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文安之一臉苦笑,真的有無話可說的感覺。
「內閣會議。」霍維華相當謹慎的道:「他要辭官,當然只得由他。本朝向來沒有強留人的道理,況且他這個衛所指揮是怎麼回事天下人都知道,朝廷也沒得理由強留他……再者他回新平堡,似乎也沒有阻攔的理由,其祖宅和商行根基皆在新平堡里,難道我們說不準他回家?至於獻俘闕下,這個眾議紛紜,一時間難以決定。」
「還要獻俘?」黃道周暴喝道:「就不要找這個難看了吧!」
話說的相當難聽,但霍維華倒是很贊同,當下苦笑道:「在下也是這樣的見解,世人皆知林丹汗是和記所俘虜,我們要獻俘真是好沒來由……到時候大張旗鼓的獻俘會弄的很難看,朝廷會很丟臉。而悄悄獻俘也是丟臉,不管怎樣都是朝廷沒面子。所以這獻俘之事,還是堅拒的好。」
盧象升此時道:「這只是細枝末節……我想諸位閣臣應該不會在這事上大傷腦筋吧?」
「是的。」霍維華坦承道:「真正叫人傷腦筋的是張瀚回新平堡的事。」
盧象升道:「眾議以為張瀚野心勃勃,朝議也是將此人往操、莽一類的人身上引。此人竟拋下草原基業,返回大明境內,並且言明帶家人妻兒一起隨行,消息一傳開來,此前朝廷引導的對張瀚本人品德的否定就會立刻推翻。」
「誰說不是?」霍維華愁眉苦臉的道:「張瀚就成了受委屈的功臣,我輩成了嫉妒他功業給他使絆子的小人了。」
對張瀚的一系列的動作,細節上霍維華也是出力不小,原本以為會把張瀚僵在北邊,短期內不好對大明動手,給大明一些緩衝的時間來應對和記的十萬大軍,重點是加強薊鎮和宣大地方,結果出招只數月時間,張瀚在搞定了察哈爾逮著林丹汗之後,順手就是一個破局,此前所費的功夫就算白做了。
還不僅如此,張瀚退居青城,效果都沒有回新平堡大。
在普通人的眼裡,張瀚平時為人就是仁厚仗義,和記做生意的手法相當平和公正,和記的保險和物流還大大促進了北方商業的發展,很少有商人對和記不抱好感的。
再加上醫館的存在,對和記欣賞和尊敬的人大有所在。
此前的輿論被壓制主要還是朝廷抓住了誅心之論,張瀚有造反的能力就是他一直在暗中經營自己的勢力,對大明圖謀不軌。
這一點沒有人能反駁,原本大明就有很多嫉妒他人,並且自己喜歡站在道德高地上非議他人的那一類人,在朝廷有意的引領下,幾個月時間內張瀚的形象從完美無缺幾近崩壞。
現在好了,張瀚反手一擊,不僅宣告辭官隱退,不過問軍政事務,和記只專營商業,並且本人也帶著家人回新平堡居住,這一下把質疑的嘴巴給徹底堵上了。
就算眼前這些天之驕子,京師官場的新秀們,未來前途大有可期的中青年的官員,在聽聞此事的時候也是無話可說。
這些未來的尚書和大學士們豈非等閒?三年三百進士,六七千的京官,默默無聞者占大多數。
他們能在科甲中表現出色,又在官場傾軋中出頭,未來成為留名史書的名人,其智商和經驗都無需懷疑。
在霍維華說完之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只能是面面相覷,委實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半響過後,王繼廉道:「此人能這麼做,就算知其偽,然而一提起他敢回新平堡,還是叫人無話可說。」
黃道周點頭道:「不管怎樣,此人膽大包身!」
文德孟正色道:「智略過人,膽魄過人,財通四海,兵雄馬壯。這樣的人,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黃道周厲聲道:「越是這般,越要儘早除之!」
霍維華沉默不語,半響過後盧象升起身告辭,他明早就要出京,受職之後的官員不宜在京逗留,並且公然飲宴太久的話會容易被御史彈劾,就算朝廷用人之際會對御史彈劾置之不理,到底也是影響其在士林中的形象,並且會容易被皇帝產生惡感。
眾人知道盧象升不宜久留,也無人留他,一起送到二門後盧象升出門,霍維華也向眾人拱手告辭。
當然也沒有人留霍維華,眾人有感霍維華今天送的消息,沒有人再繼續冷眼相向,甚至把他攆出去就已經算夠客氣了。
霍維華急步走出黃府大門,夜色已深,黃府下人早就用長杆把掛在高處的燈籠點燃。微風吹拂,叫人感覺陣陣涼意,畢竟已經是深秋,漫長的冬季隨時可能會到來。燈籠搖擺著,昏黃的燈光並不太明亮,但在一片漆黑之中,這些燈籠的亮光還是給了他不小的幫助。最少,在一出門的瞬間,霍維華就看到了牽馬站在大門外栓馬石邊,靜靜看向自己的盧象升。
霍維華微微一笑,到盧象升身邊拱手道:「盧大人似乎知道下官要過來?」
「我不等霍大人的話。」盧象升神色從容的道:「恐怕今晚宜興會館又要來個不速之客了。」
話並不太客氣,霍維華卻不以為意,打了個哈哈,說道:「情非得已……既然盧大人有所感,應該是知道下官是為何事而來?」
「你的意思我大約知道……」盧象升皺眉道:「你不是那種跑來撞席閒談的人,黃幼玄他們都還不是管事的人,想來想去,霍大人也就是為我而來。再知道張文瀾回新平堡住,我的陽和城距離他不過幾十里,霍大人的用意,不問可知。」
「和明白人說話就是輕省。」霍維華贊了一句,不過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他緩緩道:「此前盧大人提出要五萬兩錢糧練兵,所費太多,戶部沒有應允。」
盧象升點頭道:「確實,不過我也知道朝廷近來增大了修築宣大長城敵台和薊鎮防務的開銷,另外要多造火器,王恭廠的損失不小,要儘快彌補回來。沿邊的敵台堡壘需要多放置火器。眾所周知,和記打仗是以火器為主。只是人家的火器精良,比我們的要堅固耐用,銃手和炮手又多加訓練,不怕損耗,是以沒有錢糧就練不成兵,無兵則修城牆何用?」
盧象升畢竟才到而立之年,總是有滿腔熱血和滿腹的牢騷,此時看到霍維華這樣中樞里的人,自然是牢騷滾滾而下。
霍維華神色如常,他聽到的抱怨甚至攻訐都太多了,盧象升已經夠客氣。
「朝廷總要有所側重……」
「我聽說還要加強京營?」盧象升譏嘲道:「這潭死水就不要攪了吧,不知道要攪和出多少死魚爛蝦。」
「誠然。」霍維華道:「整理京營戎政是幾個太監和勛貴們提出來的,內閣諸閣老都表態反對,皇上也知道操切不得,只能指示他們清理兵額,多加操練,四衛勇營要掌握好,別的事也就不提了。」
「這樣還好。」盧象升怒氣稍解,說道:「要是什麼都想做,朝廷現在歲入千萬,增長四五倍上去再說。」
「錢糧確實是最要緊的……」霍維華斟酌著道:「盧大人所要求的錢糧此時還是感覺太多,也確實是沒有辦法顧此失彼……」
眼看盧象升又要怒,霍維華趕緊道:「時也勢也。張瀚要回新平堡正好是一個極大的契機和變化,不管天下人怎麼想,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錢糧上頭好說的很,內閣會向戶部打關照,頭期就先撥付五萬兩白銀和十萬石糧食,還有工部造的一些合用的火炮和鳥銃。甲冑沒有多少,我問了一下,能撥付五百領對襟棉甲,二百領左右鎖甲,五十領左右的鐵甲。如果組建兩到三千人左右的營兵,這些甲也將就夠使了。還有刀槍,弓箭,牛皮盾牌,這些事物都會儘量撥給。」
盧象升知道對方必有所要求,但越聽就越是心驚。
五萬兩銀和十萬石糧,在現在的朝廷已經是要擠才能擠的出來的巨額款項。可能對遼西和東江都會有影響。
朝廷家大業大,用錢的地方也是太多了,戶部原本就不是巧婦,更難為無米之炊。
「朝廷希望盧大人在半年內練成三千左右的正兵營營兵,就算比不上內丁,也不要和現在的營兵相似,平時象乞丐叫花子,拉上戰場開撥那天可能就譁變,到了戰場聽到戰鼓聲就尿褲子,看到敵騎就開始轉身逃走……」
「朝廷既然知道弊病,何不早點設法足兵足餉?」盧象升也並不客氣,他要去的地方是大同鎮,歷來出強兵的地方,而且盧象升感覺,論士兵和將領的忠誠,宣大兵比遼西兵要強過百倍。
「說到底還是錢糧二字鬧的。」霍維華嘆口氣,說道:「不管怎樣,朝廷對盧大人寄予厚望總是真的,最少盧大人的部下是稱的上足兵足餉了。」
「未可稱甲堅兵利。」盧象升道:「五百領綿甲,二百領鎖甲,五十領鐵甲,還是按三千人四百內丁來給,這樣的營兵和此前的有什麼區分?要想大同真出強兵,最少給八百領綿甲,三百領鎖甲,百領鐵甲,三兵有一兵披甲,去掉弓手,火兵,差不多有點強兵的模樣出來。」
霍維華知道眼前這人相當精明,不好糊弄,而且到了地方肯定還會想辦法搜羅地方武庫和向巡撫要錢糧兵器甲仗,但能在朝廷中樞多要一點,眼前這人也定然不會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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