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相當多的人在廊檐下和外屋等著,張春牛一到先遞名刺,原本以為自己也要等,不料很快有個軍令司的吏員帶領他進屋。
孫敬亭真的很忙,桌前案上擺放著厚厚的一摞公文,軍令司和各司的人都在等著,都是急件,各司不能自己做主的才會呈到政事官的案頭。
包括最新的兵力調配和沿途的道路,兵部,補給點,維修點的配給和建造,人員的調配,物資的運輸,財政方面的拔款支持……任何一宗都可能涉及過萬或好幾萬兩白銀的投入,還有幾千上萬人的調撥配屬。
整個和記的中樞現在就在這裡,張春牛在進房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一點緊張。
更叫張春牛注意的就是節堂四周有蔣義派來的護軍,張春牛先是愕然,接著聽到了幾聲議論,這才想起來是蒙古貴族們蠢蠢欲動。
這對和記的軍官來說並未感覺到有什麼威脅,很多人都是拿著當笑話來說。
「在下輜兵第十七團指揮張春牛,見過孫政事。」
節堂南北朝向,廊檐內就是正堂,一般是用來開會的地方,桌椅擺開了,有些散亂。
東屋是更小的見人的所在,有大量的卷宗和辦公桌,孫敬亭就在裡頭辦公,聽到張春牛的腳步聲都沒理會,直到他打敬禮問好才抬起頭來。
「春牛來了。」孫敬亭指指桌前的凳子,說道:「坐下說話吧。」
「白天騎了半天的馬。」張春牛嬉笑道:「屁股疼的很,還是站著說話更鬆快呢。」
「胡說八道。」孫敬亭瞪眼罵了一句,不過眼前這廝還是一臉的憊賴模樣,也就只能無可奈何的一笑。
「你在輜兵乾的不錯,做事有章法不急不亂,事反而比人家做的快,也做的好。」孫敬亭翻了一下眼前的檔案,看了幾眼之後又合上,接著正色道:「你是靈丘人,你小時候我便認得你,但你每一步升遷都和我沒有絲毫關係。人都說靈丘那邊的我會照顧,礦工一脈出身的軍官都是我照看著,這是胡說八道,軍令司的權責最重,關係極大,我豈會拿軍官的任命來做自己的人情?張大人是我的朋友,也是姻親,他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只要有一例我是從人情而不是從才幹能力和品性來用人,我的軍令司司官的位子就保不住,只能在家閒著安享富貴了。這番話對我們靈丘出身的軍官我會說一次,要戒懼戒慎,不要以為身後有人護持著就敢為所欲為,那樣的話,第一個不容你們的就是我。」
這話孫敬亭其實以前也說過,不過張春牛並沒有提醒孫敬亭,他知道對方是好意。
而且張春牛也知道孫敬亭壓力大擔子重,跟著出來位高權重看著風光,其實處於頂峰,所謂高處不勝寒就是這個道理。
大小事情各司能辦的自己辦,不能辦的都匯總在軍令司這裡,又不能開政事會議,基本上就是孫敬亭一手抓著辦了。
這樣的位置承擔這麼大的責任,沒有壓力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張春牛突然理解了孫敬亭的話,身處這樣的高位,真正謹慎戒懼的,是孫敬亭自己本人啊。
「請司官大人放心。」張春牛收了臉上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經的道:「從天啟元年入伍已經六年了,您看我犯過什麼事不成,我就記得一條,凡事聽張大人的,如果再有一條的話,就是凡事按規矩來辦,出不了大錯。」
「大善。」孫敬亭誇讚道:「確實是這兩條想的很好,你這樣的話,我就沒有多少可擔心的事情了。」
孫敬亭臉上露出笑容,將一張信紙遞給張春牛,笑道:「這是張大人手書密令,你拿去辦差去吧。」
張春牛接過來一看,確實是張瀚親筆手書,加上私印,這些東西有一定之規,就算是手令也是做不了假的。
上面寫的也是簡單,只有一行字:酌派輜兵赴薊鎮口外辦事,軍令司選派得力人選速速帶車隊南下。
孫敬亭道:「你帶兩百輛大車南下,行動要快,人選要精,行事要密。」
「知道了。」張春牛應了一聲,臉上也沒有什麼緊張之色。
一個輜兵大隊是一百五十輛車左右,兩百輛是不到兩個大隊的規模,以張春牛的官職身份和資歷,帶兩個大隊的輜兵辦事,只要是能力範圍內的就不怕,超出能力範圍,也不會派他去,所以大可安心。
孫敬亭眼中流露出讚許之色,眼前這個黑鐵塔似的小同鄉確實還是很靠譜的,辦事有章法條理,關鍵是有靜氣,遇事不慌亂,就算真的打仗也不害怕,打的挺好,是個有本事的人。
孫敬亭忍不住開玩笑道:「上個月楊泗遜在我這裡,說想給第六團找個靠的住的副手,春牛我推薦你怎麼樣?」
張春牛趕緊搖頭,笑道:「我沒幹過戰兵連以上職務,到團副指揮,下頭的將士能炸了營,對楊指揮不好,對我本人也不好。」
「你倒是向來穩的住,」孫敬亭道:「也向來看的清楚自己,就是有些進取心不足,可惜了的。」
張春牛笑道:「在輜兵里也能替大人效力啊。」
「也是。」孫敬亭道:「你父母身體還好吧?我記得你爹有咳喘的毛病,應該需要用好參,這一次在察哈爾人和科爾沁人手裡都弄了不少好山參,我回頭叫人去買兩支,你叫人送回去給你爹服用。」
張春牛沒想到孫敬亭連這點小事也記得,心裡多了幾分感動。
彼此的關係是沒有必要多說的,要的反而是撇清楚一些更好,但孫敬亭又偏是這樣的人,古道熱腸,不管是對親朋故舊還是不太熟的部下,如果真需要幫助了,他就會記在心裡,並且適時出手幫忙。
兩顆上等參不算什麼,但剛繳獲的戰利品還是封存著的,孫敬亭才買的出來,雖然是照價給錢,這面子張春牛肯定沒有。
「屬下沒有什麼可說的。」張春牛抱拳道:「只有安心把差事辦好,這才對的起張大人和孫大人。」
「對了。」張春牛臨走時問道:「聽說韃子頭們想鬧事,受降城這裡兵力夠吧?」
「還有龍騎兵近衛第一團在。」孫敬亭瞪了張春牛一眼,笑罵道:「就算要打,也是龍騎兵團的事,你們輜兵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是,屬下的俘虜營早就造好了。」張春牛正色道:「外圍三里周長的柵欄,內里分成好幾個區,另外外圍還有看守營區,倉儲區,內里分成生活區活動區,還有深挖的茅房,距離河邊很近,引水方便。」
「我們自己人的駐地呢?」
「那早就修好了,城西城南三個營區,一千七百多間房,足夠住下一萬多人和戰馬還有儲存物資了。」
「你們輜兵向來很得力。」孫敬亭點頭道:「駐守,協助工兵造橋修路,運輸軍需物資,看押俘虜人犯,退伍後也是吏員和治安警備人員的主流,每次我在受降城看到你們城外冒煙的磚窯就感覺心安,你們的差事做的很好,戰兵是我們手中的長矛,輜兵就是我們手握的盾牌。」
張春牛很喜歡孫敬亭現在的態度和說詞,干輜兵確實會有一些壓力,貪生怕死是比較常見的說詞,苟且和不思進取也是經常被人拿出來說嘴的用詞。
很多小伙子在輜兵里是干不久的,總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盯煩了,然後迅速轉到戰兵那裡。
張春牛做出哽咽的模樣,說道:「我們干輜兵的,能得到這樣一句肯定,真的是相當不容易的事。」
「你就別他娘的矯情了。」孫敬亭笑罵道:「輜兵不重要,一年也得花過百萬,你當張大人錢多的沒地方用了是不。」
「對了。」張春牛突然明白過來,問道:「是不是察哈爾那邊打贏了?」
「嗯。」孫敬亭已經又低頭看案子上的公文,頭也不抬的回答道:「早打贏了,現在已經押解著俘虜在路上了。」
「林丹汗呢?」
「和他的妻妾一起都逮著了。」
「哈!」張春牛興奮的一拍掌,笑道:「這就是完勝啊。怪不得蒙古人螞蚱似的飛來蹦去,大人也不理會,這就是有底氣了。」
「嗯。」孫敬亭這一次抬著頭,笑著道:「是這個道理。」
「不過哩。」張春牛搓了下手,說道:「我覺得我們和記已經沒有必要這樣了。以勢壓他們固然是好事,實際上沒必要這麼做了,反而叫人說大人行事多用詭道。就是堂堂正正告訴他們一定要設郡,看他們敢叫喚不敢?」
「也有道理。」孫敬亭眉頭一皺,不言語了。
……
「郡縣是一定要設的。」
出乎眾多蒙古人的意料之外,張瀚沒有拖延,直接第一時間將眾人都叫了進來。
官邸之中還有炒花和白洪大台吉,還有順義王和卻圖汗等人,城中的蒙古貴族算是到齊了。
張瀚開宗明義,直截了當的道:「各部理應受到約束,我們會保障各大汗和台吉們應有的權益,但和記正式將版圖納入囊中也是不可質疑的決斷,且這個決斷並非由他人建言或倡議,而是我本人的決定,可以商討細節,但設郡之事,絕對不允許有任何的懷疑或是反對。」
張瀚看向眾人,沉聲道:「一切已經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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