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槐一見,也不覺說道:「盧大人也太過勞苦了,看樣子似乎又是奔波而回?」
「是……」盧象升漫應一聲,說道:「從鎮北堡到靖邊堡,再走守口堡,鎮門堡,再到天成衛城,從樺門堡到鎮寧堡一路折回,看守備,觀敵台,走了大半個月時間……」
盧象升出行王汝槐是知道的,但他也沒有想到,盧象升一走就是大半個月,而且幾乎將陽和道管轄之下的各堡和相應的軍台墩堡都走遍了,這可是好幾百處地方,回來的行程超過千里,在這寒冬臘月這般走法,辛苦可想而知。
「盧大人真是勞苦。」王汝槐有些慚愧,他這個巡按也是理所應當到各處巡行,看將士駐守情形,觀官吏將領是否稱職,是否有貪污舞弊等各種情形,觀地方文教,查察刑名諸事,結果上任之後,一直呆在陽和城裡不動,確實是有虧職守。
「份內之事耳。」盧象升淡淡應一聲,不以為意。
辛苦是肯定辛苦的,風沙撲面,寒冰如小刀般在臉上身上直刺,每日均在凍餓之中上路和停下歇宿,天氣寒冷,道阻且長,很多軍台之間相隔數十里無人煙,極目寥落,那種孤寂悽苦之感,猶為折磨人的心志和考驗毅力。
盧象升以為苦,但又樂於吃苦。特別是聽說張瀚曾經在北方雪地里跋涉三千五百里,歷經兩個多月才回到歸化城,這件事情經過和記文宣部門的宣揚,早就人所盡知。
張瀚能吃的辛苦,他盧象升當然也可以,在大明邊境巡持,有下人跟隨伺候,一路上將領迎來送往,這樣的苦還吃不下來,還談什麼針對和記?
「地方情形如何?」
「七成的軍台和墩堡殘破,明春要大修,恐怕錢糧人員都不敷用。」盧象升皺眉不已,顯然很為這事心煩。
其在崇禎年間宣大總督任上就重修了大量的墩堡軍台,盧象升一直是實幹家,精明幹練是一方面,敢想敢做和能吃苦,才是精明幹練之外最重要的品格因素。很多官員也很精明,但在手中卻做不成什麼事,因為動力不足,只要安份守已,經營好人脈關係一樣能升官,自然就不願去吃苦而多做事。
而盧象升不同,在宣大任上他幾乎把所管轄的地方都跑遍了,給軍戶減壓,勸農植桑,使宣大增產二十萬石糧,崇禎為之讚嘆,而宣大邊牆軍堡也被其修復了不少。這種實幹和充足的精力,也就是所謂的執行力,這才是一個官員最優秀的品質之一。
「明春要修復,計火路墩一百五十三個,每個需銀三百,軍台五十七個,計每個需銀六百,邊牆三百餘里,每里需銀尚不得知。」盧象升搖頭道:「大同邊鎮地方軍台殘破,乃至於此。若全面修復,配大小火器,車營炮營,所需銀兩當在百萬之上。就算修復一些重要的墩堡軍台,配置火炮,需銀也二三十萬。這筆銀子,還不知道從哪裡來?」
王汝槐哪願理會這些事?這種事由得中樞閣老和戶部兵部的人去頭疼,由得盧象升和他們打饑荒去,反正皇帝不差餓兵,沒有錢糧就不能怪地方上不做事。
他只管要做的就是趕緊勸盧象升動手,京里已經下了決心,許這邊在年前動手,一旦陽和動起來,宣府那邊和大同都會相機而動。
年末歲尾,突然發動,和記兵馬怕也準備不足,很可能張瀚就擒押送京師或就地處斬過後,和記那邊還反應不過來……
王汝槐示意盧象升屏退左右密談,待他將這些意思全說出來,盧象升卻是搖頭道:「暫且還動不得。」
「為何?」王汝槐瞠目道:「我看兵備這裡的兵馬已經足夠精銳,三千道標,加上新平堡內尚有近兩千兵馬,五千人突然發動,張瀚身邊不過數十護衛,這樣還不行?」
「不行。」盧象升道:「兵馬操練只是表因,內里只是本官要練其忠。何謂忠,無非令行禁止。這些兵馬,自宣大陝榆各處挑來,然而以我觀之,有九成以上對和記心存好感,幾乎全部敬服張瀚。若本官率其征北虜,則將士必定用命,可獲大勝。若率其往新平堡,則將士必定心存疑慮,就算不譁變,亦會失去軍心士氣。本官現在接手不過數月,威信初立,每日宣講忠信大道,日夜浸染,還得有數月時間方敢言率其擒殺張瀚。若巡按大人以為太緩,本官亦無法可想,無計可施。」
王汝槐目瞪口呆,他完全沒有想到盧象升居然如此沒有信心……
「盧大人是不是有點過於危言聳聽?」王汝槐望向院中,說道:「本官卻不信外頭的將士就這麼心向和記?」
「不僅如此。」盧象升心平氣和的道:「為官者,當明察秋毫,於地方紳情民心瞭然於胸。陽和城內,心向和記的人也是極多。並且,和記在城中有大量密探細作,防不勝防,鄉民百姓都向著和記,幾個守城門的兵就能擋住?本官與總督大人數次會議,最終感覺只能鎮之以靜,身邊的人要細細觀察小心使用,外間的細作,也只能由他們。」
「本官不信。」王汝槐有些負氣的道:「按兵備這般說法,我等豈不處於危城之中?」
「差不多吧。」盧象升慢騰騰的端起茶杯喝茶,他的精明之處豈是眼前這蠢貨能比的。自詡清流,在京中久了以為到地方上也是可以如京師那般行事……地方之事多麼複雜,特別是大同鎮這樣複雜的地方,既有對北方的防禦,也有和記之事,加上礦山工廠和遍及各處的商行,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放眼看去,幾乎到處都是有和記的人存在,一個人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不要說普通的士兵,就算是將領也不一定完全靠的住。
還好這些人多半只是心理上同情和記,另外敬服張瀚,利益上牽扯不大。如果是大同府的人,田畝是和記的田畝,自家為佃農,或是和記商行的夥計,或是與和記有生意往來,或是乾脆就是和記的一份子,或是家族中有人在商團軍里當兵……在大同二百萬人口中,這樣的人家占了多數,和記在大同可謂根深蒂固,完全不可搖動。所以陽和道標營兵,多半是盧象升從各處調來的外地鎮兵,精中選精,就算這樣也要嚴加操練,同時曉瑜君臣大義,慢慢灌輸他們和記對大明不軌就是不忠不義的思想,由於管制嚴格,加上日常的灌輸,盧象升還是有信心能將這三千人練到如臂使指,令行禁止的地步,但這需要時間,操切不得,朝廷因為薊鎮受挫,羞惱之下急於解決張瀚,在盧象升看來已經是失了尋常心,這般急切行事,除了自亂陣腳之外並無益處,甚至只能壞事……
而對眼前的這個清流官出身的巡按,盧象升從內心深處完全鄙視對方的操守和能力,所謂的清流濁流不過是愚人所分,然而現在朝廷用人卻只用這種陋俗成規。多少才智之士只能以科甲功名定出身,以出身來定品格,三甲進士,終身不過四品黃堂,甚至不過七品知縣,不管才幹和操守多佳,仕途上也很難有所突破。
而王汝槐此輩,只因為科名往前幾十位,授官就是御史,再轉給事中,再任巡按,接著都給事中,再轉京卿,可謂仕途一片光明。
這種人熱衷功名利祿,對地方軍政事務多半是從書本出發,甚至話語荒誕不經。有的給事中能力很強,對軍政事務能剖析的很清楚明白,說話也能從道理出發。而大半的給事中和御名,不是黨爭工具也是荒唐書蟲,他們的存在就是給自己涮聲望,甚至賣參賺錢,完全談不上什麼能力和操守。
就這樣的官員,偏偏卻是清流官,尊貴無比,只在翰林之下。
而就算是翰林,盧象升也並不欣賞,此輩雕琢文字,曉暢經史,也確實懂朝廷成例,知道過往故事,從翰林轉開坊任六部實職,逐漸通曉政務,確實是比在大內中長大的皇帝要精強強幹的多,但究竟來說,除了少數人之外,比如張居正,多半翰林出身的內閣閣老們也未見得有什麼真材實料。
而先秦之時,宰相必起於州郡,猛將必發於卒伍,盧象升認為這才是最正確的辦法。
「君若不信,一會出門之後揚言要騎馬帶內丁去新平堡。大聲宣揚,縱馬疾馳,看看身邊情形有無變化。」盧象升知道王汝槐功名心重,自是難以一下子放棄,何況這是京中派來的密使送信,顯然是京中權貴的示意,甚至是天子也同意的事,盧象升拒絕之後,心中未嘗不感覺到如山般的壓力。
盧象升並不擔心自己丟官棄職,他是擔心自己這幾個月的功夫全然白廢,一旦換人,就算是操守和能力都過的去的官員來任陽和道,一切均需重頭開始,而時間緊迫,如果在壓力下貿然動手,很有可能壞事……
「好吧,那就試試看。」
王汝槐絕不相信盧象升所說,和記可能在城中真的有不少密探細作,但絕不至於到盧象升所說的那樣……一城之中儘是和記的間諜細作,豈不叫人寢食難安?若果真如此,盧象升是怎麼安之若素,每日都在城中練兵不止,並沒有什麼異常舉措?
當下拱手告辭,盧象升送出官廳,也不遠送,眼看著王汝槐在內丁簇擁下翻身上馬,慢慢走向營門。
盧象升也是很好奇,他也知道和記有不少細作放在陽和,詭異的是這幾天來和記的細作幾乎不掩行跡,不管是在這軍營校場還是在他的陽和道衙門內外,或是在其餘各官員能看到之處都有明顯的細作,人數太多,幾乎無法拿捕追查,而城中的駐軍和常設的官廳對這等事都是避之不及,根本無人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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