎想起到這邊?」
「上次牛毛寨一役後老奴帶兵一直追著東江打,毛承祿和毛有俊不憤,他們在這邊也有細作,知道老奴近來身體不好,所以帶兵摸到湯池這邊,想著打不下來也驚嚇一下老奴。」
陳獾說到這又是一笑,笑容相當的冷峻。
曹振彥也是搖頭,說道:「老汗打了一輩子的仗,什麼場面沒見過,這一點小陣仗能把他驚了,也未免太瞧不起他。」
陳獾點頭稱是,說道:「我們張大人再三說過,千萬不要小瞧自己的敵人,更不要抹黑他。不尊重自己的敵人就是不尊重自己,如果你的敵人是那麼的蠢和無能,居然你還奈何不了他,你豈不是加倍的蠢和無能。
曹振彥哈哈一笑,拱手道:「大人這話說的極妙,就是這個道理。」
陳獾這時也看的出來曹振彥是很外向的性格,說話清脆響亮,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叫人心生親近。
這樣的人怪不得能在遼東這種險惡的環境裡如魚得水,迅速發展出了成熟的情報網絡。
當然也是和後金自廢武功有關,在幾年前後金的諜報工作還相當出色和有效,在京師與和主記的軍情人員斗的風生水起。
後來努爾哈赤猜忌李永芳,開始排擠和收回李永芳手中的權力,諜報工作大幅度的倒退,一直到廢棄為止。
現在成了事情的反面,和記的軍情人員開始在後金的腹地行動,收集了大量的情報,這就叫現世報,還的快。
曹振彥笑了幾聲,正色道:「你們過來是什麼意思?」
陳獾坦然道:「我們過來了十幾個行動組人員,共有一百多人,都是經驗豐富能力很強的老手,想趁著東江吸引大量的八旗戰兵出來清剿的機會,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突襲進湯池裡頭。」
曹振彥對這話不出意料之外,如果他沒想到這一層就不配當一個軍情人員,也不會費力氣尋找陳獾等人。他沉聲問道:「你們想刺殺老汗?」
「是的。」陳獾坦然道:「我們集中了寬甸最棒的好手,想找到這個機會來替遼東漢人復仇,洗雪這些年的奇恥大辱。」
曹振彥似乎能看到在這人身後那一道道熱切的目光,其中最多的肯定是仇恨,遼東漢人十室九空,只要是遼東出身的就很少在身上沒有血債的。
就以他的部下來說,趙貴等人身上都有後金欠下的累累血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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